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情那欲那上帝 第1章 第一次越軌
    秋天比較深入的時候,潘東海來信說,公園裡的鐵樹開花了。這是百年不遇的稀罕事兒,邀我無論如何都應該去見識見識。我一向不大認樹,尤其鐵樹,印象中大概跟菠蘿差不多。而我又並不喜歡吃菠蘿。何況它開它的花,我打我的工,井水不犯河水。卻不知為什麼心旌搖曳起來。那天早晨到處下著濃霧,我一不留神,竟然蒙蒙矓矓搭上了開往費城的火車。滿山紅楓映照,他一臉喜氣地從車站接下我,只字未提鐵樹,拔腿就奔一家汽車旅館。

    那時的潘東海先生,四十出頭,天庭飽滿,雙目近視,時為賓州某大學的博士後。他不但已婚而且女兒八歲,而且酷愛國產的大號避孕套。

    我這是第二次來費城。頭次發生在一個月前,楓葉還遠沒有紅到這種程度,不能紅的落葉則灑遍賓大的校園,到處奔跑一些大驚小怪的松鼠。我從一間復印室裡逃出來,帶著第一次偷情後的惱怒和快感指天發誓,決不再來費城!偏偏鐵樹開了花,不該重演的故事盡情在汽車旅館重演,更嚴重的是高潮迭著高潮。可見,女人的指天發誓當不得真。出軌這種事,只要有了頭一回,二回就不再需要任何理由,哪怕公園裡開花的只是菠蘿,而不是什麼鐵樹。

    美國是一個奇怪的國家,具體表現在:店家有錢都不賺。開學那幾天,我抱著三大本厚重的教科書,穿行在曼哈頓東村的街巷之中,企圖尋找一家肯為我復印書籍的小店,結果四處碰壁。還橫遭許多白眼,仿佛我是公開行竊的慣偷。

    這件小事就連當時正與我打得火熱的西蒙也滿口拒絕:

    “不行不行。親愛的詩雲,這違反版權法,很抱歉我不能幫你。”他那雙藍眼睛一下變得十分沉靜,無論我用黑眼睛怎麼深情凝視,都動搖不了他的拒絕。

    只有老朋友潘東海挺身而出。

    “我們辦公室有的是復印機,你復印書的事包在我身上。”

    放下電話,我覺得這個遠在費城的男人簡直就是個佐羅,或者羅賓漢。為了省幾個買教科書的錢,我決心投奔羅賓漢。

    一早從公寓五樓的窗口望出去,哈得遜河波光粼粼,陽光照在沿街的大廈上。我做賊心虛躡手躡腳穿過客廳,不想仍被睡在沙發上的西蒙逮一個正著。

    “詩雲,早上好!這麼早出去呀?”他從沙發上蹭起半個身子問。

    “我,我想去費城看朋友。”我含糊著,一邊遮掩那裝有三本書的包。

    “你搭火車沒問題吧?”他跟平時一樣關切地問,“天氣預報說午後有雨,你得帶把傘。”

    天空明明晴得十分響亮,不過我不想跟他理論,抓起一把傘出門。

    見我扛著一把大紅傘下火車,潘東海不禁笑了:“大晴天的,帶什麼傘呀?”

    “說是天氣預報下午有雨,西蒙非要我帶傘不可。”

    “我看他對你好得過分,莫非心存歹意?”

    “不許你講我恩人的壞話。”我柳眉倒豎,杏眼圓睜。

    “怎麼,還真有感情了?”他口氣越發酸溜溜的。

    一進車裡,他馬上拋開斯文,扯過我就吻開了。我起先並沒太排斥,不一會兒,眼見他伸出舌頭要往我嘴內深入,被我一把閃開了:“別耽誤了正事,我可是來復印書的。”

    “復印什麼……”他忽然才記起,“不就三本書嗎?誤不了你的事。”他終歸放開我,點火發動車。以我過去的了解,潘東海從不強人所難,這點很是讓人放心。

    進入校園,他把車停在一座方方正正的樓前:“這是學生活動中心,先把你留在這兒看電視,等我復印完書,再過來找你。我們組裡有一個中國人,特那個,怕他看見你生是非。”他行事一貫謹慎,一貫草木皆兵,當然不得不防。

    “你去吧。我正好休息休息,早上起太早了。”

    一部故事片看完,仍不見潘東海的影子。我閉上眼睛,窩在沙發裡打盹。好一會兒,有人在我頭頂上濕濕吻了一下,抬頭睜眼一看,是潘東海那張深厚鏡片的國字臉。

    “一回辦公室就被老板抓去開會,開到現在才散。我真怕你等急了。”

    “書還沒印嗎?”我急著問。

    他點點頭:“你定吧,我們是先去吃飯還是先去復印書?”

    “先去復印書吧。”我念念不忘此行的使命。

    “我們老板剛到手一個大合同,請大伙兒吃飯慶祝,這會兒辦公室正好沒人,一起去吧。”

    復印室在他辦公室對門,位於走廊中部,在門前按一串數字,電子鎖就打開了。裡面統共五六平方米,擺下兩台復印機後,地方逼仄,空氣聞起來有些曖昧。經過他一番調整,盜印的書頁一張一張散發著復印機的體溫被吐出來。我盤算著省下的大把銀子,一五一十,就像數剛印出的鈔票一樣心中竊喜。

    趁我不注意,他將一只無聊的手不經意地搭在我肩上,又滑到我胸前,隔層衣服撫摸起來。我偏了偏身子,企圖甩掉他的手。它卻頑固得很,章魚一樣粘著,變得越來越無恥。俗話說,兵來將擋,水來土掩。在那間狹小的復印室裡,我一無將二無土,只好由他去了。對男人姑息的後果,遠比我預料的嚴重。片刻後,他的手竟十分囂張起來,潛入我衣內摸得一個沒商量,舌頭也攻進我嘴裡,攪得一個天昏地暗。盡管這時處境相當困難,我仍絲毫不懷疑潘東海是一個厚道人,絕不會強我所難,我定能絕路逢生化險為夷。後來想想這完全是婦人之見。

    我被頂到牆角,心知他已經十萬火急,我喘著粗氣說:

    “別動,我不喜歡,真的我不喜歡這樣。”

    “怎麼啦?”他厚道地問。

    “我不喜歡……”找了個借口,“你眼鏡硌得我疼。”

    “哦,你說這個。”他滿不在乎地騰出一只手來,摘下眼鏡小心翼翼一邊擱好,馬上回過頭來專心對付我。他不是一個厚道人嗎?怎麼可以無恥到這種地步?他狠狠扯下我的底褲,扛著他那件隱藏了很久的混賬家伙,悍然長驅直入。

    “很快你就喜歡了。”他嬉皮笑臉地,把一股熱氣噴到我耳朵邊上。

    我心裡那個恨啊,可又奈何不得,身體全然不聽使喚,蜷在牆角花枝顫抖,還目光癡迷。那種轟轟烈烈,那種赴湯蹈火,那種溫柔纏綿,原來偷情,也可以如此不同凡響。

    復印機仍在低咽地行進,大把大把的書頁復印出來,墨粉味反而不那麼嚴重了。潘東海再接再厲,將我從牆角搬到門邊,壞壞地笑:“靠門這塊地方大,好動作。”

    正當他小人得志時,走廊上傳來隱約的腳步聲。我們希望那不是腳步聲,但是要命得很,它確實是腳步聲,而且越來越近,已經到了門口。潘東海不得不停止運動。我們都屏住呼吸。還好,腳步聲走過去了。我們松了口氣。潘東海又慢慢地滑動,以保持硬度。

    那腳步聲清晰而鎮定,就在它即將消失在走廊另一頭的時候,遲疑了一會兒又往回走,且在我們的門口停了下來。

    “糟糕,有人要進來復印東西。”他神色驚慌。

    “怎麼是這個時候?”我的表情,好像是他蠻不講理。

    “怎麼這門打不開?難道變號碼了嗎?”門外聲音蒼老,分不清男女。

    “是我們系裡的克拉克教授。”潘東海壓低嗓音告訴我。

    我怕門外的人聽見,對他做了一個噤聲的手勢。

    “別怕,她耳朵有點背。”又說,“克拉克教授是細胞學方面的權威,她專心致志獻身於科學,至今未婚,做人特執著,全校有名。”

    她在門口執著了一下午,堅信會等來一個打開門的人,幸好這個人始終沒出現。辦公室裡怎麼會整下午空寂無人呢?起先我懷疑這是潘東海搞的陰謀。

    “我哪有那能量?”他滿臉無辜。事後才得知那下午棒球半決賽,大家都看球賽去了。

    老教授對細胞學的執著,從她對復印室房門的執著就可以體會出來。有一陣子我認為她一定是聽到了某種響動,這才鍥而不捨堅守崗位,一心捍衛她心目中不容玷污和褻瀆的細胞學聖殿,哪怕只是聖殿裡一個小小的角落。但我又想,一個把婚姻都省下來貢獻給科學的人,怎麼會捨得耗費如此寶貴的下午去等候一張死不打開的房門?

    我們竟然適應了克拉克教授的陪伴。潘東海動作不停,卻出奇地輕緩,盡量不使教授產生更大的懷疑。

    我本該下午四點前趕回紐約五先生那兒打工。一場事先沒有設計好的偷情給耽擱了,直到時近黃昏,大片秋天的陽光塗滿窗欞,大概是樹葉沙沙的聲音喚起了克拉克教授的尿意,她才不情願地去上廁所。等她堅定而孤獨的腳步拐彎之後,我們趁機逃出復印室。

    對於被困在復印室一下午,潘東海毫不後怕,反倒十分得意,不只是刺激,還因為他“運動”的時間也大大延長。

    “就算克拉克破門而入,我也不怕,她本就該回避。整個下午,整個下午啊,總共多少次,你數得過來嗎?”他幾乎要抒情了,“謝謝你,我這還是第一次知道和證明了自己的能力。”太不可置信了,他結婚逾十載,今天這種級別的身手,他竟然從沒試過。看來他老婆不具慧眼,埋沒了他這個人才啊。

    夕陽在天際盡情渲染,照著一個豪邁滿足以及喜不自禁的潘東海。我被他的男人得志所激怒,想起自己一下午的無恥,恨恨地指天發誓,絕不再來費城。

    火車臨開前,他一再拿話安慰我:

    “詩雲,別罪惡了,偷情也是情。情到深處,這種事無法避免。”

    車上我一直想這件事的前因後果,或許這就叫回味吧。我反反復復想他平日的為人,想我自己的為人,我們兩人都堪稱品行端正,怎麼會出軌呢?那一大包復印紙熱乎乎地抱在我懷裡,余溫久久不能散去。車廂裡空空蕩蕩,我又覺得偷情未見得有什麼不好。總之,心情起伏忐忑。

    火車開進紐約時,天已全黑,西蒙居然在晚風四起的站台上等我。他帶著初戀般的微笑向我走來,瞳仁閃爍,一點也沒注意到我失魂落魄的神情。

    “感謝上帝,你總算回來了。”

    “西蒙!你怎麼在這裡等車?”

    “我等什麼車,我在等你呀。”他猶豫片刻,又問,“說好四點前回來,究竟在哪兒耽誤了?”

    我滿臉賊紅發燙,趁夜色遮掩拼湊了一個含混的理由。

    一進餐館,五先生搶著告訴我:“下午你不在,有位帥氣十足的小伙子來找你。”

    我裝作沒太在意,當然更沒告訴他,那位帥氣十足的小伙子在火車站等了我幾個鍾頭,剛剛把我送到餐館的門外。

    五先生忍了一晚上,臨收工到底忍不住了:“下午來找你的那位男士說話嗓音耳熟,我每次打電話找你,接電話的好像都是他。你們住一個公寓?他是你的……室友?”

    看著他胖胖的臉龐,我說:“老板,我可以不回答你這個問題嗎?”

    “當然,當然!我不該打聽你的私事。”他尷尬地短笑一聲。

    西蒙在餐館門外等我下班,我們沒有徑直回家,而是牽手走到哈得遜河河畔。河水潺流,對岸有夜鶯悠悠歌唱。他湛藍的眼睛波光流連,默默凝視我,笑意漸漸匯成一抹深情,從他眼角裡流溢出來,最後他不禁真情喊出:“我的生命中不能沒有你!”

    這時,月光清麗照人。我心裡“撲通”一下,止不住淚眼蒙矓。下午剛在費城的復印室裡愛過肉欲過,我徹頭徹尾壞女人一個,值不得他這番深情。

    從河邊回到公寓,幾近午夜,卻接到鄧大圍這個冒失人從加州打來電話。我輕聲嗔怪:“我的小祖宗,求你以後早點打電話,我借住在老美家,半夜吵醒人家不好。”

    “我下午就開始打電話,一直沒人接,今天日子特殊,這個電話又非打不可。”他滿口湖南鄉音,“你這個壽星今天吃紅蛋沒有?祝你生日快樂!”

    可不是嘛!敢情我今天過大壽!

    “難為你記得我的生日,連我自己都忘了。”我內心劇烈感動。

    “也也,你我是什麼關系?”

    也也是我的乳名,他堅持從幼兒園一直喊到現在,幾十年來矢志不渝。讀大學時,我與他同校不同班,偶爾一起上體育課,隔著半個操場,他喊我這個無人知曉的名字,惹得我們班上的男生刮目相看。卻害慘了我,都以為我名花有主,沒人敢約會我。

    記得我這個曾用名的男人,這世上統共不超過仨:除鄧大圍之外,還有我父親以及與我青梅竹馬的小軍。我和初戀情人小軍曾在文廟裡私訂終身,二十歲那年他不幸溺水身亡;兩年前我父親又突發心髒病逝世;於是鄧大圍便成了那個碩果僅存的男人。

    “最知你底細的男人,非我莫屬也。”鄧大圍常拿這話提醒我,尤其在他離婚後。

    我還否認不得。

    “上幼兒園時,誰替你吃肥肉?誰幫你下河撈蝌蚪?又是誰奮不顧身英雄救美,把你從茅坑裡撈出來?”他一臉的救世主。

    那些個童年的糗事,仿佛發生在昨天,然而歲月已經無情飛逝。

    這是一個再普通不過的秋天,秋陽正常艷麗,秋風正常吹拂,楓葉正常火紅。我卻在復印室裡非正常了一下午,豈料生命從此轉折,至今仍掙扎在情天欲海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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