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卡爾醫師用濕毛巾給龔天賜擦著頭上的汗,看著他咬牙忍痛一聲不吭的毅力,由衷的敬佩。不免仍然要向他作著解釋。
「先生,太為難你了。都是戰爭造成的,麻醉藥和止痛片早已斷貨,我已很久沒做手術了,今天你真是個例外……」
「太謝謝您了,醫師我完全明白,你不要為我難過。我能挺的住,你放心去休息吧!」
聽龔天賜很艱難的把話說完。柏卡爾醫師才心緒不寧的抬頭看看牆上的掛鐘,時針已指在十點十八分上。天越來越晚,心越來越恐懼。他不好把對蜜貝貝的擔心向傷重的病人說,就默默的站起身向外間走去。
天還沒黑的時候,麥克來看龔天賜,他仍在昏迷中。柏卡爾醫師就對麥克講起貝貝小姐外出到這時還沒回,他很擔心自己的好助手會出事。麥克二話沒說答應立馬去找。麥克先到許傳音副會長家,問清了當天的幾項活動日程,聽說貝貝小姐最後是與艾-拉焙主席同行的。又立即趕到艾-拉焙家,他雖然仍病著還躺在床上,卻把麥克請到床前,很真誠的把貝貝小姐誇了一番,而後安慰麥克說,上帝會賜福給蜜貝貝小姐這樣好人的。麥克問她走了多長時間?他說還不到二十分鐘。麥克匆忙告辭,又開著車去追蜜貝貝。一直追到柏卡爾醫師診所,聽說貝貝小姐仍沒有回來。麥克連門也沒進又開著車在安全區內各條街道都轉了好幾遍,還是失望而歸。
這時龔天賜甦醒了,柏卡爾醫師害怕護士小姐出事禍及診所,故擔心龔先生留在診所的安全問題。麥克聽了這話也覺得頗有道理,便想到送他回學校去,為了慎重起見他決定去找斯邁思博士,還可以探望一下明妮.魏特琳教務長。以便共商一個有安全保障的,讓龔先生能更好養傷的方案。
柏卡爾醫師一邊等著麥克來接龔天賜,心中更焦急地仍盼著蜜貝貝能忽然回來。他不顧屋外的寒冷,不由自主的走到院子中,站在北風凜冽的門口翹首企足急切地盼望著。
忽然,麥克的福特轎車開到了門口。柏卡爾醫師心急手快就把院門打開,麥克開著車,連火都沒熄一氣開到門亭下。他興高采烈地微笑著先跳下車來,對柏卡爾醫師說。
「老朋友,你看我帶來了多麼尊貴的客人。」
說話間,從車門裡鑽出兩個人來。男客是斯邁思博士,女客是明妮.魏特琳。都是不懼戰爭而自願留下的美國僑民,在這種非常時期見面當然倍感親切,互相熱烈的禮畢,相繼進了屋。
「哎呀,多麼悲慘的戰爭災難哦!」剛一進屋,斯邁思就大聲感歎的喊著奔向治療室,迫切的想看一看好朋友龔天賜的傷況,扁平的臉上帶著心有餘悸和不安的表情。
大家都來到龔天賜的身邊,以特別的親切來安慰和問候他。
「親愛的朋友,首先我想知道你的槍傷有多嚴重?讓我們一起來詛咒該死的日本兵。」斯邁思說話的聲音和語調都沒有改變,在語調的禮貌與關懷同情裡都可以體味到對朋友的關心。
龔天賜牙咬的更緊,是痛也有感動他只能流淚,嘴唇翕動了一下因忍痛咬著牙而不能出聲。魏特琳走上前來搖搖手,示意他不用說話,向他俯下頭去,吻了他的面頰。
「當你精神痛苦的時候,槍傷的疼遠不如心痛。在這樣悲慘的時候,每一個有感覺的人能不焦心嗎?」魏特琳雖身材高大魁梧,可說話總是那麼文雅,她的語調是那麼寬厚,今天卻帶著一種慍怒。她又說:「我們這些人認為戰爭是民族的罪行,是違反在天地萬物心靈深處創世精神的一種罪過,但我們只要一息尚存,就要把自己的生命和力量奉獻給那無辜的戰爭受害者。」
在關於戰爭問題的談話中,斯邁思博士又激動起來了,並且有些悔恨。
「啊,明妮,你雖然不願意提及日本這個民族,我卻對他們恨之入骨。也許,過去我對日本這個民族什麼都不明白,但是我從來就沒有想過他們會發動這麼野蠻的戰爭。現在還有些不敢相信。直到日軍兵臨城下的時候,我還幼稚的對龔先生說,日軍不會攻克南京城,只是想逼中國政府結城下之盟。」斯邁思是一個真正善良的美國僑民,他接著又天真的說:「我們的羅斯福總統是個大智大慧的人,他現在應該知道美國的崇高使命,並且他會忠實於美國的使命。這一點我們都應該相信,我們仁德的非凡的羅斯福總統要負起世界上最偉大的使命。現在美國應該參戰了,消滅日本在亞洲的禍患,這禍患現在以這樣凶殘的手段在殺害恐懼和疲憊不堪的中國民眾。我們美國應該為正義而戰,為遭日軍屠殺和凌辱的中國民眾的血去報仇!……」他忽然停止了談興,對於自己的激動和高談闊論露出嘲弄的笑容。
「我覺得,」麥克微笑著說:「假使你準備向羅斯福總統提議要求他參戰出兵,現在的當務之急也是把龔先生弄回學校去。」
「擔架呢?」魏特琳鎮靜下來說;「馬上就把龔教授抬上車去。」
柏卡爾醫師拿來擔架在手術台旁支好。麥克和斯邁思很輕緩地把龔天賜移到擔架上,兩人抬起就走。魏特琳在一旁握著龔天賜的手,經她無聲的鼓勵,龔天賜變得堅強了。柏卡爾醫師把他們送到門口,等大家都上車後才對龔天賜說:
「我不留你在診所,是因為我的護士出門一天到現在還沒回來,怕會給你帶來不安全。今天我還得在診所等她,過幾天我會與麥克同去給你換藥同時檢查傷口。」
「謝……謝……」龔天賜很吃力的說。
「謝謝您,柏卡爾再見!」
魏特琳與斯邁思幾乎是異口同聲的說。
雖然已受過野蠻日本兵凌辱的魏特琳,她並沒有氣餒,為了阻止日本兵進入校園,在學校門口設置了路障。而且她更果敢地仍親自守衛著學校大門,不顧個人的安危,用生命來保衛學校,盡自己最大的力量來保護校園裡收容的婦女、兒童,還有無家可歸受過傷害的難民。難民都崇敬的稱他是大慈大悲、救苦救難的活菩薩。學校師生稱讚她是一個已經看透日本兵野蠻獸性,明瞭人生真諦的覺悟者,具有無限的智慧、慈愛、人格、道義……心很虔誠的良師益友。
麥克開著使館的福特轎車被學校門口的路障堵住攔下了。
魏特琳一見美國大使館的轎車開來,立即指揮守門的工友,還有自願幫忙的難民在忙著把路障搬開。然後與車內的麥克和柏卡爾醫師打著招呼:「謝謝二位辛苦。很對不起,我這裡走不開。我和我的同事都向你們致敬!」
魏特琳說過很認真的指揮轎車開進校門。
「真是一位了不起的女性!」柏卡爾萬分感慨地說。
「她是我們美利堅合眾國的驕傲。」麥克興奮的感到自己的臉上也有光。
福特轎車在龔天賜的教授公寓門前停下。麥克先下車,並幫著柏卡爾醫師拎下一隻醫用藥箱。麥克等他下車後把車門關好,迎出門來的瑪德爾太太已拎起藥箱在前面走,柏卡爾醫師和麥克隨後跟著進了龔天賜的家門。
龔天賜躺在床上,精神和氣色都好多了,但因槍傷在腿上無法下床迎接,只能側側身子拱手向他倆至歉。麥克快步走到他的床前,勸龔天賜不要動,不必多禮。
「注意傷口!」柏卡爾也對龔天賜勸道:「把身子躺好,否則把縫合的傷口掙裂可就麻煩大了。」
麥克幫著龔天賜把身體扶正。柏卡爾醫師把龔天賜受傷的腿放好,然後才揭開敷在他腿上的紗布和藥棉,認真的對傷口查看了一遍,隨後打開醫用藥箱給他換藥。
「你的傷口長得很好。」柏卡爾醫師換好藥一邊洗手,一邊對龔天賜說:「還要注意,把腿的位置放好,傷口朝上,不能重壓,還得保暖。冬天的傷口就怕受凍。」
「我會按你的醫囑去做。」龔天賜很感激,很輕鬆的微笑著說:「謝謝你,柏卡爾醫師。」
「不用謝。」柏卡爾和氣致祥地說,「這是當醫師應該做的事。」
「麥克少校,」龔天賜又真心實意的說,「我更要好好謝謝你,為我找了這麼好的醫師給我治傷,要不然恐怕都活不到今天了。」
「不,別客氣。」麥克更顯容光煥發的說,「要謝也該謝上帝,讓我在這亂世之中結交了你這個朋友,是朋友就不用客氣。我比起你們的教育長明妮.魏特琳女士,就很覺慚愧。」
他們在換藥談話之時,瑪德爾太太為柏卡爾醫師煮好了咖啡,熱情的招待他倆。柏卡爾洗淨手便坐下品嚐瑪德爾太太煮的咖啡,順口聊了起來。
「是來看女兒的?」
「也是來避難的。」
「你怎麼知道龔先生受傷了。」
「是斯邁思叫我來照顧他的。」
這時麥克插話問:「瑪莎呢?不叫你女兒來陪她的老師。」
瑪德爾太太笑吟吟地說:「她被明妮.魏特琳安排去救助難民了。不過,有空她也來幫幫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