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墨宸走後的一個月裡,伊然好幾次都想找黎語談談,可黎語卻總是有意地逃避著她,每當她一開口說那天的事,他就藉故有事離開,她想跟他說,其實她和許墨宸並不會有將來,她和瑞瑞,永遠都不會離開他,可黎語卻一反常態,以往對她百依百順的他,居然……
收拾好辦公桌上的課本,剛踏出門口,就看見阿芳氣喘吁吁地朝她衝了過來。
「伊然,不好了!不好了……」自從那天阿芳用杯子砸中黎語的背部後,可能因為內疚,她的態度便有了小小的轉變,雖然偶爾還會譏諷她兩句,但沒有以往那般囂張了。
「出什麼事了?」伊然微微顰眉,看著阿芳焦急的表情,心中有種不好的預感。
果然,她才剛出聲,阿芳便說道:「黎語和村頭的虎哥打起來了。」
虎哥是古村有名的惡霸,仗著他姑父是村裡的主任,又會點拳腳功夫,在村裡橫行霸道,肆意恣行!
擔心黎語受到傷害,不待阿芳說完,伊然拔腿就朝村頭奔去。
「喂,你先聽我說完,再過去啊……」看著伊然消瘦的背影,阿芳摸了摸鼻子,小聲嘀咕,「這回是黎語哥先動的手,虎哥說得本來就沒錯,瑞瑞長得和黎語哥根本不像,真的有可能是伊然紅杏出牆和別的男人生下的孩子嘛!」
伊然滿頭大汗地趕到村頭,看到和虎哥扭打成一團的黎語後,心臟差點停止了跳動。
這還是她認識黎語這麼多年來,第一次看到他打架。
平時他臉上總是掛著溫煦的笑,可現在,他面色鐵青,雙眼充血,額上青筋突突直跳,就算被身強體壯的虎哥壓到了身下,從他身上散發出來的那股狠勁,還是讓伊然震住了。
「砰!」
被虎哥壓在身下的黎語臉上又挨了一拳,霎時間,嘴角血絲湧出,看到那汩汩鮮紅,伊然才恍然回神,挪動腳步。
「別打了!」跑到誰也不肯服輸的黎語和虎哥跟前,伊然用力去拉開他們。
情緒都十分高漲激昂的黎語和虎哥似乎沒有看到伊然,虎哥大掌一揮,推開伊然,接著又朝黎語揮下一拳。
「啊!」被虎哥一推,弱不禁風的伊然腳步不穩,向後狠狠退了幾步後,摔倒在地上。
聽到伊然的呼痛聲,黎語抬眸回望了伊然一眼,可正是這一眼,讓落於下風的黎語怒氣再次高漲,就如爆發的火山,突來的力道,讓一向在古村橫行霸道的虎哥都傻了眼。
黎語臉色鐵青,他揪住虎哥的頭髮,用力一扯,趁虎哥冷抽口氣的瞬間,另一隻手捏成拳,猛地向虎哥鼻子襲去,接著,一個翻身,飛快地騎到了虎哥強健的身子上。
「砰、砰、砰!」
接連不斷的拳頭,就像雨點般落到了虎哥臉上。
黎語突然爆發的狠勁,一時間讓虎哥氣焰大減。他捂著臉大聲哀號,「黎醫生別打了,求你別再打了,我再也不說瑞瑞不是你兒子之類的話了……」
儘管虎哥不斷求饒,可黎語卻充耳未聞,拳頭不斷砸向虎哥的臉上。伊然見此,連忙從地上爬起來,跑到黎語身邊,緊緊地摟住了他。
「黎,冷靜點,你不能再打他了,再這樣下去,會出人命的……」緊緊抱著他清瘦的身子,眼中溢出薄薄的水霧,原來,被一個人這樣在乎著,會令她如此地心疼……
感覺到背上濡濕一片,黎語放開虎哥,漸漸恢復平靜。被打成包子臉的虎哥見此,連跑帶爬地朝村主任家的方向跑去,邊跑還邊威脅黎語,「臭啞巴,你給老子記住!我打不贏你,我讓我姑父來收拾你!」
黎語滿腹心思都在眼前淚眼朦朧的伊然身上,對於虎哥威脅他的話語,充耳未聞。反倒是伊然,心中有些隱隱的擔憂。
「黎,你太衝動了,虎哥是什麼樣的人,你難道還不清楚嗎?」仗勢欺人的惡霸,黎語應該有多遠躲多遠啊,為什麼要和他對著幹,自己受了傷不說,以後可能還會遭到虎哥的報復!
黎語打著手勢,對伊然淺淺一笑,「我不允許任何人說你和瑞瑞的是非,你們是我最愛的人!」
黎語打著手勢,讓她不要擔心。他沒有大礙,傷口也不疼,可是她卻一直垂著頭,不肯看向他。
掏出手帕,他輕輕為她拭去淚水,他的動作,很輕柔很輕柔,彷彿一用力,就會弄疼她。終於,她抬眸,透過迷濛淚眼,望住不知該如何是好的他。她吸了吸通紅的鼻翼,將腦袋埋進了他的胸口。
巷子幽深,群山縈繞,小橋流水,青磚墨瓦,古樸而安逸的環境,清新而芬芳的空氣,讓遠離了都市紛亂的許墨宸,心中有著一股難以言喻的情懷,既貪戀這裡那份自然純美,也有著充斥胸腔的妒意。
如果時光可以倒轉,他希望,這些年,生活在這裡陪伴在她和兒子身邊的,是他,而不是那個叫黎語的醫生。
想到她對他的冷淡,許墨宸原本就冷峻的面上,更像是結了一層寒冰。
村主任剛準備將經過村民委員會同意將學校和村部衛生所那塊地進行轉讓的協議書交給許墨宸,可看到他那寒冬臘月般的臉色後,村主任冷不丁地打了個寒戰,不知剛剛是否因為他講錯了話,所以惹得許總不高興?
好不容易來了一個想在村裡投資做項目的大老闆,這事要成了,以後油水肯定能撈到不少,可不能因為他一兩句失誤的話,就給攪黃了啊!
村主任腦袋裡打什麼算盤,許墨宸早就看得透透徹徹,也正是因為村主任貪財,所以才略給他一點好處,就全權配合他將想要佔有的土地弄到手了!
接過協議書,許墨宸冷冷勾唇,筆頭一揮,簽下自己的大名。
老鷹捉小雞的遊戲,即將開始了,伊然,就算你不肯回到我身邊,我也會想辦法,讓你乖乖來找我!
簽好土地轉讓協議,許墨宸又去了一趟黎語家中。
「這是十萬,你只要按我的吩咐去做,完成我所要求的事,剩下的一半錢,我會如期付給你!」
骨瘦如柴的黎媽媽接過許墨宸遞來的牛皮袋,看著裡面一沓沓的紅鈔票,皺紋密佈的臉上,漾起了興奮激動的笑容。
「先生,您放心,我一定會照您的吩咐辦事!不就演一場戲嗎?我保證,我的演技,不會比電視裡那些專業演員差!不過先生,您究竟和伊然那臭女人什麼關係啊?為什麼非要她……」
一旁的沈亦睿打斷黎媽媽,雖然口吻很淡,但是無框眼鏡下那雙眸子,卻帶著嚴厲的警告之色,「廢話真多!你只要做該做的事就行了,別的事,最好不要多問!」
黎媽媽平日喜歡賭,只要手中有點錢,她都會在村裡亂賭,直到輸光身上所有錢,才會回家。黎語是個孝順的兒子,看著母親日益消瘦的身子,他既心疼,又無措,想勸母親不要再沉迷於賭博,可母親卻變本加厲,從他手中拿不到錢了,又去找伊然要。伊然給過幾次,也想勸黎媽媽戒賭,可話剛出口,就會被黎媽媽大罵一頓。
見錢眼神就發亮的黎媽媽聞此,識相地閉了嘴,帶著諂笑,連連點頭,表示以後不會再多嘴了。
出了黎家,許墨宸和沈亦睿一前一後地走在鵝卵石鋪就的小路上,狹長的小巷子,靜謐和諧,心境卻和先前大相逕庭,也許是日落西山的緣故,他此刻感受到的是一種深沉的寂寥與恐慌感。
看著許墨宸落寞地轉身,朝村口另一方向走去,沈亦睿又看了一眼村頭那對相擁在一起的男女,神情冷然地跟上了許墨宸。
接二連三的打擊,如潮水般洶湧而至。
先是黎媽媽絕食抗拒她的存在,再是獲悉學校、衛生所的土地,被轉讓給了一家大房地產公司。
學校雖然破舊,學生也才幾十人,但是這些年,她已將他們放在心頭。現在因為旅遊開發項目,他們就要被迫失學,她可以丟失工作,可是那些孩子們還小啊,如果沒有知識,將來他們要怎麼生存啊?
難道一輩子就能只能待在落後的村子裡,靠苦力過著貧窮而寒酸的生活?
還有黎語付出了全部心血的衛生所。她不懂,為何那開發商非要學校和衛生所那兩塊地?
聯想著最近古村發生的一系列事情,就算她再愚鈍,也依稀明白,那個開發商,恐怕針對的是她!
「阿姨,喝點粥吧!您再這樣不吃不喝,鐵打的身子,也熬不住啊!」黎媽媽絕食兩天了,本就瘦黃的面孔,更顯蒼老、憔悴。
「滾開!臭不要臉的,你給老娘滾出我們黎家,要是一天不出這個家門,我就一天不吃喝,我寧願餓死,也不願看到你!」
黎媽媽一把打掉伊然端著的粥碗。滾燙黏稠的粥水,滑過她手背上細膩的肌膚,伊然的手背瞬間紅腫一片。咬了咬牙,伊然微微仰頭,逼退了眼中泛著的水霧。
「阿姨,我再去給您盛一碗過來!」似乎沒有聽到黎媽媽的惡言惡語,伊然蹲下身子,將破碗碎片撿起,輕步退出了黎媽媽的臥房。
重新盛了一碗粥,伊然端過去時,黎媽媽躺在床頭,兩眼無神,面色蒼白,嘴巴乾裂,可她還在罵罵咧咧。伊然將粥放到凳子上,心中五味雜陳。婚姻,從來就不是兩個人的事,即使她和黎語只是假夫妻,可少了黎媽媽的贊同,她想擁有的簡單平凡,也變成了一種奢侈。她深歎口氣後,輕聲道:「我把粥擱這兒了,我並不想因為我,讓黎語做選擇題,在他心中,阿姨您是最重要的人,而我,只不過是他生命中的一個過客而已!」
黎語去找村長問土地轉讓的事情了,她不想讓他為難,趁他回來前,還是帶著瑞瑞離開吧!
簡單地收拾了一些衣物,抱起正在午休的瑞瑞,她緩緩走出黎家。三間青磚墨瓦的房子,是她生活了六年的回憶,院子圍欄裡排序有致的盆栽,是她和黎語共同培育的。君子蘭淡雅的香味隨風飄至,她閉上眼,貪婪地深吸一口氣,想要讓這淡雅卻充滿溫暖的味道長留心間。
也許是感受到了她憂傷的情懷,睡夢中的瑞瑞突然驚醒,「媽媽,是不是她又欺負你了?」
瑞瑞比同齡的孩子早熟,雖然有時調皮惡劣得令她頭疼,可大部分時間,只要她不開心時,瑞瑞就會變得無比乖巧懂事。
見伊然不吭聲,瑞瑞捏了捏拳頭,兩眼怒瞪,「媽媽,放我下來,我要去找老妖婆評理!」
伊然哭笑不得,摸了摸兒子黑柔的髮絲,道:「不許說奶奶是老妖婆,是媽媽不想待在這裡了,媽媽不想再過窮苦、平淡的生活了……」
「媽媽,別說了,爸爸他……」趴在伊然肩上的瑞瑞見到不知何時出現在院子裡的修長身影,緊張地說道。
「瑞瑞,跟媽媽一起離開這裡,好嗎?」聲音有絲顫抖,她知道,這句話,一旦說出口,對黎語將會是莫大的傷害!
可是,她不能不離開。那個人,針對的是她,只有她離開,古村才能恢復以往的平靜,孩子們才能繼續上學……
「不要,我不要離開爸爸!」瑞瑞是個聰明的孩子,不用伊然多說,他已明白,父母即將分離。
不理會兒子的哭鬧,伊然轉過身,看向站在離她不遠處的黎語。
他臉頰上還有些淤青,薄薄的唇瓣微微上揚,望著她的眼神,溫和而寵溺。伊然有些意外,她以為,在她說出那些傷人的話語後,他會露出難過的神情,會極力阻止她離開,沒想到,他卻笑如暖陽,那副模樣,好似一點也不在乎她的去留。
她個性較強,就算心裡為此受了那麼一點傷,也不願表露在面上,放下哭泣不止的瑞瑞,恢復到平靜的她,柔柔一笑,「黎,天下沒有不散的筵席……」
黎語點點頭,打著手勢,「我明白,所以,祝你和他幸福!」說罷,眼光朝另一方向望去。
只見這時,一輛彰顯著霸氣與沉穩的黑色越野車,緩緩向這邊行駛而來。
順著黎語的目光,伊然有些不可置信,為何黎語,會將他帶過來?
「黎,為什麼?難道你不知道,他就是那個開發商嗎?」為什麼要說祝福她和他的話?為什麼要將他帶過來?就算她離開,她也絕對不會向他妥協的。
「為了古村。」他打著手勢,臉上露出了抱歉的神情。
聞言,她像吃了黃連,苦澀的滋味,蔓延至心底,被最信任的人背叛的滋味,難受至極。
伊然擠出酸澀的笑容,垂在兩側的小手,牢牢攥起,指尖用力地嵌入掌心,似乎只有這樣,她才能讓自己堅強一些。
不是有句話說,女子一生的成敗,全靠她運用手段的拙巧嗎?
「黎,這些年,謝謝你!」就算被他背叛的滋味,難受得讓她有點喘不過氣,可她不怪他……
黎語看著伊然故作堅強的樣子,眼中閃過一絲不忍,轉瞬,又恢復如常。
「媽媽,我不要你和爸爸分開,不要不要!」瑞瑞拉著伊然衣角,哭著控訴。
蹲下身子,伊然替瑞瑞擦拭淚水。她明白兒子對黎語的感情,可是有些事,一旦出現了裂痕,他們就無法再像以往那般了!
「瑞瑞,你還小,不懂大人的世界,但是,媽媽希望你能明白,就算媽媽和爸爸分開,爸爸他也是最疼愛你的。」
車輛行駛至德市時,已是午夜時分。
繁華的都市,霓虹璀璨,大街上,車流如織,伊然望著車窗外曾經生活了二十幾年的城市,心中升騰起一股陌生感。
排列得整齊的路燈,像一排排士兵,筆直地守衛在街旁兩道。車內沒有開燈,街燈的光影照進車窗,落在他稜角分明的側臉上。從古村出來後,他就一直沉默不言,她亦不肯開口,開始瑞瑞還哭鬧不止,後來因疲憊沉沉睡去,車內的氣氛,除了沉寂,還流溢著一股疏離感。
車子開得很平穩,他一隻手打方向盤,一隻手拿著煙盒,打開了盒蓋又合上,如此反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