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夜時分,曲唐縣委副書記、縣長陳梓良突然接到安監局的電話,說小洪山煤礦發生事故,並有多人傷亡。他立刻驅車前往,但車行至老鷹嘴處突然遭遇車禍,陳梓良縣長不幸身亡……
曲唐縣委副書記、縣長陳梓良的葬禮定於今天舉行。
龍鳳山莊殯儀館的告別大廳裡,陳梓良的遺體被安放在鮮花和翠柏叢中。
大廳正前方的牆壁上懸掛著一幀黑色的條幅,上面寫著:沉痛悼念陳梓良同志,條幅下面是陳梓良的大幅照片。
大廳裡迴盪著令人心碎的哀樂。
從照片上看,陳梓良長著一張稜角分明的方臉,戴一副黑框眼鏡,短短的頭髮好像很粗硬,不屈不撓地直立著。
陳梓良終年不足五十歲,再過一個多月就是他天命之年的生日。
葬禮極其隆重。
縣委縣政府的主要領導都來到告別大廳,向這位英年早逝的縣長作最後的告別。前來弔唁的人很多,隊伍一直排到離告別大廳很遠的地方。隊伍裡除了機關幹部以外,還有一些自發前來送別的老百姓。由此可見,陳縣長的官聲不錯。
告別大廳裡哀樂低回。
縣委書記周兆麟一臉的凝重和哀傷,他鄭重地向陳梓良的遺體三鞠躬,然後緩步來到陳梓良的家屬跟前。
「曲校長,節哀呀!」周兆麟握住陳梓良愛人曲芸的手說。
「周書記,我要真相!」曲芸說。
周兆麟略一驚愕,說道:「噢!等事情過後再談好嗎?」說著他輕輕地握一下曲芸的手,然後轉身緩緩地繞著陳梓良的遺體走了一圈。
接下來是縣委副書記尚雲清,他是聽到陳梓良去世的消息以後,從省委黨校匆匆趕回來參加葬禮的。
尚雲清四十來歲,方臉,濃眉,嘴唇稜角分明。他是一位部隊轉業幹部。
再接下來是縣委常委、常務副縣長韓琛。韓琛和尚雲清的年齡相仿,長臉,淡眉,眼睛不大,卻很深邃。
前來參加葬禮的還有陳梓良的生前好友、原縣委副書記龔玉坤,以及原縣委常委、宣傳部長鄭文藻,他們都已經退休。
曲芸沒有流淚,她的淚已經流乾,臉上甚至顯不出悲哀的神色。縣委縣政府的領導挨個從她面前走過,她只是機械地伸出手,直到現在她還不相信丈夫已經離她而去。站在她身邊的女兒陳羽凡攙扶著她,只有女兒知道她心裡的痛苦。
丈夫突遭橫禍讓身為曲唐一中副校長的曲芸一下子就蒙了,她無論如何也不相信眼前的一切是真的。
那天凌晨,當曲芸聽到消息匆匆趕到曲唐縣人民醫院的時候,她的丈夫陳梓良剛剛被從救護車上抬下來,穿著白大褂的醫務人員正把他推進搶救室。就在手術車推進搶救室的那一瞬間,曲芸看見丈夫有些凹陷的眼角處好像掛著一滴淚水。那淚水在燈光的照耀下閃了一下,彷彿是一顆晶瑩的露珠。這滴淚水一直在曲芸的眼前閃耀,以致讓她回憶起丈夫最近一些不尋常的情緒波動……
那是半個多月之前的一天晚上,陳梓良回到家裡就獨自走上樓去坐在書房裡,望著寫字檯上的那個竹製的筆筒出神。這個筆筒是他的心愛之物,棕色的筆筒上雕著幾莖蘭草,畫面簡潔而生動。
曲芸上樓叫他吃飯,他說不餓,不想吃。曲芸便坐在丈夫的身邊默默地望著他。
「唉!」良久,陳梓良終於歎口氣說道,「我這個縣長當得真是窩囊……」
曲芸不知道陳梓良為什麼會發出這樣的感慨,但她不願意多問,她從不參與丈夫的政事,她只能勸解自己的愛人。
「退一步海闊天空,梓良,不能退一步嗎?」曲芸說。
「我何嘗不想退?但對得起自己的良心嗎?」
還有一次,就是陳梓良去世的前三天。晚上他回到家裡,就把文件包重重地摔在客廳的沙發上。
「簡直豈有此理!」陳梓良嚷道。
曲芸聞聲從廚房裡走出來。
「梓良,怎麼了?發這麼大的火!」
「那麼大的家業幾乎是拱手白送給了人家,還美其名曰是改革的成果,真讓人感到臉紅啊!得寸進尺,簡直是得寸進尺……」
曲芸不知道他在說什麼,當她把一杯茶遞到陳梓良手裡的時候,發現他的手有些發抖……
就在那一周的星期天,陳梓良難得在家裡休息一天。夜裡11點,陳梓良躺在了床上。他拿起放在床頭的《通鑒論》,準備讀幾頁。不讀幾頁書睡不著,這是他的習慣。但他剛剛翻到要讀的地方,放在枕邊的手機突然急促地響起來。陳梓良拿起手機放在耳朵上。「喂!我是陳梓良!」他說。
躺在陳梓良身邊的曲芸隱隱約約只聽見對方好像說是安監局,不知道對方還說了些什麼,只聽陳梓良最後說:「好!我馬上就去!」說完陳梓良便放下手裡的書,邊穿衣服邊對曲芸說他有重要的事情需要馬上出去一趟。緊接著他就給司機張有義打了一個電話,讓他立刻開車前來接自己。打完電話以後他就下樓到客廳等候。
當曲芸聽到門外汽車喇叭聲的一瞬間,不知為什麼她的心頭一緊,她趕緊披上衣服跑下樓來叫住陳梓良。
「梓良,你到底幹什麼去呀?」她問道。
陳梓良說:「小洪山煤礦出了些事情……」
「什麼事啊,天這麼晚了,明天再去不行嗎?」
「不行啊!人命關天……」說完他就匆匆地走出房門。
那天天很黑,沒有月亮也沒有星光,就像塗了墨一樣,伸手不見五指。
「你要小心呀……」曲芸把陳梓良送到院門口說道。
「不會有事的,你放心吧!」陳梓良拍拍曲芸的肩膀說。
誰知這竟然是丈夫和她的永訣。
陳梓良走後,曲芸躺在床上翻來覆去,難以入睡,她的心好像懸在半空怎麼也放不下來。大約凌晨三四點鐘的時候,床頭櫃上的電話突然響起來。曲芸急忙抓起電話,電話是縣委值班室打來的,正在值班的縣委辦王副主任在電話裡告訴曲芸,說陳縣長出了些麻煩,讓她馬上到縣醫院去。當她問陳梓良到底出了什麼麻煩的時候,王副主任說具體情況他也不太清楚,大概是車出了些問題……
曲芸接到這個電話以後,心就提到了嗓子眼,一種不祥的預感襲上她的心頭。她趕緊起床,下樓,騎上自行車直奔縣醫院。等她趕到醫院的時候,恰好前往急救的120救護車也飛快地駛進醫院的大門。
原來陳梓良在去往小洪山煤礦的路上遭遇了車禍。
從縣城去往小洪山幾乎都是起伏蜿蜒的山路,陳梓良的車行駛到老鷹嘴的時候不知什麼原因翻到了陡峭的山崖下。一個運煤的大卡車司機說他剛轉過一個山嘴,就遠遠地看見一輛還亮著燈光的車掉下了山崖,那輛車翻了幾個跟頭以後停在了崖底。卡車司機趕緊把自己裝滿煤炭的十輪大卡開到離出事地點不遠的地方,將車停在路邊並下車查看,藉著手電筒的光亮他看清了墜崖的是一輛小轎車。他當即用手機給110打了報警電話。110馬上與交警部門和縣醫院取得聯繫,三方幾乎同時趕到出事地點。他們意外地發現墜崖的小轎車竟然是縣長陳梓良的坐駕。這一驚非同小可,他們一邊迅速展開救援一邊通知了縣委值班室,值班室又立刻通知了陳梓良的家屬。當交警向那個運煤的大卡車司機問及還看到什麼情況的時候,司機想了想說,他影影綽綽地看到遠處還有一輛車,但那輛車很快就轉過老鷹嘴不見了,他說從尾燈的高度看估計也是一輛大卡車。
交警和縣醫院的醫務人員來到現場後馬上展開救援,他們看到,性能良好的廣州本田轎車已經嚴重變形,但前面右側的大燈還倔強地亮著。人們好不容易才撬開車門救出不省人事的縣長陳梓良和司機張有義,並把他們火速送往縣醫院進行搶救。但陳縣長終因傷勢過重搶救無效而離開人世。司機張有義雖然暫時沒有喪命,但直到現在仍然昏迷不醒。
經交警部門勘驗,公路上沒有發現異常情況。老鷹嘴地段坡度較陡,車正在下坡又遇到急彎,他們懷疑是司機操作不當致使汽車墜崖。但曲芸卻不同意交警的這個結論。張有義是個有二十幾年駕齡的老司機,人非常沉穩,駕車技術一流,又從不抽煙喝酒。這條路他跑過不止百次,怎麼會操作不當?但她沒有更多的證據,只能等張有義醒過來以後才能解開這個謎。更讓曲芸疑惑不解的是,她聽說那天晚上小洪山煤礦根本就沒有出事……
現在讓我們再回到龍鳳山莊殯儀館的告別大廳。
這時候,從告別大廳外急匆匆走進幾個人,他們沒有按照規矩排隊等候弔唁,而是徑直走到靈柩的前面。為首的一個人中等身材,微胖,皮膚黝黑,圓臉,禿頭。他穿著一身黑色的西裝,上衣小口袋上戴著一朵白花。他站在陳梓良的遺體前大聲說:「陳縣長,我們約好要到仙子湖釣魚,你怎麼爽約啊!」他說得非常痛切,眼淚順著他的圓臉流到了腮邊。他向陳梓良的遺體連連地鞠躬,跟在他後面的人也和他一起彎腰致哀。
此人是曲唐縣臥虎焦化集團總公司的董事長劉錦華。
劉錦華被隨行的人員勸住,他擦擦眼淚走到曲芸的面前。
「曲校長,日後有什麼用得著我的地方,請儘管開口……」劉錦華說。
劉錦華說這些話的時候聲音很低,只有曲芸和她的女兒陳羽凡能夠聽得見。
劉錦華說完便步履沉重地繞著陳梓良的遺體走了一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