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哥剛回家那幾天沒有事,就擺弄那部自行車。小伢兒圍著看。船哥皺著眉頭,表情專注,左敲一下,右扳一下。我很羨慕那些小伢兒,但媽媽不准我過去。後來我想那部自行車其實並沒有毛病。
幾天以後船哥騎自行車進城,晚上走路回來了。自行車原來是從縣武裝部借的。
船哥從來不進我家門,也不聽見他喊過我的爸爸媽媽。他白天穿著黃軍服出工,不太同社員言笑。晚上在房裡唱大刀向鬼子們的頭上砍去。我把他唱的歌都叫做軍歌。
船哥的軍用普通話、軍服和軍歌對我有著難以抗拒的誘惑力。有一天下大雨,隊上歇工。船哥在家裡唱軍歌。我默默地學唱。我正入迷,突然歌聲停了下來,好久不再接著唱。我悄悄地跑出去,伏在他家門縫兒往裡看,見船哥也像我一樣伏在壁板上。以後每當軍歌嗄然而止的時候,我見船哥都是這樣蹲在那裡。船哥更加高深莫測。幾次都想趁他不在家的時候,爬進他房裡,偵察一下經常蹲的地方,都沒有得逞。有一天,當他的軍歌又止住的時候,我靈機一動,想跑到屋後去看個究竟。我偷偷摸摸地穿過我家廚房,往那個神秘的地方跑。船哥屋後是我家廁所。我輕輕地推了廁所門。誰呀!原來是姐姐在解手。後來我發現每當姐姐上廁所的時候,軍歌就停了。我稀里糊塗地將船哥的作為同張老三聯繫起來。我不再學他的軍歌。
突然有一天,船哥帶了幾個民兵將張老三捆了起來。我正幸災樂禍,船哥又帶著人朝我家來了。我爸爸像是訓練有素,連忙屈膝跪地,雙手向後微微張開,等著來人的捆綁。誰知船哥將我爸爸一腳踢翻,直奔我的媽媽。媽媽被五花大綁起來。張老三和媽媽被剃光了頭髮,掛著「流氓阿飛」的牌子在全村游鬥。媽媽由姐姐和哥哥抬著走。
不久船哥當了隊長。
張老三不再那麼神氣。上海佬更加潑,經常破口大罵偷人婆。這時我好像上了初中,同桃花仍不講話。桃花臉上的桃紅色也好像是那時才開始有的。
桃花同我第一次講話是那年學校小秋收活動:上山撿油茶籽。
我一向不太合群。這樣的活動我更有機會獨自行動。我一個人鑽進一處僻靜的山彎。這裡油茶林茂密,十幾米之外便不見人影。我一邊撿茶籽,一邊幻想著殺張老三和船哥。他倆已被我殺死無數次了。手段都很毒辣,包括用刀用槍用毒藥用炸彈。
喂!
有人在叫,嚇了我一跳。
原來是桃花。
快來快來,桃花朝我招手。
我連忙走去。我一直後悔當時自己在她面前那麼膽小那麼馴月Ro
桃花臉色緋紅,說要屙尿了憋不住褲帶繩起死結了幫我解一下吧。
我撩起她的衣襟,弄了半天解不開。
桃花一邊跺腳一邊哼哼:咬斷算了咬斷算了。桃花幾乎要哭了。
我慌忙埋頭去咬桃花的褲帶。
褲帶一斷。桃花急忙蹲下身去;我聽見她極舒服地呻吟了一聲。
這時桃花才叫我不准看。其實我早已掉頭走開了。桃花又叫我等一等,她一個人怕。
桃花屙尿的絲絲聲讓我想到她的父親和船哥。我猛地回了一下頭。桃花趕忙併攏兩腿,頓時滿臉紅雲。
從那以後,桃花意外地同我講話了。中學離村子有十幾里路,我們跑通學。我每次上學從她家門口路過時,都碰上她剛好從家裡出來。現在我想她其實是有意等我的。放學我們一道回家。當她在我面前一蹦一跳的時候,我總莫名其妙地想起貼在她肚皮上咬褲帶時的溫熱感覺。有時又很仇恨地想到她爸爸。這時我知道什麼是強姦。
張老三蔫了一陣子,又雄起過來了。有天晚上媽媽又挨了爸爸打。我猜想張老三白天又來了。那天夜裡我躺在床上把張老三又殺死了好幾次。
姐姐這時已是二十五六歲了,一直沒有人上門提親。即使按現在的審美標準,那時的姐姐也是漂亮的。姐姐像媽媽一樣話不多。出工的時候,女人們議論姐姐的辮子又粗又長,她只作不聽見。我早在為桃花咬褲帶前後就砍了幾捆柴堆在廁所靠船哥房子的那面壁上。有天姐姐去摟那裡的柴燒,我說那柴不要燒。女人天生敏感,姐姐立即像明白了什麼,臉一下子紅了。那天姐姐在做飯的當兒:摸了摸我的頭蓋,說我弟弟長大了。姐姐眼眶紅紅的。我對姐姐感情很深。我一直覺得這濃濃的手足親情似乎是從那一天起的。
哥哥像塊石頭,木木的,看人很冷。哥哥力氣很大,一個人扛打稻機從來不用別人啟肩。哥哥喊爸爸不喊爸爸喊駝子。爸爸打媽媽的時候,哥哥只要喊一聲駝子,爸爸馬上住手。最多罵哥哥幾聲畜牲。深夜媽媽挨打,哥哥吵醒之後,就用力擂幾下壁板。屋裡頓時靜下來。
桃花對我的好感沖淡不了我對張老三的仇視。媽媽挨打的時候,或遭上海佬罵的時候,我甚至恨自己咬褲帶那天怎麼不把桃花強姦了。初中二年一期的時候,我對張老三的仇視加深,對桃花肚皮的回憶愈發溫熱,強姦桃花的慾望更加強烈。
這時候,船哥已經了不得了。當了大隊支書,仍兼著我們的生產隊的隊長,娶了一個叫青英的女人。這女人臉黑,鼻子大而圓,讓人感覺那裡面的黃色液體永遠擠不乾淨。
有次我們學校搞憶苦思甜。校長請來演講的就是苦大仇深的貧雇農孤兒船哥。船哥說在萬惡的舊社會,他父母在惡霸地主家做長工,受盡了剝削壓搾,最後被活活折磨死了。他成了孤兒。是新中國給了他新生。船哥聲淚俱下,激動萬分。全場義憤填膺。船哥高呼打倒我祖父的口號。我也振臂高呼。我那祖父的的確確太壞了。我在船哥的演講中反省了自己,糾正了自己對船哥的看法。似乎他偷看我姐姐解手的事也不再計較了。就在我淚流滿面痛心疾首的時候,聽見船哥厲聲喊道:可是今天,那惡霸地主的孫子也同我們坐在一起享受紅太陽的溫暖!於是,全場目光射向我。打倒聲朝我滾滾湧來。我感覺到我頭頂上的一方天塌了下來,掩埋了我。
那天放學沒有人與我同路。桃花好像有等我的意思。可有個同學衝我罵道:桃花爸爸****媽媽的薩拉熱窩!記得那時剛放映南斯拉夫電影《瓦爾特保衛薩拉熱窩》,但有那些極富創造才能和想像能力的頑童將女人的某個器官稱作薩拉熱窩。桃花聽別人一罵,也就不等我了。我那時還沒有聽過痛苦這個詞兒,便無法用這個詞兒去名狀當時的心情。只是腦子死死的不打轉兒。看見樹,定了一會兒神才知那是樹,樹上有鳥,那鳥兒撲楞楞飛了才知那是鳥。
有一段路很窄,只容一個人通過。這一段路纏在山腰上,下面是從來沒有人去過的深淵。我走得很慢。我一想起媽媽哭泣的樣子就非常害怕跌下去。
我正小心翼翼地走著,聽見後面有腳步聲。回頭一看,是張老三。這時我對他不再害怕,只有恨。因為他已不是隊長。但這裡偏僻無人,我仍有些緊張。我停下來,抱住路邊的一棵茶樹,想讓他走前面去。張老三在同我交臂之際,狠狠地拍了我的腦蛋,習慣地叫道:老實點!小地主!我用手肘本能地往後猛撐一下。
我****的……
張老三沒有罵完。一聲慘叫。
我抱住茶樹渾身發軟。過了好久,我才敢回頭。我身後的山谷一片平靜。
回到家裡,天已黑了。我的樣子一定很嚇人。媽媽摸了摸我的前額。怎麼這麼熱?姐姐從我同學那裡知道今天學校的事,招呼我吃了飯,讓我早早地睡了。我晚上幾次尖叫著醒來,見姐姐都坐在我床邊。
張老三的死讓我暗自得意。短時間的恐懼之後我也鎮定下來。我從來沒有感到內疚過。我認為我沒有罪責。從法律上講我那時才十四歲,也不是故意的。現在真的追究起來,我完全可以不承認。我可以說我是在寫小說。反正沒有人知道張老三到底哪裡去了。因為從來沒有人找到過他。
張老三死後,我強姦桃花的慾望逐漸減弱。對她肚皮的溫熱一天天淡忘。
上海佬幾天不見男人回來,先是罵,再是哭,鬧了幾日,照樣過著日子。後來聽說上海佬偷偷貢了仙,仙娘說,張老三做了傷路鬼。要家裡人找回他的屍首安埋,不然永世不得超生。她便請娘家哥哥和她的兩個兒子在山裡找了幾天沒有找到。仙娘為何算得那麼準我至今不明白。幸好沒有算出是誰讓張老三做了傷路鬼。
張老三死後,媽媽日子好過多了。爸爸打媽媽的日子少了。哥哥開始喊爸爸。
有天青英跑到上海佬家,破口大罵上海佬偷她船坨。上海佬同人相罵從來沒有輸過。她拍手跺腳地叫道,捉賊要拿贓,捉姦要拿雙。我說你偷人哩!我說你偷尼克松偷田中角榮偷赫魯曉夫偷孔老二!
青英敗下陣來,惡狠狠地摔了一把黃鼻涕,叫嚷著回去了。
上海佬的確沒有偷船坨。有天夜裡我被一陣躁動聲驚醒。聽見上海佬壓著嗓子叫罵:我張老三的鬼魂要來纏你!這時,一個人影從我窗前晃過。我看清了是船哥。那時上海佬四十多歲;船哥三十多歲。
我沒有想到會發生下面的事情。
那是收割早稻栽插晚稻的大忙季節。我初中畢業了,高中不知能否上學。天氣太熱,社員們吃了午飯在家休息。船哥什麼時候吹哨子什麼時候再出工。我也參加勞動。那些天一本無頭無尾的舊小說迷住了我。後來知道是本殘缺不全的《紅樓夢》。因舊小說是毒草,我就躲在樓上看。那是我家鄉到處可以見到的矮木屋,樓上是放雜物用的,瓦面離樓板只兩三尺高,熱得要命。我正汗流浹背,半認半猜地看著那繁體字的小說,忽然聽見一陣輕輕的響動。我放下小說,看見上海佬從她家菜園翻過竹籬笆朝我家這邊走過來,在我家房子背後停了下來。他站的地方是我哥哥房間的後門。這時門吱地一聲開了。上海佬一閃進去了。我好生奇怪,輕輕俯下身,透過樓板縫兒看見上海佬利索地脫光了衣服,騎在哥哥身上,揉著自己碩大的奶子。騎了一會兒,上海佬便趴在哥身上了。上海佬背上有一大塊黑黑的東西,不知是疤還是痣。我只是感覺到那團黑黑的東西在不停地晃動。
以後我常常留意上海佬的動向,躲在樓上看把戲。上海佬總是壓著哥哥,我不太服氣。直到有一天看見哥哥翻到上面狠狠地按那女人,我才覺得解恨,似乎這才報了仇。
我見了這種事情之後,那本破小說上賈璉同多姑娘幽會的描寫對我不構成任何刺激。但上海佬的裸體總讓我懸想桃花脫衣服:的模樣。我想她一定比她媽媽白,因為我看見過她的肚皮、屁股和:大腿。:暑假之後我意想不到地上了高中,同桃花一起到更遠一些的,中學上學。班主任在第一次訓話的時候講了有成份論而不唯成份論的道理。他講這話的時候,眼睛瞟了一下我。我的臉麻麻的。
那個夏天我感到桃花的衣服特別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