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羽凡和谷雲波開始調查的第一天就接連碰壁,他們不是被拒之門外,就是被客氣地攆出家門……周兆麟把尚雲清從省委黨校提前召回來,要做什麼呢?
陳羽凡和谷雲波按照陳梓良留下的那封信上簽名的順序,想首先拜訪原曲唐縣委宣傳部長鄭文藻。他們猜測,那封信大概就出於鄭文藻的手筆,據說他在位的時候就是曲唐縣委有名的筆桿子。正因為他寫得一手好文章,所以他才從宣傳部的一個普通科員當上了縣委常委、宣傳部長。
鄭文藻住在曲唐縣的老城區。
曲唐縣是一個有著近八十萬人口的山區大縣,曲唐縣城則是一個有著二十五萬人口的大縣城。由於曲唐盛產優質無煙煤,全國許多大火力發電廠都在曲唐縣設有辦事機構。所以,雖然曲唐地處山區,但縣城並不閉塞。相反,這裡也同平川許多發達的城市一樣繁華喧囂、燈紅酒綠。匆匆走過街頭的人西裝革履、南腔北調,使這座縣城顯得忙碌而又奢華。尤其是去年,一條經過曲唐通往省外的高速公路開通,更增添了曲唐的活力。這條高速公路像一條巨大的傳送帶,把曲唐的煤炭從井口直接送到全國各大電廠的爐膛裡。每天運煤的大型卡車一輛接著一輛在高速公路上飛快地穿梭,把曲唐縣的山一點兒一點兒地掏空,再一點兒一點兒地運走。烏黑的煤炭換回來的是數不清的「真金白銀」,這些「真金白銀」大多堆放在縣城的那些高樓大廈裡。而高樓大廈大多集中在曲唐縣城的新城區。
曲唐縣城分為老城區和新城區,新老城區之間隔著一條河。河北面是新城區,河南面是老城區。
把曲唐縣城一分為二的那條河是貫穿全省南北的那條大河的支流,名字叫做威水河。原先清凌凌的威水河裡早已經沒有了水,只是在下大雨的時候山洪爆發,河裡才會重現昔日水流的景象。但那水已經不再是清凌凌的、能看見魚兒在水裡自由自在游來游去的那種,而是泥沙俱下,渾濁不堪,讓人看了眼暈。前年開春的時候,陳梓良設法籌資了三個億,計劃把經過縣城的一段河改造成一個濱河公園,現在這項惠及曲唐二十五萬居民的民生工程已經初具規模。擬議中佔地十萬平方米的北城區文化娛樂中心及湧泉廣場項目也已經敲定,工程現正準備招標;南城區老城改造的可行性研究報告也已經通過了上級城建部門的審批,馬上就可以付諸實施……而這些工程都是在陳梓良的主持下進行的。但陳梓良不久前卻扔下這些工程駕鶴西去。
谷雲波駕著他的別克凱越轎車,載著陳羽凡正通過威水河上那座寬闊漂亮的橋由新城區去往老城區。這座很有現代氣息的大橋是陳梓良一手策劃並親自主持的濱河公園工程的組成部分。
下了威水河大橋就進入了老城區。相對於新城區寬闊的街道和高大的樓宇,老城區狹窄的街巷和低矮的房舍就顯得有些蒼涼。
陳羽凡和谷雲波對老縣城並不陌生,他們很容易就找到了鄭文藻所住的興隆街。他們一路打聽,終於問清了鄭文藻家的住址。
這是一座獨門小院,黑鐵皮大門緊緊地關閉著。
「咚咚咚!」谷雲波舉手敲響了鄭文藻家的門,立刻就從門裡傳出一陣陣狗叫聲。好一會兒,門終於被打開,門裡站著一位滿頭白髮的老人。老人雖然消瘦,但看上去還很硬朗,他一隻手拿著一張報紙,另一隻手拿著一副老花鏡,看樣子他正在讀報。老人的後面跟著一條不太高大但好像很兇猛的黃毛狗。那條狗很像一頭獅子,脖子裡又長又濃的毛豎起來,不停地向谷雲波和陳羽凡狂叫著示威。老人對狗呵斥了一聲,那條看似很兇猛的狗便搖著尾巴安靜地臥在老人的腳邊,警惕地望著門外這兩個年輕的陌生人。
「你們找誰?」老人問。
「我們找鄭文藻鄭部長。」谷雲波說。
「我就是鄭文藻,但我不是部長,是布衣百姓!你們找我有什麼事啊?」老人又問。
「我們有點事想向您請教,能進去說話嗎?」谷雲波說。
「我是不是應該知道你們是誰呀?」鄭文藻說話很客氣。
陳羽凡說:「對不起!我是陳梓良的女兒陳羽凡,他是我的同學谷雲波。」
鄭文藻聽了顯然有些意外。
「哦!陳縣長的女兒。」他說,「我沒有見過你呀!」
陳羽凡說:「是的。我在外地上學,請了假回來為父親奔喪。」
「唉!陳縣長可惜啊!」鄭文藻歎口氣說,「我猜到你們找我要幹什麼了,但對不起呀,我老了,什麼都不知道,你們請回吧!」說著,他就搖著頭把門關上了,院裡立刻又傳出一陣陣兇猛的狗叫聲。
「鄭部長,鄭部長!你等等……」陳羽凡又敲了幾下門,但鄭文藻沒有再開門,只有那條像獅子一樣的狗虛張聲勢地叫著。那意思大概是說:快走,再不走,我就不客氣了!
陳羽凡看看谷雲波,她沒有想到第一次出訪就吃了閉門羹。他們在鄭文藻的門前停了好一會兒,看看沒有希望了,才不甘心地離開了這座獨門小院。
「怎麼辦?」陳羽凡坐在車裡無精打采地自言自語。
「別灰心!這算什麼?沒有放開狗趕你走就很不錯了!」谷雲波說,「知道我們當記者的要具備什麼素質嗎?」
「什麼素質?」陳羽凡來了興致,問道。
「記者最重要的素質共有三條:第一,臉皮厚;第二,厚臉皮;第三,還是厚皮臉!」谷雲波故作嚴肅地說道。
「沒羞!」陳羽凡被谷雲波的話逗笑了。
「我說的是實話,世界上哪有馬到成功的事呢?馬到成功不過是人們美好的願望罷了。要辦成大事,不經過九九八十一難怎麼能修成正果啊?只要你鍥而不捨,沒有攻不破的堡壘,這叫好事多磨嘛!」
陳羽凡心頭的陰雲被谷雲波的一番話驅散了,她這時候才有心思注意一下媽媽的這位學生。他長著一張稜角分明的臉,前額很寬,眉毛很濃,眼睛不大,但很有神采,嘴唇有些厚,給人一種堅毅的感覺。他的確有點男子漢的氣派。
「現在我們去哪兒?」陳羽凡問。
「按既定方針,去攻克下一個目標!」谷雲波說。
下一個目標是原縣委副書記龔玉坤。
龔玉坤就住在離鄭文藻家不遠的文源巷,這裡是20世紀90年代縣委給機關幹部蓋的宿舍樓。樓共六層,龔玉坤住在三單元三樓。這個單元為一梯一戶結構,是專為縣級領導設計的。當他們來到龔玉坤家門前的時候,陳羽凡心裡有些猶豫,她害怕又會吃閉門羹。好在有谷雲波在身邊,她感覺彷彿有了一點兒依靠。
陳羽凡舉手按響了門鈴。
「誰呀?」門裡傳來一個女人的聲音。不一會兒,門開了。站在門裡的是一個看上去有六十多歲的老太太。「你們找誰呀?」她問道。
「我們找龔玉坤龔書記。」陳羽凡說。
那老太太聽說是找龔玉坤的,就大聲喊道:「老頭子,找你的。」然後她對陳羽凡和谷雲波說:「快請進!」
老太太把他們引向客廳,熱情地招呼他們坐下。
龔玉坤的房子很大,但房間裡的擺設卻很簡單,沒有什麼新潮的傢俱,沙發是那種淺黃色的硬木椅,一台29英吋的彩電放在沙發對面的牆邊。倒是客廳的牆上掛著的那幀條幅很醒目,條幅上寫的是兩耳不聞窗外事,一心只讀聖賢書。落款是:龔玉坤自警。字是那種很規矩的楷書,正因為規矩,所以就顯得拘謹,放不開。
陳羽凡看到那幀條幅的時候,心頭不禁掠過一絲失望的感覺。她想恐怕在龔玉坤這裡也不會有什麼收穫。
這時,龔玉坤手裡拿著一個紫砂壺從書房裡走出來。
龔玉坤體態很胖,只有後腦勺上有一圈花白的頭髮,光光的禿腦門上發著亮光,看上去精神不錯。
「誰找我啊?」他邊走邊問。
陳羽凡和谷雲波站了起來,陳羽凡說:「我是陳梓良的女兒陳羽凡,他是我的同學谷雲波,我們找龔書記有點事。」
「梓良的女兒?」龔玉坤打量了一番陳羽凡,然後擺擺手,示意他們坐下。他擺手的姿勢很有威勢,是那種領導對下級毋庸置疑的示意。
「你們找我有什麼事啊?」他坐在一旁的木椅上問。
「龔書記,我和媽媽在給爸爸收拾遺物的時候發現了一封信,我們想瞭解一下這封信的情況。」陳羽凡說。
「什麼信啊?」龔玉坤問。
谷雲波打開背包,從裡面拿出那封有十九個人簽名的信件遞給龔玉坤。龔玉坤把手裡那只發著亮光的紫砂壺放在茶几上,然後翻了翻那封信。他沉默了一會兒,歎口氣說:「唉!上面是有我的名字,你們不來我倒忘了。幾個月前,有一天老鄭也就是鄭文藻拿著這封信來讓我在上面簽個字,我就糊里糊塗地簽了。其實呢,我是一時心血來潮。事後一想,自己已經被攆下台了,還管那麼多事幹什麼呢?這不是閒在家裡沒事給梓良找麻煩嗎?他的事夠多的了!」說著,他把信還給谷雲波。
「龔書記,信裡說的……」陳羽凡還要說什麼,但龔玉坤舉起一隻手,伸開手掌輕輕擺了擺,是那種無須多說的示意。
「好了,我們不談這些了!說實話,我對梓良所遭遇的不幸感到很難過,為此我還寫了一首小詩。」說著,他站起身回到書房,不一會兒,手裡拿著一張詩稿走出來又坐下,然後把詩稿遞給陳羽凡。詩是用毛筆寫的,是那種與掛在牆上的條幅一樣拘謹的正楷。
詩的題目是「悼陳公」,詩為七言古體,他是這樣寫的:
驚聞陳公辭人寰,仰望彤雲淚潸然。
滄桑人世真無情,威水嗚咽風雨連。
胸有涇渭何所懼,敢與狼豺論長短。
可惜驟然折樑柱,世間不平怨蒼天!
陳羽凡看了這首充滿哀痛的詩作,眼淚也止不住淌了下來。
「謝謝龔書記對我爸爸的評價!」陳羽凡擦擦眼淚說,「既然您這麼痛惜我爸爸的離去,那為什麼不能告訴我們那封信究竟是怎麼回事呢?」
龔玉坤歎息一聲:「當官能夠留得一世清名談何容易啊?梓良這個官沒有白當。但事情既然已經過去了就讓它過去吧,我們無力回天啊!你們還年輕,不懂得官道上的艱難,處處荊棘,處處陷阱啊!官場不像你們想像得那樣簡單,我勸你們不要自找麻煩了。」
「龔書記……」
陳羽凡還不死心,但被龔玉坤制止了,他端起那把紫砂壺說道:「好了,我還有些事情,就不留二位了。回去代問你媽媽好,讓她多保重,還是活著的人要緊啊!」說著,龔玉坤站起身來。既然人家下了逐客令,陳羽凡和谷雲波也就不得不站起來向龔玉坤告辭。
等他們走出文源巷的時候,陳羽凡的心裡別提多難過。怎麼這些人都這樣呢?難道真的像龔玉坤說的那樣無力回天了嗎?難道只能對一些人的胡作非為聽之任之嗎?
「我真不知道該怎麼辦了!」陳羽凡說。
「你看你又灰心了,我覺得很不錯嘛!至少龔玉坤沒有讓我們吃閉門羹,至少他向我們傳達了一些信息。他說我們無力回天,不就是想回天嗎?請相信,太陽是不會永遠被烏雲遮住的。精誠所至,金石為開。羽凡,打起精神,我們去下一站!」谷雲波說。
「好吧!聽你的。」陳羽凡說。如今,她感覺谷雲波像一個大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