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情那欲那上帝 第47章 又一個婚禮 (3)
    西蒙同岳父岳母坐在我前面幾排,瞧不見他的面部表情,但從他一躍而起的背影中,我看出了他的感動。儘管安妮不在,但有岳父岳母在旁坐鎮,西蒙絕不敢造次。穿著玫瑰紅的旗袍在婚禮上招搖過市,我沒覺出任何危險。

    冷餐會開始前,西蒙手挽岳父岳母走出教堂。我很是不解,又不便攔路問他。幾經打聽,才知岳父岳母身體不適,西蒙送他們回莊園休息。

    冷餐會結束後,時近黃昏,來賓走了一大半,僅少數人留下參加晚宴和舞會。我是莫妮卡欽定的閨密,於是有資格享受一頓正宗的法國大餐。

    「廚師是從曼哈頓請來的。」不知誰嘀咕了一聲。

    吃大餐時,我右邊坐西蒙的表妹,左邊坐教母麗莎,表妹的父母以及西蒙坐對面。我們這六個人之所以被安排同桌吃飯,據管事的講,有點熱身賽的意思。晚上我們將同樓睡覺,飯都同桌吃過了,同樓睡就沒什麼彆扭了。

    這一招確實厲害。我與西蒙的表妹頭回見面,原本不熟,一場飯同桌吃下來,很快形成形影不離的親密關係。我不跳舞,她也不跳舞,我站起來,她也站起來,我坐下,她也坐下。搞得那晚上我絕無機會跟西蒙講一句體己話。

    午夜開完舞會,穿過一條蜿蜒的長廊,到達我們睡覺的樓。進門就是一個不同尋常的大廳,水晶吊燈從天花板上垂下來,氣勢華麗嚇人。廳中央擺一架白色落地鋼琴,表妹在琴凳上落座,手指按在琴鍵上,準備彈一個痛快,被西蒙勸阻:「對不起,我岳父母正在樓上休息。」

    教母麗莎忽然發覺問題嚴重,她輕聲對西蒙說:「他們佔了你的房間,你睡哪兒?別的樓應該還有空臥室,要不要……」

    西蒙笑著打斷她:「別麻煩了,廳裡沙發這麼多,還怕沒我睡覺的地方?」

    「睡廳裡總歸睡不好。」

    「那我就睡書房好了,裡面有一張睡榻,我試過比床還舒服。」西蒙指指廳左邊的書房。

    「你真的沒問題嗎?」姨爹姨媽追問一句。

    見西蒙點頭點得不含糊,他們三個上年紀的人於是放心上樓睡覺。

    表妹仍坐在琴凳上,手指在琴鍵上摩挲,這舉動有點無聲抗議的味道。西蒙很是無地自容,他走到她身後,摟了摟她的肩膀:「親愛的米歇爾,我懷著萬千的內疚,請求你的原諒。告訴我怎麼才能使你高興起來。」

    不料表妹說,她的痛苦與鋼琴無關,而與天上的月亮有關。一晚上都沉浸在婚禮的喜悅中,無暇關注天上的事,我和西蒙這時才舉頭望窗外,立刻給攫住了:月光如銀如水,輝煌萬里。表妹趁熱打鐵,含蓄地指出:既然夜色如此妖嬈,既然我們還年輕,就不該像他們三個老人那樣毫無浪漫情懷,只顧睡覺,對美好的事物無動於衷。

    她話都說到這兒了,我們當然無動於衷不得,更何況西蒙處處傚法上帝,越學越慈悲為懷,怎麼忍心表妹心情落寞?我們只得留在客廳裡,陪她對月謳歌,暢談理想什麼的。表妹青春奔放,正就讀於醫學院,她的理想是當兒科醫生。

    「我為什麼只當兒科醫生?其中的原因,你們猜得出來嗎?」她目光直射過來。

    西蒙滿臉茫然,求助地看我一眼,他的表妹他都猜不著,何況我這個外人。

    「從我的名字上入手。」表妹啟發我們。

    她姓漢普森,名米歇爾。我和西蒙捧著腦袋好一陣冥思苦想,悟也悟不出這名這姓與兒科醫生有何瓜葛。在她的注視下,我們二人慚愧得沒辦法,同時低下了頭。她只好自己揭穿謎底:「或許給孩子們看病的關係,人們通常用名而不是姓來稱呼兒科醫生,米歇爾大夫這聽起來十分溫情。要是當別的什麼醫生,大家會叫我漢普森大夫,多麼冷漠的稱呼啊。」

    通常人們選擇職業,或與興趣有關,或與名利有關。為了喜歡一個溫情的稱呼,而選擇做兒科醫生,這種人生定位的方法,聽起來未免幼稚可笑。認真一想,又不覺得幼稚可笑。

    大清早起床搭飛機,又轟轟烈烈了一天,我已累得不行,眼皮死勁往下沉。表妹仍滔滔不絕來著,西蒙察覺我的疲憊不堪,打斷她:「對不起,我送詩雲上樓休息,一會兒就下來。」

    上樓後,西蒙走進房間,我停在門口等他開燈,冷不防被他抓進漆黑的門裡,抱住我吻得驚天動地。我真希望吻到永遠,可是表妹還等在廳裡,稍後他不得不匆匆趕下樓。被他驚天動地了這一把,我身心震撼,每個毛孔都在洶湧澎湃,困得要命而又無法入眠。我躺在床上豎起耳朵聽著樓下的一舉一動,巴望表妹早點放過西蒙。

    終於,終於聽見表妹上樓,關隔壁房間的門。我欣喜得從床上彈起來,扯開門奔向樓梯口,不料身後響起腳步聲,表妹小聲問:「你要下樓去?我沒吵醒你吧?」

    我著實一愣,不過很快鎮定下來:「不知道你上來了,我睡不著覺,正要下樓找你呢。」

    「我剛上來,發現臥房裡沒一本書,我不看點東西難以入睡,想下樓找本書上來。」

    「那我也乾脆找本書來看。」

    已經熄了燈,西蒙仍站在黑暗的廳裡,望著窗外的夜色發呆。媚人的月光潮水般地湧入,他的剪影在月光下很是動人,看得我心中一陣蕩漾。

    「怎麼下樓來了?你們還沒睡呀。」西蒙有點意外。

    「睡不著,我們想去書房找本書看,可以嗎?」表妹說。

    「女士們,請跟我來。」他做了一個請的手勢。

    邊挑書,表妹邊跟西蒙開玩笑:

    「親愛的表哥,你一個人睡在樓下,小心被大灰狼叼走了。」

    「不怕,我自己就是大灰狼。」西蒙擠眉弄眼吐舌頭,模仿大灰狼的嘴臉。

    表妹和我「哈哈」笑作一團。

    「我們可以分享你們的快樂嗎?」岳父岳母突然並肩走進書房。

    「當然可以。我們求之不得。」表妹立刻來了精神。

    「你們醒來了,睡得好嗎?現在感覺如何?」西蒙忙迎上前去。

    「我們完全恢復過來了。」岳父岳母中氣十足地回答。

    見他二人如此精神飽滿,我內心暗暗叫苦,飛快掃一眼西蒙,他回望我雙目無奈。

    「對不起,我得上樓睡覺去。」我說。

    表妹卻說:「你反正睡不著,還不如留下來一起聊天,人多熱鬧些。」

    岳母很是助人為樂:「我有從日本帶來的安眠藥,治失眠特見效,要不你試試?」

    我用勁點頭。吞下藥片後,我立即把自己放倒在床上,睡得不省人事。

    昏睡間,隱隱約約聞見玫瑰花香,我企圖尋找香味,無奈困得睜不開眼睛。我翻了一個身,在安眠藥的作用下,再睡一個千秋萬代。全然不知這玫瑰花香來自西蒙,這個癡心的男人,那時那刻正守候在我的床頭。

    清晨醒來,眼前是西蒙那張俊朗的臉,他正全神注視我,目光深邃迷人。我心尖一顫,男人看女人的目光,竟可以如此深情。

    「你怎麼在這兒?什麼時候來的?」

    「你忘了,我說過我是大灰狼。」他笑起來,臉上有一抹不動聲色的倦意。

    「你守在這裡一夜沒睡?」我頓時滯住了,嘟嘟嘴說,「怎麼不叫醒我?」

    「寶貝,你睡覺時的模樣,像一個小女孩那麼可愛,我怎忍心打攪你?」他一根根撥弄我的頭髮,又親了親我的額頭,「見你昨夜那麼累,我心疼還來不及呢,叫醒你,那我太罪惡了。」

    晨曦在天邊漸漸明朗,一個卓絕的夜晚就這麼悄然而逝。為了一種心疼,這個極致的男人,枯守了一個濃黑的長夜,這當是何等的美德。一串很痛的淚水在我眼內洶湧,撲簌簌落滿胸襟。

    西蒙吻了吻我的耳心:「寶貝,我得趕快下樓去,等會兒他們起床了,撞見不好。」

    我清楚此時此地危機四伏,左邊隔壁是表妹,右邊隔壁是岳父岳母。顧不得了,我伸出雙臂環過他的脖子,蹭在他耳邊低語:「親愛的,你不想要我嗎?」

    西蒙分明還想抗拒,我將溫熱的嘴唇貼上去,逃遁的意志霎時一潰千里,我倒在床上,他就勢壓上來。我們緊緊地糾纏著,身體猶如波浪起伏,巨大的快感從頭頂蠕動到腳趾。我頭髮飛散,牙關咬得鐵緊,以免情慾的尖叫波及到我的左鄰右舍。過會兒,走廊裡響起陣陣腳步聲,西蒙企圖衝刺,越急卻越沖不了刺。

    「對不起,親愛的,我不走不行了。」他只好生硬地拔出來。

    我趴在床上喘著粗氣,衝他的背影喊得氣急敗壞:

    「你這個奪人命的壞蛋,我再不理你了。」

    中午離開時,我又與岳父岳母同行,他們坐火車回華盛頓,我去紐約搭飛機回亞城。趁岳父岳母不注意,西蒙在站台上偷偷問我:「詩雲,什麼時候再見你?」

    「你說呢?」我反問一句。

    他不說,投來一串茫然的目光。

    默默對視間,我們明白了彼此內心的掙扎。無論我們誰都想抗拒可恥的婚外情,做一個情操高尚的人。見面的後果往往與我們的主觀願望背道而馳,所以不見也罷了。

    問題是:莫妮卡是一個不甘寂寞的人。她父母的重大結婚紀念日,她教母的重大生日,還有這人那人的受洗紀念日,她動輒張羅慶祝。她一貫拿我當貼心朋友,少不了邀請我參加,無形中為我和西蒙提供了犯罪機會。那些個水乳交融的時刻,恰似水的溫柔,恰似火的熱烈。沉醉在那個極樂世界裡,不知今夕何夕,也不乞求一份地久天長。我們曾經血肉相連地擁有過,我們曾經入骨入髓地愛過。你能說,瞬間的至美不是人生的一種永恆嗎?

    自從墜入情網,十幾年過去了,我們依然流連在那張網中,在負罪與情慾之間艱難輾轉,快樂著我們的快樂,痛苦著我們的痛苦,執著著我們的執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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