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孩子 第1章  (1)
    第一章(1)

    我們都是在高空中走鋼索的人,一陣突如其來的風就足夠要我們的命,手中只有一根保持平衡的竹竿,腳下卻是幽暗深淵。可是我們只能前進,不能停頓,更不能後退,否則就會跌落。因為我們走的這根細鋼索,它的名字叫生活。

    我一直覺得林佑南如果多讀一些書,一定是個詩人,無論是古詩還是現代詩,什麼豪放派婉約詞,都能在他嘴裡搗鼓出來。比如:「夢裡挑燈看美女,一塌糊塗。」;「生活是什麼,生活是一鍋粥,我們被它熬得一塌糊塗。」;「再NB的人,和這個龐大的世界比起來,都是個P。更何況,我們連P都不是!」

    詩人林佑南不是個文藝青年,他也不傷春悲秋,唯一的樂趣也是叼著煙,趴在檯球桌上以無比扭曲的姿勢打檯球。匡當匡當的五綵球互相撞擊著,歡快地滾進了小網兜裡。掌聲歡呼聲口哨聲……彷彿整個世界的聲音都在這個逼仄昏暗的檯球室裡彙集了,這個時候的林佑南就是檯球室裡的焦點。而我不是在角落裡稀里嘩啦吃火鍋粉就是捧著一杯泡麵抵禦冬日的寒冷,然後打心底羨慕那些挽著林佑南胳膊的美少女們。

    別理解錯了,我不是羨慕她們挽著林佑南,而是羨慕她們在零攝氏度的陋室裡穿著迷你短裙,白花花的大腿套在靴子裡,對這個世界很有義憤填膺的味道。我裹著棉衣像只冬眠的熊,與這若干春光沒有絲毫聯繫。

    凌晨兩點左右,他就走過來拍拍我睡得暈乎乎的頭:「喂,杜松子,收工啦!」他右手捏著一把零散的錢,然後用左手拽著我的手腕把我往家裡拖。他和人玩桌球,輸三贏五,玩十贏七,用他的話來說就是:「不要太囂張啦,偶爾也給別人贏兩把,不然誰和我玩!」

    他贏了三個月,給我買了個二手的單反相機,塞到我懷裡的時候,話說得意味深長:「你們這些搞藝術的人啊,就喜歡寫寫畫畫拍拍的,文藝女青年少了相機可不行。」

    「等我賺錢了還你。」每次林佑南給我東西,我總會說同樣的話。他從來不說送我,我也從來不會受之無愧,我不是那些穿迷你裙叼香煙的小妹妹,她們有大把的青春可以揮霍,而我只有一個在監獄裡蹲著的老爹,還有一個……智商發育不健全的弟弟。他已經十五歲了,智商卻只有五歲。

    醫生說,父母如果抽煙酗酒,很可能會影響胎兒的智商。很不幸,我的弟弟就是這樣悲劇的產物。我爹酗酒,每頓無酒不歡。母親是個苦命的女人,偷偷來城裡打工原本想找個當地人做靠山,哪知道遇上我爹這個嘴巴抹蜜的男人,栽了個大跟頭。

    母親是個傳統的人,第一胎生了個丫頭片子已經有些火大了,第二胎好容易生了個兒子還是個傻子,更讓她崩潰不已。弟弟三歲的時候,她就拍拍屁股走人了。

    那天,她給我和弟弟一人買了一套新衣裳,桌上是香噴噴的回鍋肉。她看著我們姐弟倆心滿意足地吃完後,就摸著我的腦袋說:「松子你要好好照顧弟弟,媽媽出去一趟,晚上早點睡覺。」然後她就走了。

    我一點都不恨她,真的。天要下雨娘要閃人都是無可奈何的事情。誰會喜歡與傻子和酒鬼度過一生?!更可悲的是,我那朗朗上口的名字——杜松子,最大的作用也是貢獻給酒。可惜我爹,並沒有愛屋及烏。他喝醉了酒先罵我媽,然後暈頭轉向的找了一圈找不到,便把怒氣轉接到我和弟弟身上,用他那並不強壯的拳頭毆打我們。感謝上帝,他那因為酗酒而變得瘦弱的身軀,不然我和我弟弟早就死在家暴中了。

    我們住的這棟舊樓有個銷魂的名字,鴛鴦樓。林佑南說,咱們這叫不羨鴛鴦不羨仙。他這是再明顯不過的自我安慰了!

    我和呆瓜弟弟住三樓。林佑南和他乾爹住二樓,他乾爹是個被打斷了左腿的賊,可是這並不妨礙他的工作。每天都可以杵著拐棍身手敏捷地偷回好多東西,偶爾被人發現了,也是大吼一聲把枴杖舞得滴水不漏,活脫脫一個武林高手,打起架來尋常小伙子還不是這個老傢伙的對手呢。

    林佑南是個孤兒,五歲那年在垃圾桶邊被他乾爹背了回來,據說當時已經餓得快要岔氣兒了。老傢伙原先也送林佑南去念過幾天書,可是他實在不是個狀元料,半學期就被老師趕了回來。因為那段時間,班上同學的零花錢都被偷得乾乾淨淨,雖然誰也沒有逮到那個神通廣大的偷兒,但林佑南這個嫌疑犯被大家一口咬定!結果,老傢伙回來一盤問,嘿,還真是他。於是他乾爹開始認認真真培養起林佑南的「手藝」了。他今年剛滿二十,偷齡足足十五年了!

    潮濕的一樓住的是一對夫婦,老公是個瞎子,老婆是個跛子。兩口子一到天黑,老公就拉著小車,載著老婆和音響設備出去唱歌。他們的拿手曲目是《流浪的人》和《縴夫的愛》。我每次看到他們就會覺得很傷感,如果這就是相濡以沫的幸福,那真是可悲。

    我樓上還住著一個辦假證的中年阿伯,那個簡陋的小房間裡,一台神奇的機器擺在桌上。他包攬一切證件,印章也好,證書也好,都做得跟真的相差無幾。我和林佑南偶爾去玩,他都會洋洋得意對我說:「松子啊,要不阿伯給你做個清華北大的畢業證書吧?咱們還要做博士學位的!這棟破樓裡,就你一人是個文化人兒。」比起他們,我真的是個文化人兒。因為我高中畢業了,還曾收到過大學的錄取通知書。可惜我爹入獄了,我沒錢也沒時間去唸書。我不能丟下呆瓜不管。

    據說,這城裡百分之七十的假證都是阿伯包辦的,他總是拍著胸脯說:「老頭子我辦的證,如假包換!」

    阿伯的隔壁住著一個抱著嬰兒行竊的胖婦女,不愛說話,據說孩子是她親生的。她說得一口蹩腳的普通話,走路總是埋著頭,臉上一直都充滿了一股濃濃的祥林嫂味道。

    走廊的盡頭是個單身女人,經常濃妝艷抹叼著煙一臉憂傷的翹著二郎腿坐在陽台邊,看著樓下形形色色的路人。她那頭俗氣的金髮,破損的漁網襪,劣質的低胸衣洩露了她的底細。偶爾她會丟個蘋果給我弟弟,哄他讓他叫媽媽,被我發現後大罵了她一頓,然後禁止弟弟上樓玩。

    無論這個世界多麼污糟,這棟樓多麼破舊,我都希望我的弟弟是唯一那個……一塵不染的人!

    李時珍的一部醫學著作;川劇的一絕活,是川劇的看家絕技;香港著名作家,倪匡的妹妹……我趴在桌子上,用鉛筆一一寫下答案:本草綱目;變臉;亦舒。

    填字遊戲的真理就是,橫向和豎向,才能組成一個完整的遊戲。其中一個讓你找不到答案,另一個總會給你相應的提示。控制字數很重要,格子會提醒你。其實人生也是同樣的道理吧,這條路走不通,總還有另一條的。勤奮和運氣同樣重要,缺一不可。

    林佑南無法理解我每個月準時買那本雜誌,只是為了玩最後一頁的填字遊戲,享受那個把一個個小框填滿的樂趣。就像我不明白他,為何那麼執著於偷竊的樂趣。自行車、摩托車、電瓶車,轎車……我曾經勸過他,越偷越大的下場就是被逮到了監獄會越蹲越久。

    我們的精神世界雖不相同,可一點也不妨礙我們的友誼,誰叫我們從小就青梅竹馬生活在同一棟爛尾樓呢。林佑南認定我以後會有大出息,沒準還會混成了不起的大畫家,像梵高那樣。他以為梵高是個中國人。

    逼仄的廚房,狹小的客廳,兩間緊巴巴的臥室組成了我與呆瓜的家。客廳被一個個大小不一的畫框佔據,充滿了刺鼻的松香味和油畫顏料的味道。畫布上貼著便簽——交貨日期,客戶名稱。我的畫大多供應咖啡館,概念小店和小畫廊,多做裝飾用,也賣不出好價格,扣除成本,只能讓我和弟弟勉強餬口。加上給雜誌社的插圖稿費,我還可以存點錢,以後讓弟弟上特殊學校受點教育。我與呆瓜的生活平靜得沒有一絲漣漪,沒有了酒鬼老爹的生活一如既往的安寧。除了某些閤家團圓的日子,呆瓜會傻乎乎地問:「姐,爸怎麼還不回來吃飯?」

    除去這些,一切都很好。

    抵達關官咖啡店的時候,斜陽剛好落在地平線上,整個天空被火燒雲籠罩,連咖啡店也籠罩上了一層金光。

    關官笑瞇瞇地倚在門口,千嬌百媚:「我還以為你不來了呢。」一頭波浪捲發,似瀑布般洩在肩頭。

    我趕緊跳下車,從帆布大包裡把三幅小油畫拿了出來:「關官姐,你看看,哪裡不喜歡,我再回去修改一下。」這三幅是根據關官給的相片畫的,一幅是霧都倫敦,一幅是一片薰衣草田,還有一幅是下著雨的曼哈頓街頭。她說,我走過了許多地方,卻走不進一個人的心。

    關官不過二十五歲,卻是一副看破紅塵的樣子。她像個和藹的大姐姐,是那種實實在在讀得出風度的大小姐風範,舉手投足都是那麼親切。而且,我的三幅小畫她就給了我五百塊,要知道,那樣的小油畫在外面一百塊一大堆。

    關官咖啡店有一面牆專門掛關官出去旅遊拍的照片,埃及希臘愛情海,摩洛哥利比亞和撒哈拉大沙漠,彷彿整個地球都被她用相框框在了牆上。另一面牆上掛的都是小油畫,我的作品佔了三分之一。

    「松子,你弟弟呢?」關官十分喜歡我那個呆瓜弟弟,只見過兩次就念念不忘讓我經常帶他來玩。

    「在家呆著呢,跟著樓上的阿伯學刻章。」我把錢塞進大包,就要離開。

    「杜松子,等會試吃我的鐵板牛柳。」凌風從廚房裡伸出頭來,腦袋上戴著高高的廚師帽。清秀的眉眼透露著純真,讓我剎那停止了心跳。

    關官拉住我:「留下來吃晚餐吧,騎著車穿城過來,瞧瞧你累得滿頭大汗。而且我也有事與你商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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