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媽媽,別擔心,他很誠實,我信得過他!再說了,他是您教出來的學生,還會有錯嗎?」於是,陳羽凡跑到樓上,不一會兒,她就拿著一封信走下樓來。她把信鄭重地遞給谷雲波。
這是一封聯名寫給陳梓良縣長的信件。這封信是在陳梓良的書架上發現的。
那天,陳羽凡用爸爸的那串鑰匙輕輕打開寫字檯上唯一一個緊鎖著的抽屜時,她驚呆了。裡面鎖著的不是什麼機密的文件,而是二十多年前,還在讀大學的時候曲芸寫給陳梓良的信。
「媽媽,你看!」羽凡把那些信拿出來放到桌上。
當曲芸看到這些被丈夫珍藏了二十多年的信札時,她愣住了。這是她寫給未來丈夫的情書。她呆呆地望著這些情書彷彿進入夢境,也許她憶起了他們激情燃燒的青春,也許她憶起了那些溫馨浪漫的歲月……
曲芸清醒過來後,把這些信捧起來緊緊貼在胸前。丈夫離去後,不管在任何場合,曲芸只是痛苦地垂淚而從未哭出聲來。但這時她忍不住了,她竟像個孩子一樣抱著那些信癱坐在了地上,緊接著她便號啕大哭起來。淚水順著她消瘦的臉頰奔流而下,在女兒面前她不再掩飾對丈夫那種刻骨銘心的追念,不再掩飾對丈夫離去那種撕心裂肺的痛楚。她徹底崩潰了,徹底放鬆了。
羽凡跪在了地上,把媽媽的頭攬在懷裡,任憑媽媽盡情地哭訴。
「哭吧,哭吧!爸爸會聽見的!」
等到曲芸盡情宣洩停止了哭泣後,羽凡替媽媽擦乾眼淚,她把媽媽從地上扶起來讓媽媽坐到椅子上。
曲芸不好意思地說:「你看,媽媽真脆弱。」
羽凡說:「不!你不脆弱,你很堅強!」
曲芸說:「那時候,你爸爸是媽媽的偶像。」
羽凡說:「爸爸也是我的偶像!媽媽,如果您不介意,我要一封一封地讀這些信,這些信一定會向我們這代人展示你們那代人的風采。將來我也要像媽媽一樣給我所愛的人寫許多信,也讓我的後代瞭解我們。」
當天晚上,她們沒有繼續整理陳梓良的遺物,母女倆依偎著沉沉入睡,她們太累了。自從丈夫離去,曲芸夜裡不是徹夜失眠就是被噩夢驚醒。今天,一場恣意的慟哭大概驅走了籠罩在她心頭的大部分陰霾,於是,她睡著了。她不能永遠沉湎在痛苦裡,她還有女兒,她必須活下去……
第二天早晨,曲芸和羽凡早早地起來繼續昨天的工作。但她們翻遍了寫字檯的所有角落,也沒有發現她們要找的東西。但羽凡總覺得爸爸一定會留下點什麼,否則不會有人迫不及待地惦記著找到它們。
陳羽凡開始整理爸爸的書櫃。
牆邊的兩個書櫃裡堆滿了書籍,經濟的、政治的、哲學的、文藝的……陳梓良酷愛讀書,也捨得花錢買書。只要有空,他總要讀幾頁書。現在,那一排排書籍靜靜地躺在書櫃裡,彷彿是在對逝去的主人進行哀悼。陳羽凡開始瀏覽書櫃的每一個隔層。就在擺有許多文學名著的那一層,兩本好像還沒有讀完的書橫臥在豎放的書籍上面。陳羽凡順手拿起上面的一本,這是剛出版的長篇小說《狼圖騰》。就在《狼圖騰》的下面,有一個厚厚的筆記本。陳羽凡拿起那個筆記本,她發現裡面還夾著一封信。
「媽媽,你來看!」陳羽凡喊道。
曲芸應了一聲走過來,羽凡把筆記本遞給她。
這是一本普通的精裝筆記本。曲芸把筆記本打開,原來這是陳梓良生前的工作筆記。筆記記得好像很凌亂,密密麻麻的,沒有什麼章法。曲芸來不及細看其中的內容,她把筆記本遞給羽凡,然後拿起那封信。這是一封寫給陳梓良個人的信件。曲芸從信封裡抽出信紙,信紙只有兩頁,正文並不長,只有一頁,另一頁都是簽名。曲芸迅速地讀完這封信,信的內容讓曲芸的心狂跳起來。這是十九個離退休老幹部聯名寫給陳梓良的信件。
母女倆不知道這是不是自己要找的東西,她們也不知道這是不是「他們」要找的東西。這封信對於她們母女似乎並不重要,但大概對「他們」就構成了威脅。但「他們」是誰,她們也不清楚。或許陳梓良就是因為實踐了那十九位老幹部的意志,所以才有了老鷹嘴的罹難。如果真是這樣,那麼,為丈夫和父親申冤不就是她們母女義不容辭的責任嗎?
陳羽凡把那封信交給了《法制時報》的記者谷雲波。
信是這樣寫的:
梓良同志:
曲唐縣的前途堪憂,我們都把希望寄托在你的身上。你不能眼看著蛀蟲咬噬曲唐的樑柱而無動於衷。大廈將傾,匹夫有責,何況你是曲唐的一方父母!曲唐幾代人辛辛苦苦積攢下來的家業不能就這樣輕易被別人攫取。眼看著他們這樣恣意妄為,凡是有良心的人無不痛心疾首!但我們不在其位,難謀其政。你既然被黎民百姓稱為清官,那就應該力挽狂瀾,還曲唐八十萬百姓一個清明的世界!
我們將拭目以待!
下面是十九個人的簽名,簽名的後面還按有手印,可見寫信人的鄭重。
信寫得字斟句酌,言辭懇切,字裡行間,憂憤之情四溢。
寫信的時間是去年的九月二十七日,信是以平信的方式寄出的,大概他們以為這樣不會引起某些人的注意。
谷雲波讀完這封信後輕輕舒了一口氣。
「這下好了。」過了好一陣,谷雲波說。
「什麼好了?」陳羽凡問。
「我是說這封信和我們收到的舉報材料恰好相互印證,我們可以通過這些人瞭解舉報材料的真偽。」谷雲波顯然非常興奮。
「你能把舉報材料讓我看看嗎?」陳羽凡問。
「沒有問題,不過僅限於我們三人。」谷雲波說。
於是,他從上衣口袋裡掏出一個小小的U盤說:「我已經把材料放進了U盤裡,這樣方便些。」於是,他們上樓來到陳梓良的書房裡。陳羽凡打開電腦,插上U盤,一份舉報曲唐縣在企業改制過程中國有資產大量流失的材料呈現在他們面前。
這封匿名的檢舉材料內容不長,只有兩頁紙:
曲唐縣臥虎嶺煤礦是一個年產三十多萬噸的縣屬中型煤礦。陳梓良縣長曾經請省資產評估委員會的專家對臥虎嶺煤礦的資產與資源進行了認真的評估。省資評會在臥虎嶺煤礦經過一個多月的駐礦調查,最後一致認為,臥虎嶺煤礦的資產和資源按照當時可比價格應為三百二十五億元人民幣。但在企業轉換經營機制的改革中,曲唐縣委不顧陳梓良縣長及一些同志的堅決反對,竟然以五百萬元的低價將煤礦的經營權賣給了原煤礦銷售科科長劉錦華,致使國有資產蒙受巨大的損失。據反映,劉錦華夥同周邊三大電廠的老總操縱銷售,致使臥虎嶺煤礦陷入困境。他們便趁火打劫,以資產與資源價格的六千五百分之一的低價攫取了臥虎嶺煤礦的經營權。我們懷疑其中必有暗箱交易,曲唐縣委主要領導同志在這場交易中扮演了不光彩的角色。但我們沒有證據,我們希望通過媒體披露這一事件,以引起有關領導的重視,對曲唐縣臥虎嶺煤礦的轉制改革進行認真調查,以挽回國家的巨大損失。我們認為臥虎嶺煤礦在轉換經營機制的改革中出現的國有資產大量流失的現象帶有普遍性,因此,對這個事件的調查和處理將對改制工作的順利開展具有重要的警示作用和指導意義。
陳羽凡為舉報材料上驚心動魄的數字所震撼!她想,寫這份舉報材料的一定是一個對內幕非常瞭解的人。她當然不知道是誰,但她覺得那個人彷彿就站在她的面前,她看不清那個人的面目,而只能看見一雙眼睛,一雙焦灼而期待的眼睛。這時,陳羽凡驀地想起了爸爸留下的那個筆記本。這份舉報材料不正是爸爸的筆記本裡那些內容最好的註腳嗎?
「蛀蟲!」她憤憤地罵道。
「是的!」谷雲波說。
「我們可以開始調查了!」陳羽凡說。
「我同意!」谷雲波說。
「你們行嗎?」曲芸有些擔心。
「曲老師,請放心,我們行!」谷雲波說。
那麼,陳梓良的筆記本上都記載了些什麼呢?
3月25日
省資產評估委員會對臥虎嶺煤礦資產與資源的評估告一段落,結論是臥虎嶺煤礦資產與資源按可比價格折算為三百二十五億元人民幣……
3月28日
召集經委、體改委、臥虎嶺煤礦有關負責同志會議,制定臥虎嶺煤礦改制計劃。擬進行股份制改造,政府控股。所籌資金用於安全設施換代……
6月12日
臥虎嶺煤礦銷售急劇下降,原因?
責成礦長徐立山組織人員開闢南方和沿海地區市場……
6月30日
接待三大電廠老總,他們提出購買臥虎嶺煤礦的經營權……
防止國有資產流失……
劉錦華?何許人也?
7月4日
常委會,研究臥虎嶺問題。
周意欲以五百萬出售臥虎嶺經營權,何意?!
五百萬與三百二十五億相比,僅為六千五百分之一。
明確反對!毫不含糊……
沒有形成決議。
7月5日
夜,臥虎嶺銷售科長劉錦華來家晤談,許以一百萬元現金收買我這個縣長,為其攫取臥虎嶺經營權大開方便之門。
太小看我這個縣長了!不要說一百萬,就是一千萬能買得動我嗎?
讓我出賣靈魂嗎?豈有此理!
憤怒至極!逐出家門!
7月8日
常委會復議臥虎嶺煤礦事宜,周仍堅持以五百萬出售臥虎嶺經營權。
激烈爭論,寸步不讓。
會議形成對立,非我所願啊!但無計可施,只有堅持。
會議再次流產……
7月15日
接到通知,黨校學習一個月。
8月2日
接龔玉坤電話,告,強行通過了以五百萬元價格轉讓臥虎嶺煤礦的經營權。
蒼天啊!這是為什麼?
8月3日
晨,返回曲唐,與周晤談,不歡而散……
可是就在前天,在韓琛的主持下,劉錦華已與曲唐縣政府簽訂了購買合同。五百萬元款項一併交割,悲哉!臥虎嶺……
10月25日
劉錦華提出併購盤龍崗煤礦。
只要我在曲唐當縣長,就不可能再走臥虎嶺的老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