蝸牛 第16章 無頭無尾的故事 (2)
    正在這時,有人敲門,敲得很響。黃之楚忙起身開門。進來的是隔壁那黑漢子,氣乎乎地抖著一張紙:「這是你們家誰寫的吧?」

    黃之楚接過一看,天哪,汗毛都直了。正是肖琳早上寫的關於「真味」的條子。肖琳見狀心也麻了,只知看著自己的男人。黃之楚鎮靜一下自己,笑著說:

    「你老兄看看,我兩口子誰寫得出這種條子?」

    這時曾薇進來了,連拉帶罵把自己男人弄回家,邊走邊嚷:

    「你這死東西,人家黃主任兩口子怎麼會呢?只知道亂猜亂叫。」

    曾薇送走男人,又趕回來道歉:

    「你們別見怪,他就是直性子,人可是一個好人。不知誰這麼缺德,寫了那樣的話。我兒子喜歡撿商標紙玩,撿回來讓他看見了。一問,兒子說是在你們門口撿的。他就跑來問,我攔都攔不住。他就是頭腦簡單,不像黃主任,是有學問的人。」

    肖琳因曾薇無意間解了自己的圍,有些感激,便勸慰了幾句。曾薇也藉機會表示了不平,說人心比什麼都黑,人口比什麼毒,我們不就是多賺了幾個錢,穿著時興些,就有人嚼泡子嘔血地亂講!

    曾薇走後,黃之楚輕輕警告老婆:

    「以後別捕風捉影,小心那黑漢子揍扁你!」

    肖琳像僥倖躲過了大難,軟軟地癱在沙發上。黃之楚見她這樣很可憐,不忍心再說她,便開玩笑:

    「人家肖會計知書達理,怎麼會寫那下作的條子?」

    肖琳不好意思地笑了。上床睡覺時,肖琳問:

    「你什麼時候當主任啦?未必是秘密提拔?你可別在外面吹牛!」

    黃之楚道:「誰吹牛?這些人以為在市府機關坐辦公室的都是當官的,不是主任就是什麼長。」

    不管怎樣,有人叫主任,黃之楚心裡還感到暢快。至少是個好兆頭,也還說明這些人沒有看輕他。肖琳雖然心頭疑雲不散,但看那曾薇也是個精細人,自己猜的事畢竟無根據,也稍稍寬下心來。黃之楚也很快就睡著了,一宿無話。

    第二天晚飯後,黃之楚要去辦公室加班。見曾微正牽著狗出去玩,便打了招呼,誇這狗漂亮,然後按事先設計好的程序把八元錢還了。又正好與曾薇同路,便不得不與她一同走。他原來想從此以後再不搭理她的,但又覺得有點忘恩負義,況這女人也算明白事理,並不是那種市儈小人。至於穿著打扮,那是個人的生活方式問題。穿衣戴帽,各有所好,他似乎覺得自己有些觀念也應更新了。於是一路上相互間也談些無關緊要的話題,半是寒暄,半是奉承。

    卻不知肖琳打爛醋缸子。她在廚房洗碗時,隱約聽見隔壁曾薇對她男人講,同小黃去玩一下。她連忙跑到客廳,正看見黃之楚在門外,給曾薇遞了個東西,然後有說有笑地一同走了。肖琳禁不住眼淚汪汪,在心裡罵道:「這人面獸心的東西,難怪天天晚上加班!那****外出同野男人玩怎麼還告訴自己男人?恐怕有什麼陰謀?」

    黃之楚晚上十一點才回家。這時曾薇也剛回來,相互招呼了一聲,那黑男人還在放錄相,音量開得很大。黃之楚取出鎖匙開門,怎麼也開不了。拿鎖匙就著路燈一照,並沒有拿錯。又繼續開,還是開不了。便以為可能是鎖有毛病了。於是敲門,喊琳琳。沒有動靜。再用力敲門,大聲喊琳琳,還是不見響動。是不是串門去了,就在門口站著。這時,門突然開了,黑洞洞的屋裡傳來老婆的吼叫:「怎麼一個人回來,可以帶到家裡來呀!」

    黃之楚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他開了燈,見肖琳眼皮紅腫,像剛哭過,便詫異地問:

    「今天又怎麼啦?是不是神經有毛病?」

    「我當然有毛病,沒有毛病你怎麼會到外面去玩女人!」肖琳叫著。

    黃之楚急得說不出話,半天才崩出一句:「誰玩女人?你別血口噴人!」

    黃之楚知道隔壁錄相聲音大,聽不見這吼聲,也喊得雷霆萬鈞。

    肖琳冷冷一笑,說:「別以為世界上的人就你最聰明,做了事別人會不知道。你反正會寫,寫情書是小菜一碟,一天十封都寫得出。誰知道你在單位是個什麼形象,只怕是個色鬼!難怪提拔來提拔去都輪不上你。也有那種混帳夫婦,還以為你了不起,兩口子串通了來勾引你……」

    肖琳罵起來像放鞭炮,黃之楚一句也聽不明白。他最先只想從她的罵話裡聽出誤會在什麼地方,哪知她越罵越離譜,竟罵到提拔不提拔的事上來,太傷他的自尊心了。他心想自己當個二十四級幹部,還經常加班加點,連老婆都瞧不起,頓時火上心頭,重重扇去一個耳光。肖琳顛了幾步,倒了,恰又碰倒了開水瓶,砸得粉碎。開水燙得肖琳尖叫起來。黃之楚見出了事,連忙上去扶。

    曾薇夫婦聞聲過來了,問:「怎麼了,怎麼了?」

    肖琳見來了人,也不便再罵,只管哭。

    黃之楚掩飾道:「我剛加班回來,她忙著給我做夜宵,不料碰倒開水瓶燙了手。」

    那黑漢子忙問,燙得重不重,重的話快去醫院,不然就用雞蛋清塗一下。黃之楚把肖琳扶到床上躺下,忙去找雞蛋,找了半天沒找著。那黑男人說聲莫忙莫忙,跑到自己家取了兩個雞蛋來。

    塗上蛋清後,曾薇說:「黃主任,好好侍奉小肖,女人嘛,就是嬌些。」又對自己男人說:「取包方便麵來給黃主任宵夜。自己就別弄了。」

    黃之楚連忙搖手,說:「不麻煩,不麻煩,現在也沒胃口了。」

    那黑男人卻已三步並作兩步取來了,說:「別分心,都是鄰居。」

    曾薇夫婦走後,黃之楚湊到老婆面前問:「痛不痛?」

    肖琳扭一下身子,輕輕嚷道:「我才不會嬌!」

    黃之楚知道這話是對著曾薇來說的,就說:「你別疑神疑鬼。」

    肖琳說:「誰疑神疑鬼?不看見她多體貼你,生怕你累了,還送來夜宵。世上也有那種甘戴綠帽子的男人!」

    黃之楚壓著喉嚨叫道:「你有沒有個了斷?按你的邏輯,那黑鬼給你取雞蛋那麼真心,你同他也那個?」

    肖琳立刻提高了嗓門:「你有什麼把柄?我可是看見你們了。你加個什麼鬼班,明明看見你遞封信給她還不承認?」

    這時,隔壁電視錄相放完了,四周鴉雀無聲。黃之楚夫婦不便再吵,背靠背睡下了。黃之楚滿心不快,只想做個夢,夢見曾薇,卻沒有。

    次日醒來,見老婆早已起床,正在準備午飯,猛然想起昨晚臨睡時的念頭,覺得對不起老婆,也對不起曾薇。於是慶幸:幸好沒有夢見和曾薇做那種事。

    今天是星期天,黃之夢休息,肖琳也輪休了。

    黃之楚不想繼續昨天的爭吵,打算用這難得碰到一起的休息日緩和一下夫妻關係。

    吃過早飯,黃之楚提出到公園玩玩,兒子也有幾個星期天不曾到外面去玩了。肖琳卻坐著不動,問:「怎麼?你想矇混過關?昨天的事你不打算解釋了?」

    黃之楚低聲道:「何必又來糾纏,讓別人聽見怎麼好?」說著,便用手指指隔壁。肖琳說:「放心,人家早擺攤子發財去了。聽見了又怎麼樣?」

    無可奈何,黃之楚只好如實講出借錢、工會發錢、買煙、還錢等事來。這本來可以了結的,誰料想卻更加麻煩了。你黃之楚心裡沒有鬼,何必同曾薇那麼鬼鬼祟祟?她還親口跟自己男人說,同小黃去玩玩,我可是看見了的。那市長夫人誰不知道,四十多歲的人了,穿得那麼花哨,她還沒有生過小孩哩!你同她用錢那麼隨便,還與不還都不在乎,誰知道你倆是什麼關係?你黃之楚一個堂堂男子漢為什麼同娘兒們一樣存私房錢?你一不抽煙,二不喝酒,吃穿家裡都是現成的,這私房錢用來做什麼?既然是光明正大,又何必瞞著我?

    「十萬個為什麼」問得黃之楚睜不開眼,紅著臉,坐在沙發上喘粗氣。

    罵到最後,肖琳冷笑了,說:「算你有本事,走投無路了,倒想牽著女人的褲帶往上爬!」

    看來一切解釋都無濟於事了。若是別的誤會還可以找人對證,偏偏又是這種事!

    以後的許多日子裡,兩口子都不搭理,吃飯歸吃飯,睡覺歸睡覺。隔壁有響動時,肖琳就罵****,黃之楚就蒙著頭。

    日子就這麼過也相安無事,只是晚上艱苦些。但黃之楚仍然不安。他擔心肖琳那張嘴會在外面亂扇,那些沒來由的事兒張揚出去,自己徹底完了。中國這鬼地方,你當幹部的若是犯了別的錯誤還可以懲前毖後,治病救人,若說是男女關係,那便是道德品質敗壞了。他想到這點便心驚肉跳,毛骨悚然,似乎自己真有那事了。便常留心同事們的臉色,特別注意市長的表情。

    一天上班時,有人叫黃之楚到市長辦公室去一下,又沒說有什麼事。市長單獨召見黃之楚可是頭一次,他的心一下子提到喉嚨上了。莫非市長聽到什麼了?

    黃之楚強作鎮定,朝市長辦公室走去。市長正在批閱文件,見他來了,滿面春風地叫他坐下。市長從未這樣熱情地接待過他,這使他更加捉摸不透,更加緊張。

    市長說道:「我有件私事,請你幫個忙。明天是清明,小馬想去給她父親上墳,我要開常委會,去不了,再說我去也不便。煩你陪一下。本來司機可以陪,但要守車子。這社會治安真亂……」

    原來是這樣!小馬便是市長夫人。市長一直叫自己的夫人為小馬,可見這市長對夫人何等寵愛!黃之楚想:萬幸萬幸,老婆的胡言亂語未曾傳出去。

    慶幸之後,似乎又覺得自己膽子太小了,不像個男子漢。於是惡惡地想:有那麼回事又怎麼樣?誰讓你自己不中用,一個兒子都弄不出!這時,市長望著小車從他身邊經過,朝他招手致意。他又覺得不該生出這樣的壞心思。市長也是個厚道人,為全市人民日夜操勞。

    黃之楚想:市長怎麼想到要我陪她夫人呢?一定是夫人點將了。他聽說這市長因自己沒有生育能力,在妖妻面前百依百順。如今有他夫人看得起,恐怕也能沾些光。所以喜不自禁。

    第二天一上班,黃之楚就叫了車子徑直開到市長家門口。市長已去辦公室,只有夫人在家。他落落大方地喊:「馬姐,我陪你一起去。」

    以後,「馬姐」就成了黃之楚對市長夫人的稱呼。

    上車後,馬姐問黃之楚:「你貴姓?」

    黃之楚連忙回道:「姓黃,叫我小黃吧。」

    怎麼連我的姓都不知道?黃之楚想。

    馬姐很優雅地笑了笑,說:「你可別在意。市府辦的人多,我記性又不好,見了只覺面熟,知道不是市府辦的也是市機關的。同志們看見我都打招呼,我也笑笑。有次我在街上買衣服差八元錢,見一個人面熟,就向他借了,至今記不起是誰。唉,我這鬼記性。我同老李講了,老李狠狠批評了我,說弄不好別人還會說我貪小便宜。」

    黃之楚賠笑著,說:「那誰會怪你呢?八元錢又不是個大事,反正人民幣貶值得不像錢了。」

    他媽的,那八元錢幾乎弄得我妻離子散了,黃之楚想。

    之後,馬姐的興致全在早春的田園風光上,不多說話。

    黃之楚想到昨天領命時的沾沾自喜,便感到像是受了羞辱,只怨自己太簡單,太天真。轉眼一想:市長為何單單叫他呢?只有兩種可能,要麼是亂點鴛鴦譜,要麼是看到辦公室只有他黃之楚無事可幹,可有可無,正好來當這侍候夫人的差事。越想越覺得自己是天下最不幸的人。於是發誓要用一種公事公辦的態度來對待這次任務,甚至在心裡給市長上綱上線,說這純粹是貴族老爺們的特權主義表現,還白白浪費了青年幹部的一天生命。

    小車到了不能再開的地方停下來,接著要走一段小路。司機徵求黃之楚的意見,誰留下守小車。黃之楚似乎忘了剛才的憤憤然,立即聲明:「對汽車這玩意兒還是老兄你有感情,我想看看山野風光,領略一下清明民俗,還是陪馬姐上山去。」

    這麼決定後,黃之楚暗暗地罵自己沒有骨頭。

    黃之楚同馬姐混得很熟了。李市長成天忙忙碌碌,馬姐又嬌嬌艷艷的,家裡的許多事做不了,常常請市府辦的同志幫忙。誰都樂意幫忙。以後便常叫黃之楚了。黃之楚給市長買煤、買米或做其他什麼事時,都覺得自己活像舊官府的家奴,很可憐,可又總表演得自自然然,像朋友之間的相互關照,不像有些人顯得那樣猥猥瑣瑣,故作慇勤。這樣,馬姐也感到自在些,於是有事便叫:「小黃,給我幫個忙。」

    有意無意之間,黃之楚每次幫馬姐做了事,都要在辦公室感歎一番,宣揚一番。說李市長這個官當得真辛苦,家裡的事一點也管不了,可把馬姐累壞了。我們辦公室的同志也真該多替市長家幫幫忙,讓他安心工作。他媽的就地方官難當,若是在部隊,當個小連長,衣服都有人洗了。

    黃之楚這看似泛泛的議論,其實也並不是無故而發。他既向同志們炫耀了自己同市長夫婦的關係,又為自己賣苦力找到了堂而皇之的理論依據,還平衡了同事們的心態——因為既然辦公室的同志們都要多給市長幫忙,不是我黃之楚去也是你去呀!這樣說來,他三天兩頭往市長家跑,到是替全體同志分擔責任了。

    同志們也見怪不怪,只是羨慕他同市長夫婦相處得那麼融洽。不過那位以前常在市長家做事的趙秘書多少有些嫉妒,但這又是說不出口的。黃之楚看出了這一點,只裝作若無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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