寄往初夏的風箏 第37章 站在教堂外的「新娘」 (1)
    一輩子都沒有這樣心驚肉跳過的元江飛快趕到醫院婦產科病房,初夏正面色蒼白地躺在病床上。看到元江,她勉強露出一個笑容。「元江哥哥……其實沒事的,千秋非要給你打電話……」

    「這叫做沒事?懷孕將近七個月出血你把它叫做沒事!診斷書上寫著『早產先兆』你把它叫做沒事!」易千秋眼含淚光數落初夏。

    「怎麼回事?」元江努力平抑下剛才一路奔跑而引起的劇烈心跳。

    「其實就是……」

    初夏的話還沒說完便被易千秋打斷了:「她就是太累了,同時兼好幾份職,雖然都是可以在家裡干的活兒,但又是給兒童讀物配插圖,又是給產品作包裝設計,還要幫人錄入書稿……整天坐在電腦前,一坐就是一天,飯也顧不上好好吃,有時都凌晨一兩點了看她還在網上……你看你的腳和腿,都腫成什麼樣子了,一按就是一個坑……」

    說著說著,易千秋眼中又盈滿淚水,她心疼地撫摸著初夏水腫的小腿,「今天要不是我恰好去看你,你一個人怎麼辦呀?誰來救你……」

    像是被幾根尖銳的荊條緊緊捆紮著心臟,元江感到一陣前所未有的心疼。

    原來,我也是可以為一個人而心疼的……

    「現在感覺怎樣?」元江克制住心頭翻湧的潮水,他走近初夏,在她的病床旁坐下。

    「沒事了。」初夏微笑作答,「醫生說只要好好休養,再吃點兒保胎藥就應該沒問題了。」

    「出院以後你搬到我那裡去。這兩天,我和小易幫你把家裡必要的東西收拾好,直接搬到我那裡。」

    「啊?」初夏和易千秋異口同聲地發出難以置信的驚呼。

    「不行的!」初夏短路的大腦終於重新恢復供電,「我不想給你添麻煩,我會照顧好自己的……再說,如果這事被嬸嬸知道了,她會殺了我……」

    聽了初夏最後一句話,元江不禁露出無奈的笑容,「我媽有那麼恐怖嗎?放心,我不會讓她知道的。初夏,我不覺得你是我的麻煩,你不相信我能照顧好你和孩子嗎?以你現在的身體狀況,我怎麼可能讓你再一個人回到那間小屋?初夏,不要任性,你要為孩子想想。」

    元江真摯而堅定的目光在初夏心裡暈染開一片溫暖而憂鬱的水墨畫。她咬著嘴唇,猶豫再三,終於放棄了抵抗。

    「好吧……那就暫時給元江哥哥你添麻煩了……」

    出院後,初夏搬到了元江的新房。

    站在客廳,初夏打量著周圍的一切,陷入一種難以描述的複雜情緒之中。

    沒想到有一天,我居然會和元江哥哥單獨住在一起……

    一所房子,一個愛我的人,它們加在一起,就是一個家了……

    記得我曾說過這樣的話……只是,如果那個愛我的人不是我所愛的,或者,只是我曾經愛過的,那麼,它們加在一起,還可以算是一個家嗎?

    「初夏,來,這是你的房間。」元江帶著初夏走到一扇房門前。

    推開掛著一隻可愛小熊掛飾的房門,柔美的陽光正安靜地睡在房間的每一個角落。

    「喜歡嗎?」元江輕聲問道,「我不會佈置女孩房間,多虧小易幫忙。」

    「非常喜歡……真的……」初夏竭力掩飾聲音的哽咽。

    謝謝你們,元江哥哥,千秋……有你們在,我真的覺得非常、非常幸福……

    第二天下班回到家,元江看到晚飯已經擺在餐桌上了。飯菜的誘人香氣和一種家所特有的溫馨氣息混合在一起,讓他第一次覺得這房子有了「家」的實感。

    「元江哥哥,你回來了。」身穿圍裙、頭髮隨意挽起的初夏從廚房裡走出,手裡還捧著一碗湯。氤氳熱氣繚繞過她的笑臉,元江一時間有種錯覺,彷彿眼前的這個女孩竟好像是自己的妻子。

    初夏小心翼翼地把湯放在餐桌上,「好啦!可以吃飯了!」

    元江命令自己極快地從剛才的錯覺中抽身出來,「初夏,其實你不用這麼辛苦的。」

    「不辛苦,只是做頓飯而已,有什麼辛苦的?」初夏把圍裙解下,輕輕拍拍肚子,「我們吃飯吧,小傢伙都餓了。」

    元江和初夏面對面坐在餐桌旁。

    「怎麼樣?有多久沒吃過我做的飯了?手藝沒變得更差吧?」

    「很親切的味道。和以前一樣好吃。」元江說的是心裡話。

    「是嗎?你還記得我以前做的飯的味道?」初夏很意外,「以前嬸嬸總說我做的菜不好吃,你好像也都只是埋頭吃飯,從來沒有說過好吃……這麼說,我的手藝還可以?」

    「是嗎?我從來沒有說過?其實,我一直覺得你做的飯菜很可口,尤其是西湖醋魚。」元江喝了口海帶排骨湯,「不知道我有沒有這個榮幸,以後能每天都吃到初夏做的飯。」

    初夏歪著頭笑道:「可以啊,我每天都給你做飯,呵呵,這也不算什麼值得榮幸的事吧?」

    元江仍舊低垂眼簾,注視著碗裡的湯,「我是說的以後,是很長一段時間,它或許代表著未來幾十年的人生歲月。」

    初夏愣住了,餐桌上的氣氛有些尷尬。

    「元江哥哥,原來你喜歡西湖醋魚啊,那我明天給你做吧!」初夏用拙劣的技巧將話題扯開,「這道菜對我來說可是刻骨銘心的!你看我的手……」初夏伸出一根手指給元江看,「這個傷疤就是當年因為做西湖醋魚而留下的!那場面你還記不記得?真是血腥!夠慘烈吧?」

    望著那個淡淡的傷疤,元江無法言語。

    你的心裡,還對那個人念念不忘吧?沒關係,我理解,也可以等……等候那些我曾經錯過的……

    知道嗎?現在的我才幡然醒悟——當初選擇和小雪交往,其實我潛意識裡貪戀的,只是她身上你的影子……那陽光般的微笑,那帶著孩子氣的傻傻衝勁兒,那分明是你……

    只是,我明白得太晚……或許,還不算太晚?

    一個陽光燦爛的午後,徵淵來到坐落在市西區的一家醫院,和院方負責人商談醫療設備贊助的事情。

    當初由於聯繫不到初夏,緊張萬分的徵淵急切盼望能夠提前回國。可父親不容樂觀的健康狀況以及大量工作上的安排讓他始終無法脫身。

    四個月之後,父親的身體狀況終於恢復到穩定狀態,徵淵的工作也漸漸走上正軌,早已心急如焚的他便立刻動身回國了。

    然而,當他迫不及待地從機場直奔到初夏家後,卻得知那間小屋已經換了租住者。學校那裡得到的消息則更令他震驚——初夏早已退學了!

    難道初夏出了什麼事?驚慌不已的徵淵又飛奔到初夏叔叔家。他去得不巧,叔叔恰好帶著嬸嬸到外地旅行,而元江,自然早已不在那裡住了。幾次登門,家裡始終無人應答。

    難道這一家人同時消失了?怎麼會有這種事!

    徵淵已經臨近崩潰的邊緣,他懷著殘存的希望一次次到初夏的學校,希望能找到易千秋打聽情況。可是,忙於畢業論文和找工作的易千秋幾乎沒在學校露過面,如同隱身了一般,非但找不到人影,竟然連電話號碼都換了。

    自從把初夏「弄丟」之後,徵淵感到自己一直處於靈魂出竅的狀態,幹任何事都是出於本能,而非自己的意志。

    初夏把他的靈魂帶到了遙遠而未知的地方……

    初夏,沒有你,我就是沒有靈魂的行屍走肉……只有你在我的身邊,我的生命才有繼續的意義……

    終於結束了和院方的商談,院方負責人把徵淵送到了早已恭候在門口的轎車前。院長還在絮絮叨叨說著客套話,徵淵耐著性子假裝聆聽,心思卻游離到了別處……

    這天陽光很好,空氣中瀰散著恬淡的明媚。每當置身於這樣的陽光中,徵淵便會想起初夏。

    上周,尋找初夏的事情已經拜託給那家事務所了,他們口碑不錯,應該很快就會得到反饋……

    這時,不遠處有兩個人正從醫院門診大樓的台階上走下。

    望著他們,徵淵耳朵裡只迴盪著自己的劇烈心跳,連呼吸都疼得令人絕望。

    初夏!

    那個令人魂牽夢繞的初夏!

    她還是瘦瘦的小臉,衣服卻被隆起的腹部撐起,好像她在裡面藏了個球——她懷孕了!

    此刻初夏正小心翼翼地下台階,一旁,元江始終貼心地扶著她的手臂。

    一家三口,幸福的畫面!

    這個可惡的傢伙!口口聲聲說已經忘記了元江,如今卻又和他親密地走在一起!無聲無息消失了那麼久,現在卻懷著別人的孩子出現!

    徵淵只覺得全身血氣瞬間衝上頭頂,一陣眩暈讓他不得不閉上眼睛,努力鎮定情緒,平衡自己僵硬的身體。

    察覺了徵淵的異樣,負責人不禁關切地詢問,徵淵都不知道自己匆匆敷衍了幾句什麼話。

    他的靈魂彷彿升到半空之中,俯身漠然望著自己的身體——那身體,正大步流星走向初夏。

    他的身體在初夏面前站定了,堵住她前去的路,恨恨地盯著她。

    專心下台階的初夏茫然抬頭,臉上頓時退盡了血色。

    徵淵的靈魂在空中望著臉色慘白、在元江暗暗扶持下勉強站穩的初夏。他的靈魂猛烈疼痛著,可軀體仍舊懷著恨意盯著她。

    「恭喜,幾個月不見,你進步很快嘛,終於和初戀情人在一起了。接下來你也要恭喜我,我馬上要和余晴果結婚了。希望你能來參加我們的婚禮。星期天,東區大教堂,你知道那裡的。」

    他們互相望著對方的眼睛。

    初夏,我多麼愛你!這段時間我想你想得簡直快要發狂了!可是你為何這樣對待我?初夏,求你回到我身邊好不好……

    徵淵的靈魂在空中對初夏無聲地吶喊,而他的軀體則依舊冷冷地說:「希望你務必前來參加。再見。」

    徵淵轉身離去,直到坐進車裡,讓司機將車飛馳出五公里遠,徵淵的靈魂才終於回到體內。

    騙你說我要結婚,你心裡是否會在意……

    如果週末我真的在教堂舉行婚禮,你會來參加嗎?你來參加,究竟代表著你依然放不下我,還是意味著你已經不在意我愛上別人?

    讓我用一場婚禮賭博後半生的幸福吧——如果你來,我會抱緊你,再不錯過你;如果你不來,我就徹底忘記你,不再思念你,和那個我不愛的女人結婚……

    你會來嗎?初夏……

    元江感到初夏的身體直往下墜,他用力攙扶著她。

    「初夏,你還好嗎?」元江望著初夏的側臉,她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只是閉著眼睛,一言不發。

    如果她此刻睜開雙眼,他就會看到她眼中海藻般糾結在一起的絕望和痛苦。

    時至今日,初夏依然清晰地記得那個下午——他們並肩坐在教堂裡,陽光從彩色玻璃窗外穿透進來,他們前面的一切都披了一層斑駁的美麗光影。他曾說過,將來自己的婚禮就要在那個教堂舉行……

    現在,他邀請我去參加他們的婚禮,要去嗎?在那個曾以為屬於我的教堂,帶著他的孩子……

    元江看到初夏慢慢睜開雙眼,她的身體似乎有了些力量。

    「沒事,走吧。」初夏的聲音如同在高空絲線上行走。

    一周之後的東區大教堂。

    新郎休息間裡,徵淵正站在鏡前,憂鬱地打量著一身新郎禮服的自己。

    玻璃窗外,陽光透過新芽剛發的枝條灑落在房間裡,雖然已是初春,可徵淵覺得自己依然身在冬季。

    「沒想到你居然主動提出結婚,還這麼倉促……當時晴果告訴我這個消息時,我簡直以為她精神不正常得了妄想症……」身為伴郎的余擎天帶著不可思議的口氣問道,「才幾個月工夫就把初夏忘了?」

    徵淵一言不發。

    余擎天輕歎口氣,走過去拍拍徵淵的肩膀,「不管你們之間到底怎麼回事,反正再轟轟烈烈的愛情也會有消散的時候……既然今天你就要和我妹妹結婚了,我祝福你們。這是你自己作出的決定,希望你以後能善待晴果……不過你們是不是把順序弄錯了?一般來說都是先登記後辦婚禮,你們怎麼先辦婚禮後登記啊?下午登記的事情都預約好了吧……」

    此刻的徵淵已經完全聽不到好友的話了,他身體裡的每一個細胞都在默念著初夏的名字。

    初夏,現在的你在做些什麼?

    婚禮很快就要舉行了,你會來嗎?

    初夏走在赴約的路上。才剛剛初春,陽光竟是如此炫目,將她眼前的一切都照得如同暴露在聚光燈下。

    她突然想起小時候看的童話《海的女兒》——當小美人魚變成人走上岸的時候,她的雙腳每踏出一步,都會感到刺骨的疼痛,宛如行走在刀尖上。

    此刻的初夏覺得自己就像是小美人魚,每一步都像走在刀尖上般痛苦。

    可是,那時候的小美人魚要比現在的我幸福,她是走在王子身旁的,而我……一個人走在參加他婚禮的路上……

    初夏,你真的可以看著他和別人站在一起,朗誦婚姻的誓詞?你真的可以看著他把結婚戒指戴在別人指間?你真的可以看著他和他的新娘親吻?……你真的有這般堅強?

    她當然沒有那樣的堅強,可是,她還是必須前去赴約。

    去了,今天可能會成為忘記他這一漫長征程的起點;而不去,她此生則再也無力掙脫他綁在自己身上的網。

    去吧,給他祝福,然後讓自己開始在沒有他的世界裡生存。

    「婚禮一會兒就要開始了。」

    余擎天拍拍徵淵的肩膀,他正在從休息室門縫偷望教堂大門。「新郎,別看了,不然會更緊張的。」

    初夏,你還沒有來嗎?如果你來了,我真的會毫不猶豫地放下這一切,立刻帶你走……

    你會來嗎?初夏……

    「初夏!」元江的聲音突然從身後傳來。

    「元江哥哥?」看到將車停靠在路旁的元江,初夏十分意外。

    「你真的要去?」元江在初夏面前站定。

    初夏垂下眼簾,不想面對元江的目光。

    「我建議你現在上車,我送你回家。」元江頓了頓,語氣溫柔了些,「你受不了的……聽話!」

    初夏咬緊嘴唇,拚命想把眼淚吞回去,「沒事,我受得了……」

    「初夏……」

    初夏抬起頭,眼中充盈著淚光,「我去看他一眼,就只是遠遠的看一眼……然後,我就忘了他……」

    望著初夏透明而倔強的眼神,元江知道,自己無法讓她放棄這份執著。他在心裡輕歎口氣,「走吧,我陪你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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