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夜飛行 第18章 幸福大酒店 (3)
    「忍著點兒,沒出息。」蘇眉清理完他的腳丫子,給他塗紅藥水,傷口細小,抹上藥水之後就不怎麼疼了。劉大鵬依舊有些誇張地做出痛苦狀:「兒子,你有出息,你爸爸沒出息。」蘇眉耐心地用棉球清理劉大鵬的身體,細緻地把每一處傷口都塗上藥,這樣一來,劉大鵬渾身佈滿了紅色的斑點,看起來比不抹藥的時候傷得還重。蘇眉打量他:「看看你爸,像不像斑點狗?」劉大鵬和傑瑞哈哈大笑。我逮著這個機會仔細觀賞了劉大鵬的軀體,胸肌不錯,二頭肌三頭肌也不錯,背部也有一條條肌肉,不常年健身的人根本練不出來,當然,腹部平坦,起碼有六塊腹肌。他說:「我去換衣服去了,穿上點兒吧,這一身紅點兒,看著跟艾滋病似的。」蘇眉笑嗔:「別貧了。」

    看蘇眉給劉大鵬上藥,那實在是一對恩愛夫妻,再加上傑瑞,那就是吉祥三寶幸福的一家啊。我覺得我有點兒多餘:「孩子他姥姥幹嗎不來潛水啊?」

    「她說她暈船。」

    「那你爸呢?你爸爸怎麼沒和你們一起出來玩?他身體還好吧?」

    蘇眉將用過的棉球收拾到一個小塑料袋子裡,把藥盒子規整了一番:「我爸爸是窮人思維,一聽說每個人要花八干塊,死活也不肯來。他住在老家,平常身體壯得和牛似的,一聽我媽要和我們出來玩,非說自己血壓高,讓我媽回去照顧他。他什麼血壓高啊,歲數大點兒的人都血壓高,他少喝兩口酒,血壓就不高了。他就是不捨得花錢,到我這兒住兩天,天天去早市買最便宜的菜,老讓我看他買的芹菜才一塊二,讓我憶苦思甜。」

    「你父母喜歡劉大鵬嗎?」我這問話暗含殺機,問得我自己都不好意思。

    「啥喜歡不喜歡的,劉大鵬身體健壯,有正當職業,不抽煙,酒量也不大,喜歡小孩子,孝敬父母,這就是最好的女婿。」她把藥盒子放到背包裡,套上腳蹼,戴上潛水鏡,招呼傑瑞過來,把潛水鏡給他戴上:「走,看小魚去了啊。」

    往海裡走上兩步就能看見銀白色的小魚,我穿著運動短褲往海裡走,腳底下有點兒扎,是細碎的石頭和珊瑚。低下頭,待水流緩下來,就看見成群的小魚游過來。蘇眉和傑瑞在前面走出很遠,潛入水中,蘇眉的屁股翹得高高的,傑瑞看上去水性極佳。回過頭往岸上看,劉大鵬穿著一套花花綠綠的沙灘服,坐在那兒拿著一罐可口可樂發呆呢。我瞇著眼睛把整個身體沉入水中,岸上的人聲忽然消失了,我想在水下睜開眼,這麼憋了有半分鐘,再在海面上站起來。劉大鵬趿拉著拖鞋走過來:「嘿,我這兒有游泳鏡。」

    我戴上游泳鏡,走到齊腰深的海水中,吸足了一口氣蹲了下去,一群色彩斑斕的小魚游了過來,我相信要是能到深海潛水,肯定能看到更美麗的東西,可惜我連浮潛都沒嘗試過。我一次次起身一次次蹲下去,在海裡游了一圈,慢慢又被海浪推到岸邊。沙灘上、大海裡,所有人都以最幸福的姿態躺著站著游著嬉笑著。蘇眉帶著傑瑞往岸上游,他們走上來——傑瑞腦袋很大,將來一定聰明得不行。傑瑞把潛水鏡摘下來:「媽媽,生活在這裡的小魚一定都非常幸福。」

    蘇眉也摘下潛水鏡,她拍了拍傑瑞的頭,像是要趕走他的顧慮:「你也很幸福啊。」

    假日的每一天都顯得悠長,我們在海邊消磨了一下午,乘船回酒店的時候,太陽開始落山。船上的乘客在顛簸之中還頑強地拍攝夕陽,這樣的美好瞬間要是不固定在照片上就好像不曾存在一樣。

    這是我假日的最後一個晚上,想著第二天一早就要回家,不免有些悵然。我在酒店的餐廳獨自吃了一頓泰國菜,在大堂吧要了一杯雞尾酒。外面的天已經黑透了,能聽見海潮的聲音,服務員走過來告訴我:晚上九點,游泳池旁會有魔術表演。我想起來早上看到的克裡斯,起身奔游泳池而去。

    幸福大酒店的游泳池一共有十來個,面對大海有四五個連在一起的池子,還有一個兒童池相對獨立,水最深的地方大概也不到一米。工人們在一天的時間內搭建起了臨時看台,三面圍繞著兒童泳池,靠近酒店面朝大海的那一側是一個舞台,燈光把整片場地照射得如同白晝,音響師在調音,看台上稀稀拉拉坐著幾十個人。離演出開始還有一段時間,我看見劉大鵬還是穿著那套沙灘裝,坐在階梯看台的第三排。他向我揮手,招呼我過去:「吃完了?」我坐到他身邊:「蘇眉他們還吃呢?」劉大鵬手裡拿著幾張印刷品,遞給我一份:「他們還吃呢,我先來佔座兒。你看看,這是克裡斯的介紹。」

    那是張A4紙大小的宣傳頁,正反面印刷,有克裡斯在美國表演的照片。劉大鵬用嘲諷的語氣說:「我看這小子在美國混不下去,跑泰國騙錢來了。泰國好看的演出多了去了,你看過沒有啊,真正的發克秀?我就是陪老婆孩子,要不然早看別的去了。」

    「我看過發克秀,可還真沒看過魔術,電視上老看,現場看魔術倒是第一回。」我晃悠著手裡那張紙,「這小子應該挺有本事吧。」

    「魔術,都是騙人。」劉大鵬依舊不屑。

    晚風清涼,現場播放起節奏強勁的舞曲,觀眾席上的人越來越多。劉大鵬跟著舞曲的節奏抖動雙腿,向過往的人解釋:「這兒有人,這兒有人。」他站起身來張望,又坐下來看手錶:「八點五十了啊,他們怎麼還沒吃完,屁股真沉。」觀眾席上有一個女人在向同伴炫耀手中的珠寶,說她下午在酒店大堂裡碰到克裡斯,克裡斯給她變出了珠寶。同伴仔細鑒賞著那一串寶石項鏈:「你沒去找個地方鑒定一下?這要真是紅寶石,可值不少錢呢。」

    蘇眉帶著老媽和孩子終於出現,他們並排坐在我身後。他們剛一坐定,音樂就停了下來,燈光也全部熄滅,觀眾席上也靜了下來,大家在黑暗中等著魔術師出場。一束藍色的燈光打到游泳池上,水波蕩漾,明暗之間水面上似乎鋪出了一條路。克裡斯出現在觀眾席下方,他和他的舞台之間隔著泳池,一束白色的燈光打在他身上,他穿著黑色的燕尾服,向觀眾揮手致意。舒緩的音樂響了起來,克裡斯走向泳池。觀眾一片驚歎。他行走在水面上,腳下的黑靴子只是鞋底部分浸在水裡,他一步步走得非常謹慎,但從未失去平衡。掌聲雷動,傑瑞興奮地站起來大叫:「輕功,輕功。」

    蘇眉的媽媽漠然地看著眼前的一切,拉傑瑞坐下。

    蘇眉喃喃自語:「真神啊。」

    劉大鵬不以為然:「游泳池裡肯定有機關,只要擺上透明的桌子,我也能在上面走。」

    「什麼透明的桌子啊?」傑瑞問。

    「你見過玻璃茶几沒有啊?玻璃做出來的東西就是透明的,如果工藝再好一點兒,透明度就更高,用水晶就更好了,全透明,放在水裡看不見。」劉大鵬說。

    「別逗了,變個魔術,還用水晶做道具,成本多高啊。」蘇眉說。

    「人造水晶的成本不算高啊。」

    克裡斯已經走到了泳池中央,此時燈光變幻了一下,整個水面呈現出粉紅色。劉大鵬迅速捕捉到了這個變化:「燈光會給我們造成錯覺,我們就看不見水下的機關了。兒子,記住了,眼睛看到的東西也可能是騙人的,黃和藍就是互補色,你看這天空是藍色的時候,月亮就特別黃,你看月亮在哪兒呢?」

    蘇眉有些不耐煩:「你不讓他看演出,看什麼月亮啊。」

    劉大鵬不說話了,傑瑞對眼前這魔術的興趣也比什麼互補色更高。克裡斯在一片掌聲中走到了舞台上,音樂又變得強烈起來,三個身穿泳裝的姑娘扭動身體上了台,每人手中抱著一個大盒子,分別是紅、黃、藍,她們把三個盒子摞在一起。我知道,馬上就會有一個姑娘鑽到盒子裡。「大變活人啊。」劉大鵬在背後嘀咕了一句。

    類似的魔術我在電視上看過,但克裡斯的表演更讓人歎服。姑娘鑽到盒子裡去,然後盒子分離,姑娘的頭和腳從不同顏色的盒子裡伸出來。傑瑞驚訝得「啊啊」大叫,劉大鵬忍不住又開始解說:「兒子,你看啊……」說實話,我也想知道這些魔術的奧妙,一聽到他叫「兒子」就不由自主地支起了耳朵。劉大鵬聲音較低,是附在傑瑞耳邊說話:「這些女孩兒,身體的柔韌性非常好,她能縮在一個盒子裡,你看著她好像被切成了三段,其實她就在一個盒子裡待著呢,一會兒露出臉,一會兒露出腳,你注意到沒有,她的肚子從來沒露出來。」

    蘇眉顯然也在聽,她不服氣地提出異議:「剛才,同時露出頭和腳了。」

    「什麼時候啊?」劉大鵬聲音提高了。

    「就剛才,紅色的箱子裡露出頭,黃色的箱子裡露出腳,那倆箱子離得有八丈遠呢。」

    「我沒看見。」

    「沒看見你老瞎說。」蘇眉哼了一聲。

    「沒看見我也知道怎麼回事,他們這箱子裡機關太多了,你看到的那個頭可能就是個腦袋的模型,單獨放在盒子裡,你看到的都是錯覺。」

    「爸爸,什麼叫機關啊?」傑瑞插話。

    「什麼叫機關啊?你媽媽最懂什麼叫機關了,問你媽媽。」劉大鵬這話聽著就帶有機關,我假裝看得入神,拚命鼓掌。

    觀眾席圍繞泳池而建,大家側著身看舞台上的演出,多少有些彆扭。好在克裡斯在舞台上只表演了兩個節目,就走到觀眾席前近距離地表演。他先在對面的看台下表演了帽子戲法,不斷從帽子裡變出來鴿子、兔子,他還把帽子交到一位觀眾手中,燈光打過去,那帽子裡忽然飄出來十多隻蝴蝶。劉大鵬只點評了兩個字:「手法」。轉到我們座位下面時,克裡斯面前多了一張桌子,桌子上擺著四個玻璃瓶子,由小到大。他打開一盒牛奶,將最小的杯子斟滿,舉著杯子讓觀眾品嚐,然後再斟滿。他將小杯中的牛奶依次倒入大一號的杯子中,奇妙的是,每一次,大一號的杯子都斟滿了白色的牛奶。蘇眉笑著對她媽媽說:「嘿,這一杯牛奶夠全家人喝的了。」

    蘇眉媽媽沒出聲兒,她一晚上好像就沒發出過什麼聲響,好像洞悉眼前這場魔術的全部把戲。

    劉大鵬嘿嘿冷笑:「這一來,全國人民都有牛奶喝了。我告訴你吧,這杯子裡也是機關,大杯子中間有機關,倒進去的奶都在杯子四周呢。」他用手比畫著,碰到了我的後背。我轉過身,看他徒然地想用兩隻手比畫出兩個圓柱體。

    蘇眉沉下臉:「你說你怎麼那麼無聊呢,你讓孩子好好看演出,什麼你都明白什麼你都知道,那這魔術還有什麼意思呢?你要讓他覺得神奇。」

    劉大鵬也不樂意了:「有什麼神奇的,這魔術都是可以解釋的。」

    「別吵。」蘇眉的媽媽終於說了一句話。

    兩人都安靜下來,接著看克裡斯在離我們四五米的距離內表演,待他轉到另一側看台時,劉大鵬起身離開:「我去上廁所。」

    音樂、燈光、精彩的演出讓現場氣氛極為熱烈。終於,最後一幕上演了,舞台轟然解體,一個瘦小的泰國人牽著一頭大象出現。傑瑞站起來:「要變大象了,要變大象了!爸爸怎麼還不回來?」

    「別管他,咱們看。」蘇眉說。

    大象在莊嚴肅穆的進行曲中繞場一周,又回到舞台一側。瘦小的泰國人發出指令,大象走進了游泳池。從那一側下到水裡是個緩坡,大象沉穩地走下去。我有些焦急地盼著劉大鵬趕緊回來,讓他看看水底下並沒有水晶的透明支架,否則大象下去會碰到的。大象走到泳池中央了,大半個身子都沉在水下,它的鼻子一甩一甩的,大家被這頭大象的憨態弄得不亦樂乎。音樂驟變,十幾個侍者手持白色帷幕飛奔上場,他們一邊跑一邊展開帷幕,最終用帷幕將整個泳池包圍起來,白色的帷幕上映照著黃色、紅色、藍色的燈光。克裡斯繞場一周,鼓動大家的情緒,掌聲和音樂的節奏配合上了。侍者掣著帷幕又開始繞圈奔跑,他們的步點亂了,手中的帷幕也散開了,帷幕倒下之時,游泳池裡只有一池碧水,沒有漣漪,那頭大象已經消失了。

    蘇眉、傑瑞和我都站起來使勁鼓掌:「克裡斯,Youaregreat!」歡呼聲也響了起來。

    忽然,傑瑞指著泳池驚呼:「爸爸!」

    不知何時,劉大鵬已躍入到泳池之中,他在泳池的一角茫然地站著,他沒能發現機關和已經消失的大象,擺出百思不得其解的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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