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是不可預知的,她沒想到自己會離婚,也沒想到會遭遇一把大火,更沒想到的是會來到非洲,最最沒想到的是,在遭遇搶劫命懸一線時,會有個恨她的人跳出來救她。她看著眼前的這個男人,心裡充滿著一種不可名狀的喜悅與激情。他理解她,同情她,安慰著她。他不起眼兒,可在她心裡卻顯得一天比一天重要。他不做作,也不強求,委婉而客氣地保持著距離,漸漸喚起了她對生活的希望。女人的情感是細膩的,對於走過婚姻的女人來說,重新燃起愛的火焰,讓她自己都覺得年輕了許多。
與周達方相處的幾個月裡,韓淼收斂了浮躁,謹小慎微地呵護著與周達方之間的關係。她是個孤獨的有些經濟實力的女人,她不僅需要一個誠實可靠的能幫助她支撐起事業的男人,也需要一個能給她溫暖,可以讓她釋放女人情懷的臂膀。她希望在她那孤寂的屋簷下,充滿著她與他歡愉的笑聲。
她知道,她不會給這個男人帶來什麼大富大貴,她只想用自己微薄的力量讓他獲得一種自食其力的心安理得。韓淼知道自己青春不再,花殘粉退,但她不感到羞慚,也不想與周達方有什麼結果。她就是喜歡周達方,不圖任何回報的付出,毫無保留地釋放自己的情感,為他做點什麼,多做點什麼。
孟海濤急匆匆地跑來打斷了韓淼對未來的憧憬。
「喂,老周,快到吳浩家,小趙受傷了!」
「怎麼回事?」
「你去了不就知道了嘛。趕緊啊!我先顛兒了。」孟海濤急三火四地說完就走了。
周達方與韓淼趕緊收攤,急速駛往吳浩家中。
下午兩點,趙茵正在清點中午的營業額,門外進來一個瘦瘦的裹著一件布袍的女人。趙茵看著只露出一口白牙的女人正在奇怪時,那女人徑直走到櫃檯前,拿出一張皺巴巴的200元鈔票,讓趙茵給換些零錢。趙茵把那200元錢在驗鈔機上照了一下,沒問題,就打開了收銀機。那女人突然說:「不換了,還給我吧。」趙茵遞給她錢時,那女人突然抓住了她的手,從懷裡掏出一把刀,「把錢都拿出來!」同時一縱身跳進了低矮的櫃檯。小趙順手抄起一個瓶子向她砸去,那女人左手搶回了那200塊錢,右手的刀不停地在她眼前晃來晃去。趙茵趁機關閉了收銀機,那女人瘋了一般拿著那把刀沒頭沒腦地在小趙身上劃來劃去。就這樣,趙茵身上、脖子上、手上全是傷,好在沒傷到臉上。這時後廚跑出幾個人,那女人啥也沒搶到就倉惶逃跑了。
趙茵來到南非不足三個月,就發生了這樣的事,把她嚇得花容失色,渾身顫抖,緊緊地依偎在吳浩的懷中。吳浩則是一臉愁容,兩行清淚,靠在床上摟抱著纏滿繃帶的趙茵。
自從趙茵來到南非後,吳浩從裡到外透著喜氣,而且幹勁十足。老婆的駕到,終於結束了他們三年的兩地分居生活,讓他那冷鍋冷灶的屋子變成了一個實實在在的家。這會兒他的店裡有了老闆娘,他可以全身心地加入到擺攤的行列裡。更讓他期盼的是在不久的將來,他們可能還會有一個出生在南非的小寶寶。這一切,卻被這次搶劫打得有點兒發懵,他對趙茵有了一種深深的歉疚感。
他抱著趙茵心疼地說:「可憐我家小茵,自從來到南非就沒享過福,天天幫我看店打理餐廳,辛苦不說,居然還碰上這樣的事,你說這話是怎麼說的。」
「行了,錢物都沒什麼損失,人也沒傷到筋骨,這就是不幸之中的萬幸了,好好休息吧。」康凱勸慰著。
「老吳你偷著樂吧,那娘們要是叫上勁,趙茵可就慘嘍!現在估摸著得在醫院裡了。」孟海濤接著說。
「你丫盼點好行嗎。」吳浩不以為然。
「小趙,這可是血的教訓呀!為了保護自己的勞動果實,與犯罪分子做英勇的鬥爭,這種精神值得我們學習。可是我以為你不該與她搏鬥,跑為上策。不過,這經歷也是你一生的財富,好好珍惜吧,將來講給兒孫聽。」
「行了,行了,又跑這兒給人家上課。」
「老周,你以為我真是要錢不要命啊,那女的死拽著我啊,我踢她、踹她,她就是不撒手,急得我出了一身臭汗,也可能是冷汗。」趙茵轉頭又對韓淼說,「韓姐,你說這人也怪了,我這一生都怕事,別說是打架,看見吵架的我都躲得遠遠的。可今天,不知哪兒來的那麼大膽量,跟她撕巴撕巴也不怕了,也真夠勇敢的是吧。」
韓淼笑著說:「你還真挺勇敢的!要擱我,嚇也嚇暈了。」
「咱韓淼同志那是經過大陣仗的人,跟咱老周是一個戰壕裡滾出來的,這等毛賊,根本就不放在眼裡。」
「海濤,你還少拍馬屁,什麼叫滾出來的呀,那叫共同戰鬥,懂嗎?」
「吳浩看你,搞得這麼興師動眾的幹嘛呀,弄得大家都不得休息。我又不是弱不禁風的人,好歹還在農村插過兩年隊。你給他們沏茶去呀!我沒事兒,你別哭哭啼啼的,一個大男人家的。」趙茵支派著吳浩。
孟海濤趁吳浩倒茶的工夫,講了一個城裡發生的故事:城裡有一家台灣人開的批發店,店主是個女的,大伙都叫她王太。那女人,什麼叫精明,看她就知道了。她們家店每天每就是集市,那人烏泱烏泱的。她怕出事,在收銀機的抽屜下藏了一把小手槍,以防萬一。沒想到還真派上了用場。有一天正營業時,來了三個搶匪拿槍指著她,王太從容地打開了收銀機,搶匪放下槍就去抓錢,說時遲那時快,王太抽出槍就打,三個搶匪重傷一個,剩下的全嚇跑了。那叫勇敢,真是巾幗不讓鬚眉。」孟海濤連說帶比劃,吸引了大伙的注意。
「真的?太可怕了,城裡可能更亂。」韓淼說。
「哪兒都一樣。警察說得對,聖誕節過了也不太平。今後要特別注意,尤其是咱中國同胞。」
「不被搶,不被騙,不去賭場,那就不叫出國。人生嘛,什麼都得體驗一把。」
「這種體驗還是少一點的好。」周達方低頭嘟囔了一句。
布隆方登(Bloemfontein)屬自由省,也是該省省會,是南非共和國的司法首都,也是南非的三個首都之一。
傍晚時分,周達方和孟海濤開車在距布隆方登不到10公里處,駛進了一座農場式的莊園。莊園的主人牽著四條德國純種「黑背」狼狗,站在院子裡迎候著客人。莊園主皮特褚,大號褚莊,台灣人,1.69米的身高,寸頭,三十八九歲的年齡。他深邃的目光,一臉的嚴肅,凝視著緩緩停穩的汽車,手中牢牢地拽著四條因見生人而躁動狂吠的大狗。
路上,孟海濤大概地介紹了這位國民黨將軍的公子:這人在旗,祖上曾是朝廷命官,官居四品。他爹在民國時進了軍校,當上了將軍,那是條血性漢子,一腔熱血差點灑在抗日戰場上。這哥們兒特爽氣,像是行武家庭出身的人,但是說出話來透著有學問,古玩字畫無所不通,跟他聊天長知識。他因為未能實現父親將其靈柩送回大陸安葬的遺願,與台灣軍界大吵一架,從此全家移居澳大利亞。不出一年,他自己來到南非打拼,曾經發誓有朝一日,定將其父遺骸魂歸故里。據說,皮特褚在這一帶台灣朋友中小有名氣,周圍還有些勢力。
在主人引領下,他們走進高大寬敞的茅草屋,頓感一股清涼之氣。落座後,皮特褚拿出整套喝茶的傢伙,燒水、燙杯、洗茶、斟茶、聞香,熟練的茶藝令人眼花繚亂。隨著淡黃色的茶湯注入杯中,一股清香瀰漫在空氣中。皮特褚又拿出一包台灣產的「長壽煙」放在茶几上,這才帶著濃重的閩南口音開口道:「不好意思,總怕怠慢了北京來的客人,這茶是今年朋友從台灣帶來的上好凍頂烏龍,說實在話,平日裡還真有點兒捨不得喝。二位感覺如何?先喝點茶潤喉,太太一會兒回來,為二位接風洗塵。她的烹飪技術蠻好的。」
孟海濤道:「褚哥別客氣,你客氣我們倒不自在了,本是同根生,就是一家人。這茶真好喝,來,正式介紹,周達方,北京人,咱哥們兒。」
「哇!那我可要好好敬你一杯。」褚莊雙手舉起小杯,畢恭畢敬地對周達方說,「初次見面,不恭之處還請海涵。」這個漢子是周達方第一次近距離接觸的台灣同胞,倒也沒覺得拘謹。謝過之後,他一口喝下這盞滿口生香的茶湯,轉眼被牆上一幅「還我河山」的狂草中堂吸引。四個大字遒勁奔放,周達方看了不禁讚道:「好字,有岳武穆的豪放之氣。」褚莊介紹說:「這是家父臨摹了多年,最滿意的一幅字。」
下手條幾上是一幀褚父和幾名國民黨高級將領與李宗仁先生在台兒莊前的合影。照片上的人雖衣衫不整,背景還依稀可見未散的硝煙,但每個人的表情都帶著勝利的喜悅。「這些人都已經作古了。」褚莊在一旁輕聲說。照片兩側分別擺放著一個銅製香爐,周達方信手拿起看了看底款。
褚莊說:「看來周先生是個行家。」
「不敢當,只是好奇而已。」
「這對香爐是在一個跳蚤市場淘換的,從型制到款識都符合宣德爐的特點。周兄是否識得?」周達方說:「褚兄是玩家,我不過是覺得這重量夠,器型完美,款識也符合標準,應該是個好物件。」說罷輕輕放在了條几上。褚莊熱情地把他們領到另外一張檯子邊,一個紫檀多寶架上,幾把造型古樸不俗的宜興紫砂壺擺放其中。周達方剛要伸手又縮了回來,褚莊見狀,從架上取下一把壺遞給周達方:「把玩一下又何妨。」周達方雙手在衣服上擦了擦,接過壺說:「好壺啊!好壺。讓我大開眼界,足見褚兄品味之高雅。」
「周兄過獎,我不過一世外野鶴,凡間閒雲而已,因好茶而喜壺,因喜而藏。」
「褚兄過謙,有此等閒雲,我和海濤豈不成了叫花之輩。」
褚莊笑道:「周兄真會開玩笑,如不怕污了法眼請到我書房一看。」
書房內,三幅字畫列於牆上。除一幅鍾馗捉鬼圖外,一幅狂草,一幅隸書均出自褚莊之手。寫字檯上文房四寶一應俱全,宣紙上的鎮紙是一對玉石雕刻的大柿子,取意「事事如意」,海洗居然是個青花瓷罐。書桌對面是一排高大的書櫃,政治、經濟、文學類叢書排列有序。
周達方對孟海濤說:「瞧瞧,這是文化底蘊,不像咱們專往酒上使勁。」
「周兄此言差矣,小弟我也喜杯中之物。」
周達方笑道:「哈哈,看來我們是同道中人。」
回到客廳落座後,周達方說:「適才所見偌大的產業,在華人中也是寥寥可數。可見褚兄是當地財主。」
「周先生真會說話,區區數畝薄地,可以自給自足,衣食無憂啦。來南非五六年了,還好啦。我和幾個朋友的農場生產的糧食政府有收購。這裡好比是世外桃源,蠻清靜的。就是有時悶了點,好在,有一票人馬經常騷擾我一下,倒也樂在其中,實在悶了就出去旅遊啦。」
「不知褚先生可曾到過北京?」
「北京,很想往也很遺憾,我沒有去過。太太倒是去過一次,帶回來很多錄影帶和照片,哇!好讓我神往!最讓我心儀的是『二鍋頭』。」說到這兒,他不禁大笑起來,「我是不是很沒出息?沒辦法,平生就喜杯中物。老婆從北京連托帶拽弄回十瓶,沒想到,回到台北就被朋友搶光掉,要不是老婆預留兩瓶,我都沒的喝。這一票朋黨好沒口德,寧願喝得爛醉,也不說留一些慢慢享用。」褚莊繪聲繪色、眉飛色舞,黑黝黝的臉上放著紅光。
孟海濤插話道:「那要是吃著涮羊肉,喝著二鍋頭更美。」
「兄弟不要饞我啦,一提涮羊肉,口水都快出來了。我朋友說他一個人在東來順,吃了兩斤涮羊肉,你說他多有口福哇。我這裡還有兩瓶綠瓶二鍋頭,我想二位若不是高陽酒徒,應該夠了。」
「怎好如此討擾,您太客氣了。」
「不是客氣,是應該的啦。再有,今晚就住在我家,房子多,我們兩口子住不過來,你們幫幫忙,否則我這家裡都快沒有人氣了,拜託,拜託。」
說話間,一位面含微笑的中年婦女走了進來。
皮特褚笑言:「隆重推出我太太郭虹。」二人連忙起身相迎。
「二位就是從約堡來的北京貴客孟先生和周先生吧?失敬,失敬。一路上辛苦了。阿莊一早就告訴我,你們今天來,讓我早點回來,可今天店裡生意很好的,關不上門,不好意思讓你們久等了。」郭虹大方地寒暄著。
周達方客氣地回應:「討擾了,給你們添麻煩了。」
郭虹很自信地說:「您別客氣,二位今晚一定要品嚐我的手藝,我做的飯很好吃的,是在台北廚藝學校進修過的。」
「我已把你的廚藝吹出去了,就怕你獻醜沒獻好倒獻眼了。客人也餓了,你好不好早點下廚啦?」
「對不起,我不懂待客之道,還是阿莊陪你們,我去施展我的特長,失陪了。」郭虹很有禮貌地告辭,轉身走向廚房。
皮特褚夫婦的待客方式,消除了陌生感,讓人感覺親切自然。但周達方還是客氣地表達了自己的意見:「褚先生,畢竟是初次見面,怎好擾了您二人世界的清幽。還是麻煩您給我們找一家客棧投宿的好。」
皮特褚擺手道:「周先生此言差矣,你我雖是初次見面,可我與孟兄弟卻不是初一初二的交情,我們是朋友加合作,大陸的說法叫同志加兄弟。有朋自遠方來,不亦樂乎!周兄千萬不要客氣啦。我這裡雖比不上約堡,但所需物品基本齊全,還有需要什麼再去置辦。就算是給小弟一點薄面,讓我略盡地主之誼吧。」
「褚兄言重了,您實在是太客氣了,那我們就恭敬不如從命,客隨主便了。看來褚兄是廣結善緣之人,在當地定是有名望得很呵。」
正在此時,郭虹進來招呼大家吃飯,插言道:「什麼名望啦,全是他那一票狐朋狗黨胡亂吹捧,都是臭屁啦,不要吹大牛了,請到餐廳就座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