蝸牛 第22章 頭髮的故事
    陳科長很愛惜他的頭髮,一年四季都打著摩絲,口袋裡時刻裝著小梳子。在外出差,住在賓館裡,陳科長別的什麼都不稀罕,可衛生間裡的小梳子他總是盡數擄走。但是他的頭髮偏偏不太熨貼,弄不好就亂了,要麼就是濕巴巴地粘在頭上。一天到晚,只要有閒,陳科長就拿出小梳梳頭髮,梳得嘴巴一歪一歪的。只要走過有鏡子的地方,陳科長總要飛快地瞟幾眼鏡子,看看自己的頭髮是不是好看。下鄉的路上,尿急了找不著廁所,就停下車,在路邊的田坎邊拉開褲子。可是尿再怎麼急,陳科長還得低頭望望水裡,看看自己的髮型。然後才嘩嘩地尿,看著自己被尿沖得面目全非。然後,慢條斯理地的拉上褲子,等待漸漸平靜的水面恢復了自己的形象,再戀戀不捨地望上幾眼。

    陳科長愛頭髮在局裡出了名,有人私下總說陳科長最得意自己的髮型,梳頭髮大概是他平生最快樂的事了。這事不好當面說的,畢竟—個男人一門心思放在頭髮上,不是件好聽的事。太女人味了。也有當面誇陳科長髮型的,陳科長雖然紅著臉,心裡卻是高興。但誇他頭髮的人,要麼是沒話找話,要麼骨子裡在笑話他。

    部下小李坐在陳科長的對面,一年四季望著陳科長梳頭髮,覺得好玩。他的見解與眾不同,他總覺得頭髮是陳科長最煩惱的事。陳科長講風度,可他的頭髮偏不聽話,只得用摩絲定型。可他的髮質不好,總是油膩膩的,打上摩絲,更加鐵板一塊,很不生動。陳科長便一天到晚總要考慮頭髮是高了,低了,緊了,還是亂了?這麼過日子,不是受罪?

    這天,陳科長又在梳頭髮。梳了好一陣子,再對著桌子上的台板玻璃照照,不太滿意,竟然歎了一聲,說:「唉,煩躁!」

    陳科長說話了,小李不能沒有回音,在科長面前應該有禮貌。但他的確沒興趣同陳科長討論頭發問題,就抬頭含含糊糊地笑笑,仍低頭做事。

    陳科長卻說:「小李,你的頭髮好,很熨貼,自然成型。」

    小李笑道:「哪裡,我從沒在意過頭髮。」

    陳科長說:「你頭髮是天生的好,不要在意。我這頭髮,唉!」

    小李本不想評價上司的頭髮,可陳科長自己說得這麼透,他便幽默道:「陳科長可真的是滿頭煩惱絲啊!」

    「煩……惱?」陳科長表情異樣起來,望著小李。

    小李明白了,陳科長顯然沒有聽出這話的幽默,只是聽懂了其中的煩惱二字,而且把這話的意思往複雜處想了。

    小李想說說這話的意思,消除陳科長的誤解。但又怕顯得自作聰明,就想糊塗過去算了,嘿嘿笑著。

    可陳科長從他這嘿嘿的笑聲中又覺出了什麼深意,就問:「小李,你最近聽說了什麼?」

    「沒有」這下倒讓小李莫名其妙了。

    陳科長把梳子****口袋裡,輕輕的卻不失威嚴地說:「我這人坐得穩,行得正,沒什麼可煩惱的。」

    小李臉唰地紅了,背上立即就冒冷汗。心想自己剛才多嘴,一句玩笑話不知怎麼就觸著陳科長的哪根神經了。他知道這問題的嚴重性。人生在世,可以得罪父母,可以得罪兄弟,可以得罪朋友,就是不能得罪領導。得罪別的什麼人,充其量只會別人說你不孝不悌、不仁不義。這些都沒關係,因為如今世上在乎這些的人已經不多了。很多不孝不悌不仁不義的人活得很好,甚至比別人還要活得自在。而得罪了領導,你就休想活得好。而同領導關係搞好了呢?你就前程無量,說不定也會當領導。你當了領導,自然就是孝子,自然就是兄弟中的好兄弟,自然會有很多朋友。

    小李覺得不能怪陳科長聽不懂他那句話,這已沒有意義。只能怪自己多嘴。可以什麼也不說,也可以說別的什麼話,幹嗎偏要說滿頭煩惱絲呢?禍從口出啊!人家陳科長是共產黨員,又不是佛教徒,聽不懂這話也不算錯!

    當天下班,飯也顧不上回家吃,小李先去了市裡最高級的天和商場,在化妝品櫃前盤桓良久,選購了幾瓶最高級的洗髮膏,都是適合油性頭髮用的。馬上又回到辦公室,將洗髮膏鎖進抽屜。第二天下午,小李早早地來到辦公室,將洗髮膏拿出來,擺在辦公桌上。聽到陳科長的腳步聲了,小李就拿出洗髮膏的說明書,裝模作樣地看。

    「小李買了這麼多洗髮膏?」陳科長放下公文包,掏出小梳子,隨便問道。

    小李抬頭笑笑,說:「我愛人也是油性頭髮,正好用這種牌子的洗髮膏,效果還行。這是她單位發的,順路放在這裡,讓我帶回去。陳科長,你換換洗髮膏試試?」

    陳科長拿起一瓶洗髮膏,看看牌子,說:「這種倒沒用過。」

    小李說:「那你就拿兩瓶試試吧。」

    陳科長搖頭客氣道:「謝謝了,效果好的話,我自己去買就是。」

    小李說:「還買什麼?這麼多,她兩年都用不完。你拿兩瓶吧。」說著便硬塞給陳科長兩瓶。

    陳科長只好拿了,說道謝謝。陳科長高興,自然話題又扯到了頭髮上了。小李便暗暗交待自己,決不多嘴,聽陳科長一個人說去。陳科長說:「選用洗髮膏,不是沒有作用,但到底還是治標措施。頭髮是油性還是干性,是濃還是密,是黑還是黃,從根本上說都同人的身體素質有關……」

    聽起來陳科長說得頭頭是道,他對頭髮還真有些研究。小李的發表慾也被調動起來了,他隱隱記得在哪本雜誌上看到的一種說法,就說:「對對,頭髮同人的身體很有關係,甚至同人的性生活都有關係。人的性生活是不是正常,看他的頭髮就知道。頭髮有光澤的,很有生氣的,性生活肯定過得好。如果性生活受到壓抑,或者性生活過度,都會影響到頭髮……」

    小李本來還想作進一步的闡述,卻突然止住了。因為陳科長的臉色嚴肅起來了。小李的臉不由得又紅了起來,不知說什麼好。好在陳科長埋頭忙革命工作去了,不然小李窘得更加難堪。

    小李也低頭做事,心裡又在痛罵自己自作聰明。以為自己送了陳科長兩瓶洗髮膏,陳科長高興了,就可以亂說了,真不明事理!真不知趣!真不成熟!

    小李正暗自痛心疾首,忽聽陳科長問道:「小李,你最近是不是聽說了什麼?」

    小李身子微微跳了一下,驚恐地抬起頭來,已見陳科長早已黑著臉望著他了。「沒有啊,我沒聽說什麼。陳科長,你指的是什麼?」小李小心地問。

    陳科長並沒有回答他,只是語重聲長地說:「小李,你這個年輕人腦子活,工作積極,我對你的印象一直很好。」

    「我知道,陳科長。」小李點頭說。

    陳科長說:「你進機關時間不長,很多情況不清楚。」

    小李說:「是是,我要學的東西多著呢!」

    陳科長說:「機關裡複雜,話多。你聽了什麼話,聽了就聽了,不要亂傳。相信我的話,同我說說可以。」

    小李說:「謝謝陳科長提醒。我真沒聽說什麼。」

    小李越來越糊塗,也越來越害怕了。他隱約覺得機關裡最近可能發生了什麼事,或者將要發生什麼事。這事也許同陳科長有什麼關係。

    這以後的日子,小李的腦海裡總是印著陳科長那髮型考究的形象,黑著臉。

    有一天,外科室有個女的神秘兮兮地問小李:「聽說你們陳科長在外面有女人?」

    小李嚇了一跳,忙說:「不不不不!我不知道。」

    那女人斜著眼睛一笑:「你還瞞我幹嗎?局裡的人都說,說是你發現的。」

    小李臉色蒼白:「我的好大姐!這話亂說不得的啊!我從來沒說過這話!我也從來不知道他的這些事。」

    「你同他一間辦公室,只有你最清楚。別人都這麼說的。別人還說,陳科長有意整你,就是因為你知道他這事。我說,他真這樣對你,你就乾脆把他的事捅到局領導那裡去。」那女人很仗義的樣子。

    小李說:「沒有的事。陳科長一直對我很不錯的。」

    那女人搖頭一笑,走了,似乎小李不可救藥。

    小李感覺自己大難臨頭了,成天注意著陳科長的臉色。但陳科長的臉色並沒有太大的變化,該和氣的時候和氣,該發火的時候發火。不能指望領導總是春風滿面,這是有違常識的事。似乎也沒有什麼大事發生,小李的心情漸漸平靜起來。

    一個溫暖的下午,陳科長頭髮油光水亮地坐在辦公桌前,微笑著望著小李。小李看得出,今天陳科長的心情很好。陳科長的頭髮越來越好看了,這也有小李推薦洗髮膏的功勞。小李便像立了功似的,心裡也高興。小李見陳科長總是微笑著望著他,就連喝茶的時候眼睛也沒有離開他,估計陳科長有話同他說了。但一定是令人高興的事情。

    果然陳科長說話了:「小李,響應市裡號召,局裡需要派幾位同志下農村去扶貧。去的同志,要求政治素質高,工作能力強。我們科室分配了一個名額。我考慮,派你去。」

    小李嘴巴張得老大,半天才說:「陳科長,我知道這工作很重要。但我老婆下個月就要生孩子。」

    陳科長依然和顏悅色:「你的困難我考慮了,但只有你下去合適些。我已經報告了局領導,領導很滿意。家裡困難克服一下,下去好好幹吧,就兩年,時間也不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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