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三環後,凌志小轎車向財神山方向疾馳。林劍風坐在前面,老皮、金卉、韓成坐在後面,繞過山前的一個碧波湖水庫,小車停在一個花團錦簇的院落前,他們到了房老闆的收藏館。
這個房老闆是潮州人,是從建築工幹起來的,後來成了包工頭,就這樣發展起來,創辦了一家裝修公司,接著成立了建築公司,後來又創辦了一個房地產公司,趕上了這幾年房地產市場的火爆,開發的第一個樓盤就讓他成了億萬富翁,現在在北京、上海、武漢都有房地產項目,已經發展到有10多家企業,每家企業都賺錢,錢多得沒有地方花,就附庸風雅搞收藏。
林劍風看了他四層樓的收藏館,古今名家書畫、瓷器、古董堆滿了每一層樓,每一個屋子,說是家庭收藏館,其實就是倉庫。東西不少,名家作品應有盡有,古董珍罕品也有,然而也有一些是贗品。
金卉、老皮、韓成和老闆談得熱火朝天,老闆得意地一件件拿起他的寶貝給他們欣賞。
林劍風覺得看不上眼,一個人走到樓頂。
樓頂是一個空中花園,有小橋流水,有紅花綠草,還有曲徑通幽。林劍風欣賞的是這裡的田園風光。他走到東頭,憑欄遠眺,看著美景,心裡想著的卻是陸燁。
人們都說失去了才懂得珍惜,林劍風這時才對這句話有深刻的感受。
過去,儘管他需要陸燁,他以為他只是在肉體和情慾上需要陸燁,在精神和情感上,他對陸燁是不屑一顧的,甚至是鄙夷的。
他瞧不起陸燁對男人玩弄和收藏的態度。
然而現在,陸燁是為了愛他而失去那套極盡豪華的空中別墅的,還有她優裕的生活,而且這種愛是純精神的,自我的。她甚至沒有讓他知道她是為了他而失去她養尊處優的生活,她甚至沒有想到讓他知道她倔強的愛情,倔強的愛情如一朵懸崖上的花。她只想為她心中的愛情而活著,要不,她是不會從這座城市消失的。
她一定是害怕他的拒絕,還有他的冷淡,他的嘲諷,他對她的漠不關心。他從來就沒有關心過她的感情,他只是需要她的肉體和火熱的情慾,只是需要她購買他的畫,使得他有無窮無盡的經濟來源,甚至他把和她做愛也當成是對她的回報,而不僅僅是出自自我的需要,這樣他才一直心安理得、心理平衡。
在他的心中,陸燁只不過是一個性開放的、隨隨便便的女人,只不過是一個不可能有深刻的感情的女人,儘管她越來越明確表白對他的深情,表露出願意和他終生廝守的願望,他也不相信她的感情是深刻的。最主要的是,他不願意與一個性開放的女子為伍,不願意與一個和很多男人有染的女人為伍。
現在,林劍風試圖開始理解陸燁。陸燁收藏男人,是因為她遭到過男人的蹂躪,被男人欺騙、強姦、敲詐勒索,她是對男人徹底失望之後,帶著報復心理來對待所有的男人的。她被那老頭用金錢獲取的經歷,又導致了她用金錢獵獲男人的心理。
然而,陸燁作為女人,在人性的深處也有渴望美好的一面,作為從事過職業藝術工作的女性,她也和所有女人一樣渴望精神的東西,渴望美好的愛情。
「劍風,這麼多寶貝你不看,一個人跑到樓頂看風景?」韓成上來說。
到海濱不到一年,韓成長袖善舞,和幾個女老闆打得火熱,又通過這幾個女老闆認識了一些大老闆和官員,因此畫運亨通,賣畫賺了些錢,還動員一個女老闆出錢辦了一家畫廊,畫廊倒是沒賺錢,然而這女老闆還是歡天喜地,因為她以為賺到了一些畫,韓成將這些畫的價值吹上了天,其實都是內地一些不出名的小畫家,名家畫大多是偽作,都是韓成花便宜的價錢批發來的,女老闆還以為這些畫是大師之作的價,以為值幾百萬。
投資幾十萬就得到幾百萬的畫,女老闆每天見到韓成都要笑嘻嘻地感激不盡。
闊了就變臉,林劍風感到這句話用在韓成身上挺傳神。過去韓成是畢恭畢敬地稱他「林老師」,現在是直呼其名,也和金卉、老皮一樣,只叫「劍風」兩字,連姓都省掉了,這樣顯得平起平坐。
還是金卉老成,當初林劍風要韓成回南京算了,金卉給韓成打氣說「來了就不要走,海濱機會多」。看來海濱的機會果真是多,留下來的韓成也和林劍風一樣了,如魚得水,甚至比林劍風更生龍活虎。
因為他沒有思想,沒有心肝,故而活得行雲流水;而林劍風有思想,有原則,因此有思想的痛苦,故而總是在瞻前顧後猶豫不決。
林劍風現在開始感到後悔。當初是他教誨韓成如何賣畫,如何包裝自己,如何讓老闆接受,可能正是這一套教導造就了今日的韓成,也毀掉了一個當時還有一點點淳樸可愛的韓成。
「看到那些所謂的寶貝我就憋得慌,這裡空氣清新,山明水秀,與天地自然融為一體,我感到自在。」林劍風說。
這時金卉和老皮也上來了,金卉說:「林館長,什麼時候我們能登上你的新新文人畫美術館的空中花園?」
「快了快了,再等四五個月吧。」林劍風說。
新新文人畫美術館開始時進展迅速,但現在卻看不出進展速度,越往上建,設計越是複雜。當時的設計公司在詮釋設計理念時,說要充分體現「新新文人」的特點,因此設計得十分現代和時尚,也就是精靈古怪,語不驚人死不休。這樣給建築帶來了難度。
林劍風想將設計圖改得平實樸素一點,然而,對張曲說了,張曲說:「已經快建好了,現在來不及了。」只得作罷,反正花的是張曲的錢。「錢不成問題。」張曲豪氣地說。
金老闆上來,招呼幾個人下去作畫。
林劍風說:「就在上面畫,這裡有靈感。」
於是,金老闆招呼人拿來筆墨紙硯和顏料,在圓石桌上展開。大家一致要林劍風先畫,林劍風承讓了一下要老皮先畫,老皮說:「你國際金獎大師不畫,我豈敢貿然動筆?」
林劍風就不客氣地提筆蘸墨,寫了一副書法。
金老闆雖然也隨大家一致鼓掌稱好,心裡其實還是對書法不滿意,他喜歡畫,也知道林劍風是以畫出名,書法倒不怎樣。金老闆說:「林老師的盛唐仕女圖獨步中國畫壇,再來一幅仕女圖吧!」
金老闆熱情地說著,謙卑地為林劍風攤開了一張宣紙。
林劍風心想,金老闆真精明,一頓飯就想換我一幅仕女圖,沒門。
林劍風的仕女圖最小幅的也要1萬元以上,如果按照金老闆攤開的這張四尺整張畫,精品要5萬到6萬元,就是隨便畫,也得2萬到3萬元。
林劍風笑笑說:「今天日子不好,不能畫。」
「畫畫也要看日子好不好?」金老闆詫異地說。
「當然,你們商人做生意或者破土動工還要擇吉日良辰呢,畫家畫畫也要在吉日良辰才有靈感,才能畫出好畫。」林劍風胡編亂謅道:「我專門請算命先生算了,今年哪天能畫畫,哪天不能畫畫,都給我排好了,如果在不能畫畫的那天畫畫了,不僅畫不出好畫,還要短壽,而且畫出來的畫掛在哪家,哪家就會倒霉。」
「哪天能畫畫?改天我再請你來。」金老闆笑瞇瞇地說。
林劍風想,金老闆之所以能發財,就在於他們厚顏無恥,他們想得到的東西,會不擇手段地攫取,那麼直接,目標明確,沒有知識和廉恥的負擔,又那麼一派天真淳樸的模樣,所以他們可以得到最多的金錢,可以得到想得到的美女,甚至得到了最高雅的名家書畫。
「哪天能畫?保密!」林劍風笑笑,假裝認真地說,「算命先生說了,如果說出去就不靈了。」
金老闆也找人算命看風水,表面上很虔誠,並一切按照算命人的吩咐做,然而他心裡明白,這些都只不過是一種心理安慰和心理暗示,是一些信則有不信則無的事情,他從來沒有真正相信過。現在林劍風這樣說,他知道林劍風是將他當成小孩子在糊弄,他嘿嘿笑著,不再找林劍風求畫,轉而請老皮和金卉畫畫。
三個畫家到金老闆這裡來是金卉的面子,因為金老闆買了金卉店裡的幾件古董,之所以買,其中有個附加條件打動了老闆掏錢包的慾望,金卉說要請幾個畫家到他的收藏館交流畫藝,這與其說是老闆的文化交流,倒不如說是交易。
老皮承讓金卉,金卉說:「老皮你可是舉辦過歐洲巡迴畫展的國際大師,也是金獎畫家,你在,哪裡輪得到我來塗鴉。」
老皮厚道地畫了一幅奔馬圖。
金卉又承讓韓成先畫,韓成裝模作樣地承讓了一下,揮筆虛張聲勢地嘩嘩幾筆,畫了一幅殘荷圖。林劍風心裡冷笑:形式重於內容!然而,他心裡還升起另外一種哀痛:這不正是我的誤導嗎,韓成學得青出於藍。
最後,金卉畫了一幅清風圖(竹子),金老闆和大家仍然是一致叫好。
一個下午就這樣過去了。林劍風心裡感到煩躁,還沒有吃晚飯就叫嚷著要回去。被迫無奈吃過晚飯,喝了一些酒,才在迷迷糊糊中安靜下來。
身體是安頓了,然而,他心裡卻異常清醒:這樣虛與委蛇的日子,真是沒有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