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下午,吳欣然一直沒有接到陸燁的電話。直到晚上七點多鐘,陸燁才來電話說,她明天才能回來。這樣又過了一天,吳欣然才見到陸燁。
陸燁約的地方是華府小築。這是一個幽雅的有品位的地方,有很多適合情侶約會聚餐的小房間,房間裡有淡淡的音樂,迷幻的燈光,玫瑰水仙滿天星和牆上掛的名家藝術品。
按照陸燁的約定,兩人都沒有帶其他人,這是一次「純粹私人性質的談判」。
陸燁拿出一份初擬的合同說:「合同有幾個要件:第一,在合同期內你不能和劍風見面,更不能主動接觸;第二,如果違背了第一條,賠償1億元;第三,為了保證第二條的實現,海濱藏寶樓項目作為抵押,一旦1億元不能償還,海濱藏寶樓項目包括乙方所作的投入全部歸甲方──甲方就是我。」
吳欣然經過兩天兩夜的痛苦思考,早已有了決定。她淡淡一笑,說:「第二和第三條可以接受,既然是交易,就要有條件,我相信我不會違約,所以這些對我不會構成實質性的危險。但是,第一條是不是有點苛刻?」
「我是先小人後君子,你可以不簽。」陸燁馬上說,她知道吳欣然非常想簽,不得不簽。
吳欣然說:「最關鍵的是第一條如何判斷沒有標準。你說我和劍風見面就是錯,但在公共場所見面,比如在一個朋友的酒會上,朋友不知道我和你有這個合同,邀請了我,也邀請了劍風,我們意外見面,這不是我的錯,算不算見面?如果這也算見面,那麼這個合同就成了一個陷阱,你只要僱請一個私家偵探,整天整年跟蹤我,就也許有機會發現我和劍風的意外見面。或者,為了騙取1個億到手,你也可以策劃一個陰謀:想辦法將我們兩人騙到一起,只要拍一張照片,不就是賠償一個億的證據?」
「你認為我是這樣的人嗎?」陸燁反問道。
「我們是在簽合同,和你這個人是什麼人沒有關係。合同涉及公平原則,是為了控制人性的。不管你是什麼樣的人,任何人的人性都是趨利的,只要沒有約束,或者只要一有機會,就會幹出難以理喻的但合法的事情來。」吳欣然認真地說。
陸燁想了一會兒,通融地說:「第一條可以按你的意見修改一下,改成這樣:乙方應盡量避免和劍風見面,即使是意外見面了,也不得講話和接觸,更不能單獨在一起。」
吳欣然盡量想到一些可能出現的情況,萬一發生什麼情況也盡量對自己有利。她又說:「有時候,是工作上的交往,比如他為我公司舉辦書畫家雅集活動,或者是朋友間必要的交往,比如,我們共同的朋友結婚,我們要出席婚禮吧,或者我們共同的朋友遇難了,我們要一起出面處理吧,還有很多不可期的必須一起參加的活動。這些見面和接觸可不可以呢?」
「不可以。」陸燁毫不猶豫地說:「要他為你公司舉辦書畫家雅集活動,這是絕對不可以的。」
吳欣然寬容地笑笑,這一笑就是表示她可以接受。吳欣然問道:「其實我願意花錢買這個項目,你為什麼要不惜血本一定要得到林劍風呢?」
「我要得到的東西一定是世界上最難得到的東西,或者,是不可能得到的東西,但我想要的,就一定要得到!」陸燁目光閃閃地逼視著吳欣然,狂熱地說:「在這個世界上,我想得到的東西都得到了,我想收藏的東西都收藏了,包括林劍風的畫,我都能花錢買到,我已經買了他60多幅畫,據林劍風說,都是精品,然而,我只能收藏到他的畫,卻不能收藏到他的心和他的愛,所以我現在唯一想要的就是林劍風的心和他的全部愛情,因為這些從來就沒有完全屬於我。你說我不惜血本,是的,錢我多的是,幾千萬幾個億對我算不了什麼。但是,不能完全得到劍風的心,今生今世,我都不得安寧,山珍海味,我會吃不香,錦衣玉食,我會睡不著覺。」
推己及人,吳欣然找到了自己去年對林劍風著迷的原因。原來,突然有了很多錢的女人,會有一種人生茫然的惶惑,她要找的不再是物質的東西,而是精神的支柱,是文化的皈依,是情感的寄托。而畫家林劍風正好彙集了一切:文化、精神、才華、藝術和男色,一件不少地匯聚一身,給予了她們渴求中的滿足感。
或許,對藝術家林劍風的愛情,是對文化的依戀,是物慾氾濫的空虛心智對精神的渴求。愛情總是有一定理想和虛幻色彩,這裡林劍風成了文化和精神的偶像,而林劍風不是神,他也是有血有肉有慾望有錯誤的人。所以吳欣然才有痛苦。
吳欣然不知自己是開悟了,還是在為林劍風尋找到開脫的理由。
合同第二天就簽了,陸燁沒有食言,她將海濱藏寶樓項目無償歸還吳欣然。一切都在預料之中,意外的是,陸燁還把亞新堡的項目也無償送給了吳欣然。吳欣然不想要,但陸燁已經將亞新堡項目寫在合同上了,雖然這個項目陸燁只投入了500多萬,但畢竟是陸燁花了大氣力的一個項目。吳欣然並沒有強要這個項目,現在陸燁拱手奉送,吳欣然感到蹊蹺,心生警惕,她不想接受這個項目,但這個項目是和海濱藏寶樓項目捆綁在一起的,陸燁的口氣已經沒有迴旋的餘地。
吳欣然也怕節外生枝,就不再堅拒。陸燁口裡還是開恩似地說是看在林劍風的面子上,吳欣然總是懷疑陸燁心裡懷著什麼鬼胎。
「陸總是一個慷慨人,謝謝陸總的關照!」吳欣然說。
陸燁一付做了好事也不願做好人的樣子,說:「你應該謝謝劍風,也不是我慷慨,我們可是有條件的喲。」陸燁看吳欣然無話可說的樣子,又說:「以後我們就是姐妹了,不要開口閉口陸總陸總的,叫得我不自在。」
「看來陸總也和我一樣都不是樂意當老總的,我也不適應別人叫我吳總吳總的,他們要是直呼其名我最高興。」
「以後我就叫你欣然了。」陸燁說。
「正合我意!」吳欣然說。她感到在別人眼中,自己是一個目空一切我行我素的人,沒想到陸燁比她更加目空一切我行我素。在見到陸燁之前,她想像中的陸燁是一個靠賣弄色相成為富婆的女人,是一個只知道靠金錢收買俊男玩弄男人的女人,她對陸燁不屑一顧。沒想到,現在兩人坐在了一起,她吳欣然彷彿成了陸燁施捨的對象,並且兩人還沆瀣一氣、以商人的銅臭合作起來,只能說明其臭味相投。這在以前是吳欣然不可想像的。她不知道是自己墮落了,還是時代改變了一切。
兩周後,海濱藏寶樓項目就得到政府部門正式批准,吳欣然拿出在海濱創業之初的海濱速度,全面啟動海濱藏寶樓項目。
就在海濱藏寶樓項目獲批的第二天,吳欣然接到一個電話,電話那邊沒有說話,而是一陣哈哈哈的大笑,笑聲爽朗,然而吳欣然聽來顯得有些放肆。
「你是誰?說話啊。」吳欣然不悅地說。
「欣然,哦——吳總,記不得我是誰了?」電話那邊是一個中年男子渾厚而自信的聲音。吳欣然聽起來是那樣熟悉,卻又是那樣遙遠。
「不好意思,還是記不得你是誰。」吳欣然說:「我現在很忙,有什麼事嗎?請快說。」
「吳總真是貴人多忘事啊,海濱藏寶樓項目我已經批給你了,記起來我是誰了吧?」
「哦,徐市長啊!」吳欣然突然聽出來了,抱歉地說:「不好意思,這幾天為項目忙得昏頭昏腦,居然沒有聽出來您的聲音……主要是沒有想到您徐市長這麼大的貴人,居然會親自打電話給我這小女子,有什麼事秘書打個招呼就可以了嘛,何勞您動口?」
「哈哈哈——」徐市長又是一陣爽朗而顯得放浪的大笑,笑罷說:「正因為找你不是什麼大事,所以我必須親自給你打電話。」
「有事嗎?」
「真的要有事才找你嗎?沒有事情就不能聽聽你的聲音,聊聊天。」徐市長笑道:「自從上次見到你,念念不忘,你的風度、學識和談吐,我都很欣賞你呢!」徐市長說話的口氣就像是對一個女下屬談話。
吳欣然心想,有沒有搞錯,我又不是你的女下屬,但口裡還是不動聲色地說:「承蒙誇獎。」
「我們是有緣人,我們都收藏玉,上次談到的你的那塊玉舞人,我至今還想念著,想著和你交換呢。」
吳欣然打了個哈哈,說:「上次我就說了,別的玉可以和您交換,唯獨這塊玉不行,這塊玉是送給我男朋友的。」
「哈,你就把我當成你的男朋友嘛。」徐市長亦莊亦諧:「玉緣玉緣,玉是講究緣分的。」
「呵呵呵——」吳欣然一陣爽朗的大笑,差點笑岔了氣。吳欣然直截了當地說:「徐市長你真會開玩笑,我已經有男朋友了,你想當第三者啊。」
徐市長也笑道:「已經有男朋友沒關係,即使夫妻還離婚呢?現在有幾個男朋友是可靠的?當面對你甜言蜜語,背地裡還不是遍地風流花?你就能保證你的男朋友背地裡不紅杏出牆?」
徐市長一下子就說到點子上了,說到了吳欣然的痛處。想到林劍風,吳欣然就感到心裡隱隱著痛,林劍風不就是徐市長說的那種男人嗎?
「還不如找我這樣的男人當男朋友,我能幫你辦成事啊,多少女人求都求不到呢,欣然你就不動心嗎?」徐市長笑著說。
「厚顏無恥!」吳欣然心裡說,差點沒有脫口而出,表面上卻嘻嘻哈哈地說:「謝謝市長大人的恩賜,小女子感激不盡!」
「你拿什麼感激,換你的一塊玉你都不願意!」徐市長雖然笑著,但語氣中不無不滿和責備。徐市長說:「你知道陸燁為了找我,費了多少氣力?她送給我乾隆官窯、八大山人的畫和齊白石的畫,哪一件不比你的玉舞人值錢?她可是主動送上門來的哦,論美貌,你們不相上下,論風情,她可比你要強多了!呵呵。」
吳欣然一聽就明白徐市長和陸燁的關係到了什麼程度,也明白徐市長的不懷好意。「因為陸燁她只收藏瓷器和字畫,我只收藏玉,這就是我們的區別。」吳欣然話中帶刺地警誡道:「玉之美,是琢磨之美,故古人云:『玉不琢,不成器;人不學,不知道。』古人還說,琢磨了璞玉,美玉出焉,琢磨了君子,聖賢出焉。徐市長你這麼大的人物,不會不知道琢玉吧。」
徐市長哈哈一笑,說:「我當然知道,古人還說,『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我給你打這個電話,就是想和你當面切磋切磋,相互琢磨琢磨,哈哈,吳總,你可不能不給面子哦。」
吳欣然沉默了,她聽明白了徐市長的言外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