耿福貴臉色露出不自然:「這次不一樣,上次那個只是電話聯繫,面都沒見過,這個都喝了好幾頓酒了,何況工廠就在中山,我去看過。」耿福貴說得有理,我也相信,但我不能將萬分之一的風險懸在我頭上:「這樣吧,老耿,你把我們的合同範本傳給他們看,大家綜合一下,都退一步好不好?」
我正和耿福貴吞雲吐霧的時候,林升徑直走進來問我科美的事怎麼打算:「科達半死不活,能把錢收回來就謝天謝地了,這科美可是我們的救命稻草。」
我連連點頭表示贊同,心裡明白這傢伙現在開始挑我的刺了,就像剛才我跟耿福貴講的那個意思,有錢賺的時候大家你好我好,不賺錢了你不好我也不好了。看著林升高挑的身材和白淨的臉,我心想,上帝真是不公平,怎麼把這樣好胚子落在他身上,全身上下幾乎挑不出缺點,耿福貴往他身邊一站,明顯一個是極品一個是等外品。
耿福貴身高才一米六出頭,膚黑眼小鼻子大,以前我們在深圳時營養不足,他像隻猴子。來到景程跑銷售後,整天用公款在外吃香喝辣,只一年時間腰圍體重迅速增粗增大,頭髮卻日漸稀少,他乾脆把頭髮朝後梳成個大背頭,加上一對肉耳,頗有老闆的派頭,和他走在一起別人都認為他是老闆我是馬仔,一進陌生夜總會媽咪總是圍住他,老闆長老闆短地叫得格外親熱。本來他和林升沒什麼過節兒,成立飛昇公司接觸密了兩人之間的口舌才多起來,先是工作上的天然矛盾,耿福貴說採購部進貨慢耽誤對客戶的交貨,林升說銷售部只管要訂單,從來不管進口貨物的正常交貨期:「今天下單明天就要交貨,哪有那麼容易的事情,你以為船運公司和海關是我林某人開的哦!」
再是個人生活的極大反差,林升說耿福貴有兩臭,口臭加腳臭,鼻毛長出來了也不曉得剪,根本就是一條臭蟲,簡直有辱「男人」這兩個字。耿福貴罵林升窮講究,大熱天穿襯衣脖子上還要圍絲巾,頭髮打摩絲,身上噴香水,連內褲襪子都要燙,坐飛機還要將西裝拎著走,整個一衣冠禽獸。
還有就是女朋友的口味,林升不屑一顧:「你看他那副模子,天生不討女人喜歡卻偏好摳女這一口,帶出來的都是些什麼人,除了波大鑼大之外,穿著土氣,口氣粗俗,坐在旁邊我都覺得丟臉!」耿福貴也不甘示弱,先引用了能量守衡原理,外表越乾淨內心越骯髒,然後再正面回擊,手指向林升的辦公室:「他那個小麗不就皮膚白點會化妝打扮嗎?奔四的娘兒們,要彈性沒彈性,要腰身沒腰身,這就叫品位?」
矛盾最尖銳的是在理念層面,耿福貴最看不起林升的摳女方式,說他就只會靠那副騷哄哄的模子搔首弄姿勾引人,花拳繡腿沒任何技術含量,說得林升急了,嚷道:「他媽的男人花錢什麼搞不定?我追求零成本摳女,甚至負成本!財色兼收才是摳女的最高境界,憑你這副樣子,你做得到嗎?」
這一點簡直和耿福貴的摳女宗旨如水火般不容,他道出了心目中至高的一榮一恥法則:「奶奶的,咱嫖哥人家行走江湖,以不欠風流債為榮,以騙女人錢財為恥!」
誰的陰謀
林升對我的催促大有一種不拿下科美即一拍兩散的逼宮意味,這越發讓我堅定了他蓄謀與我拆伙的懷疑,「睡覺門」就是他擾亂我心神佈局中的一步吧。
那天恍惚間只聽得咚咚咚的巨響,我還在頭暈迷糊之中,以為房外發生吵鬧,直到有人走過來使勁捅了我兩下,我才支起身來慢慢睜開眼。
一個人影猶如畫皮中的鬼魅立在門口,走廊上的燈從頂上斜照下來,映得她頭皮發亮,身後是一片亮光,前面卻陷入黑暗之中,但在背後光亮的映照下,依稀可見臉色慘白,淚光呈現,全身在顫抖。這個人影好熟悉,我甩了甩頭,再用手揉了揉眼睛,仔細看了看立在門口那個人影,再看了看站在我身邊的這個人,我的嘴巴越張越大,眼睛裡漸漸顯露出驚恐,時鐘的指針定格在這一刻,地球,整個宇宙都停止了轉動,我渾身的血液轟的一聲往上湧,大腦瞬間麻木,失去知覺。
門口的影子衝進來,對著我身邊的人就是一個耳光,接著再一記耳光抽在我的臉上,然後掩面扭頭朝外跑,我猛然間回過神來,從床上一躍而起,鞋子顧不上穿就往外追:「青青!你聽我說!」
身後傳來劉欣的哭腔,嗚嗚啦啦地聽不清。
我先回到家未找到人,然後再驅車奔到野狸島、香洲港、宏海灣和石景山,凡是我們曾經去散步的地方我都驚慌失措地跑了一遍,青青的電話關機,一路上我近乎瘋狂,狂飆在珠海半夜的街道,不時有劇烈的剎車聲刺破夜空,迴盪在空曠的四周,還有鎂光燈的卡卡閃爍追錄著我的超速和闖紅燈,這些我全然不顧。一番尋找未果我不得已又折回到宏海灣的海邊。青青到珠海後第一個生日的晚上,我們手拉著手站在宏海灣的石欄邊眺望澳門,青青伏在我肩上,風吹拂著她的長髮、摩挲著我的臉龐:「親愛的,如果哪一天你不要我了,我就從這裡跳下去。」青青決絕用手朝下面一指,我伸出頭看了看夜幕下黃湯湯的海面,說水太淺,淹不死人的。青青抽出手給了我一拳,「不信你就試試看!」
懷著淒惶,到了凌晨4點我實在沒轍了,只有回家,進門就嚇了一跳,在陽台上慘淡月光的背投下,一個黑影蜷縮在客廳沙發上。我趕緊開燈,是青青,她的頭髮耷下來遮住半張臉龐,餘下的半邊佈滿了淚水,神情肅然而哀傷,手裡捏著一團紙,旁邊丟了一大堆。人找著了我頓時松下口氣,扶著牆定了定神。考驗我的時候到了,這種事一定要解決得有智謀,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更何況她只知道我們兩人在房間,並沒有被捉姦在床。走上前我在她旁邊輕輕坐下來,柔聲說道:「honey,萬聖節還沒到,黑燈瞎火的你就提前給我扮鬼啊,喲,仔細一看,還是個漂亮的女鬼呢。」
青青雙手抱在胸前沒答理,鼻子抽泣著,我伸出手摟過她的肩膀:「為了找你,珠海的大街小巷被我跑遍了,汽油燒掉了30升,被攝像頭拍了五次,不過呢,錢算什麼東西,只要老婆大人玉體無恙就好。」
青青眉頭一皺把我推開,冷冷地吐出三個字:「離婚吧!」
我心裡咯登了一下,老婆要離婚,事情很嚴重。不過這也屬正常反應之列,哪個女人遇到這種情況不是呼天搶地尋死覓活呢?提出離婚是她們發洩憤怒時最慣用的伎倆,就像我一煩悶就要把煙拿出來一樣。
我將身體靠過去:「老婆,酒喝多了,我自己都不知道是怎麼回事,躺在床上睡著了,只脫了鞋子,衣服褲子都沒脫。」
「哼,你不可以完事了再穿上?這麼簡單的問題!」
「我還能做什麼?酒都喝得不省人事,哪有能力幹那事,你要相信我。」
「哼,相信你?孤男寡女躲在房間,敲了半天才開門,你要我怎麼相信你!」
「是有人陷害我!」我開始轉移目標。
「陷害你?誰會陷害你?活生生的事實擺在眼前,都是你公司的人,誰敢害你?!」
「那你是怎麼知道的?誰叫你到酒店來的?」我把問題朝我想要知道的方向引導。
「這個你不用管!」
這次青青沒有輕易上我的圈套。在街頭狂奔的時候我同時在思考一個問題:是誰,是誰在陷害我?
青青拒絕回答這個問題,我也不好再追問。
那一夜青青的情緒很不穩定,一會兒她好像沒事了,一會兒又突然大哭起來,還捂著胸口不停地咳嗽,我擔心她會背過氣去,她走到哪裡我跟到哪裡,從客廳到臥室,再從臥室到陽台,我在一旁手腳無措:「別這樣了好不好?是我的錯,全是我的錯!」
現在說什麼她都聽不進去了,唯一的辦法是先認下來,忍下來,等她情緒穩定,以後再慢慢解釋了。
青青時而高亢時而低沉的哭聲、咳嗽聲在小區寂靜的上空迴盪,如幽靈的哭訴,引人頭皮發麻。我懇求她小聲點:「你要有氣就使勁掐我算了,免得別人看笑話。」但始終沒有讓她把聲音停下來。周圍的陽台上人影晃動,樓下的空地也有人聚集過來,對著我們家指指點點,這年頭情人二奶小姐為地位和價款問題而在半夜鬧事發瘋的太多了,估計他們正在猜測我們到底屬於哪一種。到後來我就火了,衝到陽台上大喊:「看什麼看!我們是合法夫妻!沒見過夫妻吵架啊!」
過了一會兒保安在下面按門鈴:「先生,兩公婆吵架我們管不著,但不要影響別人好不好?」
我砰的一拳砸在對講機上。
拿下科達
我不理會林升,告訴耿福貴:「科美的何老闆請了個姓雷的女人來做總經理,你去打聽一下她是什麼來頭。」耿福貴馬上回答我:「我知道,她在上海一家外企做副總,還是大學的兼職教授。」我抬起頭望著他:「就這些?」
耿福貴有些愕然:「是啊,還要什麼?」他本來以為我會誇獎他。
「你覺得這些信息夠了嗎?」
耿福貴沒有回答。
「發個拜訪函給採購部楊雄偉,叫他轉給雷總,我想當面會會她。」我的口氣不容置疑,「還有,繼續打探雷總的背景,詳細點,要快!」
之前開會的時候接到黃力的電話,問我那批貨能不能按時交,我說貨沒問題,關鍵你得再付點錢過來才行。然後黃力的話就開始支吾,掛斷電話前問我最近是不是很忙?我明白了他的意思,說不忙不忙,你不找我我也要找你呢,現在橫琴蠔正肥,晚上我們去補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