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情那欲那上帝 第62章 水牛城 (1)
    星期一上班時,我愁腸百結地思念西蒙,被好事的喬治慧眼識破:「詩雲,看你愁眉不展,有事不開心嗎?走,咱們吃麵包去。」

    可以說,喬治的人生是麵包人生,這具體表現在:他總讓那些個美味的麵包見證自己的喜怒哀樂。這天,他將我帶進這家意大利餐館,想讓眾多的麵包血洗我內心的憂傷。然而事與願違,從餐館出來時,我的心情非但沒有好轉,甚至更壞。

    侍者把麵包一端上來,他馬上吃得很是誇張,整個一個狼吞虎嚥狀:

    「今天的麵包特別好吃,真過癮啊!」

    我也希望自己吃得人仰馬翻,讓滿腹的麵包把滿腹的愁腸一筆勾銷。哪知剛咬一口麵包,牆角的電視不早不晚轉換畫面,赫然推出一張熟悉的面孔來。

    「天哪!傑克遜怎麼惹上官司了?」我駭然失色。

    「你認識他?」喬治停止咬麵包,抬頭看電視,「強姦且致死人命,這官司打起來不得了。」

    「不,他絕不可能犯罪。」我邊搖頭邊語氣激昂,「我在紐約打工時認識他,他為人善良正直仗義疏財,絕不可能幹這種壞事。」

    「他不是一個無家可歸的人嗎?」他不解地問。

    「無家可歸怎麼啦?無家可歸又不是他們的錯。」我堵他一句,「對不起,這裡面太悶,我想出去吹吹風。」

    喬治跟在我身後追出來:「我不過好奇而已。要是無意中傷害了你,我很抱歉。」

    我們今天有備而來,打算跟麵包決一死戰,意外撞見傑克遜,一場麵包吃得半途而廢。喬治壯志未酬的模樣,春天的風吹紅了春天的鮮花,滿山遍野美不勝收,但那又如何?

    回辦公室後,我從網上搜索傑克遜的案件。檢方指控他涉嫌強姦一名街頭流鶯,並導致她非正常死亡。傑克遜則極力否認這種指控:「所謂強姦純屬無稽之談,我和她雙方自願進行性交易,事後她過量吸入海洛因而喪命,其死與我完全無關。」

    「你說,我可以去探監嗎?」我問隔壁的喬治。

    「他現押在何處,紐約大都會拘留所嗎?」他問。

    「不在大都會,他在紐約上州的一個監獄裡。」

    「案子不是發生在紐約市嗎?」

    「不知為什麼把他關在上州?網上有人說他是在水牛城被捕的,還說他企圖逃往加拿大,受理此案的法庭下令不允許對他進行保釋。」

    「聽起來夠嗆,不過你最好問問他的律師。」他提議。

    「傑克遜窮得一無所有,哪來的錢請律師?」

    「沒錢不要緊,法庭會指派律師免費為他辯護。他這案子都炒上電視了,估計不難從網上查出他律師的聯絡辦法。」

    查了一下午,律師沒著落,卻無意中搜索出五先生來。他銷聲匿跡了好幾年,猛然冒出來,驚喜之餘,覺得很不真實。網上同時貼了他一張照片,且把這種不真實變得很真實。照片上的那個男人,臉上和藹的笑容,一如當年,然而畢竟遮不住歲月的滄桑,他看上去明顯長歲數了。在我最艱難的時候,他給過我一雙異常溫暖的大手,記起他對我方方面面的好,總是被往事所打動,總是禁不住淚流滿面。

    五先生得知傑克遜被指控犯罪的消息後,趕忙從世界的某一個角落跑回美國。他領頭成立了聲援傑克遜的後援會,並建了一個網站。後援會的錚錚誓言,貼在頭版頭條上:「我們完全有理由相信,對傑克遜的指控是種族歧視的結果,我們將竭盡全力幫助傑克遜,直到他最終無罪釋放。」網上還介紹說,五先生已在監獄附近安營紮寨,正帶領後援會的成員,開展聲援傑克遜的運動,並鼓動人們參與爭取正義的事業,期待更多的志願者加入他們的行列。

    我給五先生發了郵件,不過並未暴露真實身份,只說自己是一名志願者,有意參加他所領導的後援會,希望盡快與他面談展開工作。這麼做,無非是想日後給他一個結實的驚喜。

    「查到律師了嗎?」臨下班前,喬治問我。

    「名字找著了,但哪兒也沒有律師的電話。不過我倒有意外的收穫,從網上撈出來一個多年沒音信的老朋友,他正在水牛城幫助傑克遜打官司。這個人我非見不可,我想盡快去水牛城,只怕現買機票貴得要命。」

    「也不見得。你去網上找找看,現在航空公司都把沒賣完的機票放在網上拍賣。」出了門他又回頭問,「你打算帶兒子去嗎?」

    「他要上學,最好不帶他去,可留在家裡又沒人照看。」我為難地說。

    「這還不好辦,把他交給我就是。」他手一揮,不在話下的樣子。

    「你行嗎?」他一個單身男人。

    「怎麼不行?別忘了我可是邁克他爹。」他臉上的那個自豪啊!

    「那就拜託了。」我對他拱拱手。

    「多謝信任,明天見。」他擺擺手走了。

    當晚收到五先生回的郵件:「感謝你參與支持傑克遜,對於他而言,你是他獲得生命和自由的希望,期待你的到來。」

    趕緊從網上找機票,便宜票還真有,只是沒直飛的。這麼一來,把原本兩小時的航程變成四小時。我沒什麼好抱怨的,那省錢又省時的好事,畢竟可遇而不可求。

    在飛往水牛城的高空上,我展開想像的翅膀,設想與五先生見面時可能發生的種種情景:開懷大笑?或者抱頭痛哭?還是又哭又笑?

    中午過後,飛機降落在水牛城,太陽在天空相當響亮。

    「總算找到了,這地方真難找,離監獄這麼近,不小心就錯過了。」出租車司機把車停在一座灰色小樓前。

    抬頭望過去,那座佈滿鐵絲電網的監獄城簡直貼在背後,一個高出四周的方形瞭望塔聳立在中央,上面架著重型機關鎗,幾個武裝警員在巡邏。

    「還真有點戰鬥在敵人心臟的味道。」我自言自語。

    出租車司機沒聽懂,滿臉疑惑地看我一眼,開車走了。

    推門進去,十幾個人正圍在一起開會,討論著什麼事,男女老壯各色人種都有。我用目光迅速掃一遍,沒發現他們當中有五先生。

    「請問我可以幫你嗎?」一位滿頭白髮的老太太起身問我。

    「我來找五先生,不,不,來找你們的會長,他在嗎?」

    「真不巧,他跟律師去監獄了。」

    「什麼時候他能回來?」

    「應該不會太久。」她笑了笑,「要不你到他的辦公室裡等他?」

    她帶我往裡面走,拉開一個房門:「你請自便,我還得開會去。」

    一大早起床搭飛機,真有些累了,我往窗前的長沙發上一癱,立馬把自己往死裡睡。會長進屋時,我全然不知,直到電話鈴聲大作,粗暴地將我從酣睡中吵醒。我閉著眼睛翻身,打算再睡它一個昏天黑地,忽然覺得不對頭,哪來的呼吸聲?難道我身旁有人?

    睜開眼時,那個男人蹲在沙發旁,正目光隆重地凝視我。我想抬起身子,想伸手箍住他,想做出一系列激動人心的事情來。然而,彷彿前世今生萬事萬物全在我們當中凝結,瞬間失去語言,說不出來,哭不出來,更笑不出來。他看著我,我看著他,四目默默相鎖,一切盡在無言之中。

    這時,有人在門外喊會長,他應聲走出去。我趕緊坐起來,用手擦了擦眼睛,理了理零亂的頭髮,把自己整精神點。稍後,幾個人跟他一起進來,會長向他們介紹:

    「詩雲是我和傑克遜的老朋友,她專程從亞城來。」

    那幾個人點頭微笑,骨幹分子的樣子。

    「燭光晚會的行動計劃,都商量好了沒有?」會長詢問他們。

    「別的都落實到人了,只有晚會的地點尚未敲定。」一位衣冠楚楚的男人答道,「大家的意見不統一,兩種方案都各有道理……」

    「在監獄大門口舉行,先前我們不是說好了嗎?」會長緩緩打斷他。

    那位栗色鬈發女子,身材姣好地說:「我看監獄後門更好,那兒緊靠美麗的尼亞加拉河,我們在水上點燃蠟燭,讓燭光隨著河流漂移,豈不更能震撼人心嗎?」

    「可是監獄前門往來的人多,容易造成聲勢浩大。」旁邊那老太太看法不同。

    我一聽急了,顧不得自己不是骨幹分子,搶著開了口:「當然去河邊好。」

    「我看河邊的想法不錯,你們說呢?」會長偷偷瞥我一眼。

    他們還在討論細節,我插不上嘴,就從沙發上站起來,趴在窗台往外看。太陽已沉下山,天際留下一抹淒艷的餘暉。那座監獄城,棲落著如血的殘陽,通紅中宣揚著一股殺氣騰騰。我想到生命與死亡,想到監獄裡那些失去自由的人,心情前所未有的沉重。

    「你在窗前看什麼?」會長問這話時,骨幹分子都已離開。

    耳邊呼嘯著他沉重的鼻息,我知道他貼近站在我的身後。轉過身會發生什麼事情,我很是沒有把握,於是原地不動,輕聲答道:「看殘陽下的監獄。」

    「分別這八年來,詩雲,你過得還好嗎?」他邊問邊向我靠攏,伸手在我背上試探了幾下,見我不反對,索性輕輕將我攬進懷裡。這個擁抱裡,有離愁,有傷感,有欣喜,有祝福,更有恍若隔世,但絕沒有情慾。

    淚水從我眼裡淋漓而下,半天說不出話來。心情稍許平靜後,我把八年生活的酸甜苦辣,濃縮成為一句美好的話:「我兒子威威八歲了,他比天使更可愛。」

    那些個塵封已久的往事,真要訴說起來,柔腸寸斷在所難免。再說會長有重任在肩,顧不得兒女情長,那晚上我們只談傑克遜的案子,至少午夜前的情形是這樣。

    「傑克遜究竟被指控犯了什麼罪?我從網上查了查,有說強姦罪,有說二級謀殺罪。」

    「目前檢方想要指控他的是強姦罪和毆打罪。女方事後服用毒品過量而死亡,所以各種傳說紛紛揚揚,說什麼的都有。」

    「這還好一點,謀殺罪太可怕了。」我放下一半心。

    「也不會好到哪裡去,強姦罪最重可判終身監禁。」他口氣很是嚴峻。

    「強姦罪還要坐一輩子牢?!」這事我可從沒聽說過。

    「窮人沒錢請得起好律師,判終身監禁有的是;富人有好律師辯護,關幾年便可以假釋。」他激憤地說,「美國的這種司法制度,對窮人極其不公平啊!」

    「法庭不是給傑克遜指定了公訴律師嗎?」我問。

    「這種是些不怎麼出名的普通律師,我們沒指望他水平高,但他至少應該負責任一點。一不跟當事人見面瞭解情況,二不看調查報告,在毫無準備的情況下,這人竟敢去開預審聽證會,結果被控方打得一敗塗地。法庭如同戰場,萬萬失不得手。聽證會的成敗與否,對案子至關重要,這個律師在聽證會上敷衍了事,無異於草菅人命啊。」

    「那怎麼辦?還有辦法補救嗎?」

    「我們另請了一位極有名望和經驗的律師,在他的力爭下,法庭已同意再舉行一次聽證會。下次聽證會是關鍵的關鍵,我們的證據若在聽證時佔了上風,足以推翻控方的所謂證據,法官有可能不對傑克遜進行立案審查。這是我們最希望看到的結果。」

    「你是說,我們要爭取立不了案。這很困難嗎?」

    「由於前次聽證會的失敗,我們現在極為被動。」他神色黯然地說。

    「反正傑克遜沒做那事,怕什麼?」我沒犯罪我怕誰!

    「在法庭上,這種不畏懼毫無用處,關鍵是要洗清罪名。傑克遜一再說,那女的毒癮發作,找他進行性交易換錢買毒品,是她自願與他發生性關係的。但控方在聽證會上出示了一目擊證人,證明傑克遜對女方實施性行為時,她已處於昏迷狀態。這對傑克遜是一個毀滅性的打擊。」

    「他沒使用強迫手段,這應該比暴力強姦輕一點吧?」

    「強姦就是強姦,就是違背女方意願施行性行為,在法律上沒輕重之分。」

    「女方當時神志不清,怎麼知道她不願意呢?況且她的職業不就是妓女嗎?」

    「這與職業無關,只與女方的意願有關。在她失去意識的情況下,法庭不能假定她願意,只能假定她不願意。這麼假定,應該說是合理的。」

    「那傑克遜還有希望嗎?」我問。
本站首頁 | 玄幻小說 | 武俠小說 | 都市小說 | 言情小說 | 收藏本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