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裘耀和看來,改革開放以來,農村雖然解決了溫飽問題,但是真正達到小康水平,還有相當大的距離,而現在農民還要解決的一個大問題就是缺醫少藥的問題。可是農民的缺醫少藥是一個什麼樣的現實問題,眼前的張琴又是屬於什麼樣的問題?他怎麼就沒有想到在他主政的石楊縣還有這樣的鄉因為交通不便而留不住醫生的,他甚至想到,解決農村的交通問題豈止是為了發展農村經濟!如果橫亙在沂州城區和石楊縣之間的兩條大河有了大橋,像張琴這樣的病人只需二十來分鐘就可以趕到市區醫院了。在加南鄉,又有多少像張琴這樣的病人沒有得到及時醫治呢?橋,橋,橋!橋啊!橋太重要了。
「快,鄉醫院到了!」有人喊道。
裘耀和頂著機槍掃射樣的雨點衝進院子,眼前漆黑一片,分不清東西南北,仔細一看,面前像是一幢房子,中間的窗子裡透出隱隱約約昏暗的燈光。裘耀和一個箭步來到屋簷下,舉起拳頭一邊敲一邊大聲喊著:「開門,快開門,救人啊!」
屋內沒有聲音,裘耀和回過頭,大聲喊道:「快,把病人抬進屋子裡!」
手電筒光透過縱橫交錯的雨柱,照在房子的玻璃門上,人們把床抬到門口,這時,室內亮起了乳白色的燈光,接著大門打開了。
人們七手八腳地把床抬進屋,一個披著白大褂的男醫生慌慌張張地走過來,看著被大雨淋得落湯雞樣的農民,張了半天嘴卻說不出一句話。
這時塑料布裡傳來淒慘的呻吟,站在床頭的男子驚恐地揭開塑料布,人們看到一張蒼白而水淋淋的女人的臉。男子彎下腰,抹著女人的臉說:「張琴,再堅持一下,已經到醫院了。」
張琴痛苦地看著眼前的這個男人,斷斷續續地說:「三……華,我……不……行……了……」
朱三華拉著醫生:「醫生,快……她……」
裘耀和對醫生說:「快,把人抬進手術室!」
醫生為難地說:「外科醫生已經走了一年多,現在只剩下兩個醫生,一個是西醫,就是我,還有一個中醫。」
「有沒有婦產科護士?」裘耀和大聲說。
「不管怎麼說先把病人抬進診斷室,我把醫院所有人都找來。」男醫生說。
裘耀和大聲說:「快,快!」說著又退到一旁打起手機。
診斷室裡,一個五十來歲的女護士揭開張琴身上的塑料布,男人們都不約而同地轉過身,女護士突然驚叫起來:「啊!天哪,怎麼出了那麼多的血……」
男醫生說:「病人應該立即手術,馬上輸血,不然的話……」
「張琴,張琴……」三華歇斯底里地叫著。
「喂,洪院長嗎?」裘耀和對著手機大聲叫著,「怎麼樣,你們派來的醫生到哪裡了?」
「裘書記,救護車帶著醫生已經走了一會兒,不過風雨太大,我也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趕到。」
裘耀和又給市衛生局葛局長打了電話,葛以建說:「醫生、護士都準備好了,已經送到河邊,正在等待交通局的快艇。」
打完電話,裘耀和拉著醫生一問:「怎麼樣?」男醫生搖搖頭:「不行了,這樣的難產病人,要是早些送到醫院,是不會出現危險的,可是現在,就是縣醫院醫生馬上趕到了,也來不及了!孩子只出來一隻腳,估計已經死在肚子裡,產婦出血太多!」
所有的人都束手無策。這時那個女護士給產婦蓋上塑料布,緊張得哭了起來:「病人已經……」
這時,外面的風還在一個勁地刮,雨似乎小了些。朱三華抱著已經停止吸呼的妻子,號啕大哭起來:「天啊,是誰奪去我的妻子和孩子的性命?是狂風暴雨?不,不是,是大青河,是大運河!是你們把我的一家拆散,把我們隔在兩個世界!為什麼沒有人建橋,要是有了橋,張琴和孩子都不會死的!」
裘耀和看著眼前這個年輕的農民,聽著他傷心的哭訴,淚水無聲地流了出來。看著眼前死去的產婦,看著眼前哭天搶地的青年,裘耀和的臉上火辣辣的。他在內心默默地問自己,他還是那個充滿雄心壯志,決心改變石楊縣一百七十多萬人民命運的縣委書記裘耀和嗎?改變石楊一百七十多萬人民的命運不僅僅是有飯吃有衣穿,經濟上發生一個飛躍,還有缺醫少藥這樣一個重大問題。他不知道,在加南鄉,或者還有許多農村,有多少像張琴這樣由於缺失醫療條件而失去年輕生命的農民。
裘耀和無法原諒自己,他站在人群裡,深深地向死去的張琴鞠了三個躬,抬起頭,含著淚說:「鄉親們,我裘耀和欠了你們一筆無法償還的債,我欠了朱三華,欠了張琴,還有那個尚未出世的孩子的債,我一定要還!」
「裘書記,裘書記,您,您,您是我們石楊人民的好書記……」
「鄉親們,只要我裘耀和在沂州一天,我無論如何也要在大青河和大運河上建起屬於你們的大橋!」
說完,裘耀和轉過身,向外走去。
農民們跟了出去,有人喊道:「裘書記,已經是深夜了,你一個人去哪裡?」
「請你們轉告市裡和縣醫院的醫生,謝謝他們,可是一切都晚了,他們的精神我裘耀和會記住的。」
裘耀和的提拔已經沒有任何懸念了。在石楊縣一百七十萬人民的議論當中,在沂州市甚至全省六千多萬人民的關注當中,在抨擊裘耀和的學者的「攻擊」聲中,裘耀和在沂州這塊土地上第一次登上了新的台階,冠以沂州市五百多萬人民代市長的桂冠。
裘耀和離開石楊沒有上級派來的助威人馬和聲勢浩大的送行隊伍,沒有隆重的告別宴會,也沒有夾道歡迎的人群,或者說沒有歷史上清官離去時千千萬萬黎民百姓難捨難分的感人場面。
裘耀和走了,卻沒有人知道他是怎麼走的。
只是工作人員在裘耀和辦公桌上發現一封信,這封信是裘耀和的親筆信,信是寫給石楊縣一百七十萬人民的。
在裘耀和走後的第二天,《石楊日報》的頭版原文刊登了這封信。
石楊縣一百七十萬父老鄉親們:
感謝石楊縣全體父老鄉親們對我在石楊縣這幾年裡的關心、愛護和幫助,包括那些可貴的批評。我不知道該用什麼樣的方法向你們告別,一直以來,我以為我在石楊這幾年是問心無愧的,現在看來,我錯了,我裘耀和欠石楊人民的太多了。
就在前天晚上,我親眼看到加南鄉難產的農民張琴因為交通的不便,兩條大河讓她的家人無法將她及時送到醫院,以致在狂風暴雨中,斷送了她年僅二十八歲的年輕生命,而且她肚子裡的孩子也隨她而去!這是我永遠的遺憾,我怎麼能不問心無愧呢!
我調走了,但我並沒有離開石楊一百七十萬鄉親們,我知道,我身上的擔子更重了,我將要帶領沂州市五百多萬人民努力奮鬥,我上任的頭等大事,就是對面橫亙在加南鄉與市區中間的兩條大河,就是全市五百萬人民的醫療問題,不讓張琴那樣的悲劇再重演!
鄉親們,沂州市由於基礎差,又是剛剛組建的新市,我的責任,就是帶領全市五百萬人民共同奔上小康之路,就是要讓大家過上城裡人那樣的好日子,我相信,我們的目的一定會達到,我們的目的也一定能夠達到!
同志們,我在石楊這幾年,如果說在工作中存在什麼問題,希望大家繼續幫助我,我相信我一定會正確對待的。大家如果有什麼需要我幫助解決的,請隨時給我打電話,我的手機仍然二十四小時為大家開著。
鄉親們、同志們,請大家原諒我的不告而別!
致以
崇高的敬禮
裘耀和
2000年12月27日夜
裘耀和的這封信在《石楊日報》上一刊出,同樣引來了一片不同的議論聲。對於石楊縣人民來說,歷任縣委書記太讓他們失望了,不說別的,自從「飛走一隻鳳,趕走一隻虎」之後,「來了黃鼠狼,不知是人還是狼?」這是當年老百姓對三任縣委書記的概括和總結,後來的事實也正證明了這些順口溜的準確性。那只「鳳」貪贓枉法,鋃鐺入獄;「黃鼠狼」自不必說了,曾經由新華社記者收集到的新版《石壕吏》大鼓詞上了內參,讓中央領導拍案而起。而大鼓詞的誕生時代正是那幾位縣委書記的執政年代。
當然裘耀和的到來,石楊縣一百七十萬民眾自然以為依然是換湯不換藥。然而,這個「娃娃書記」徹底改變了一百七十萬人民心中縣委書記的形象。
當天刊登裘耀和告別信的《石楊日報》一下子就「洛陽紙貴」!報社得知這個建報史上從沒有過的喜訊,迅速加印,再加印,小販報紙還是由五角錢一份漲到一塊錢一份了。
石楊縣一百七十萬人民從沒有給裘耀和戴過「酷吏」的帽子,在他們心中,這個「娃娃書記」是他們的恩人,是他們心目中的「青天」。
但是,一批文人、學者再次向代市長裘耀和發起了炮轟。
當石楊農民聽說有人炮轟裘書記時,他們不服氣,可他們光有筆卻寫不出記者那樣的好文章,他們光有筆,寫出來的文章沒有地方發表,他們也想上網發帖子,可他們沒有條件。
怎麼辦?
於是有人想到石楊流行的大鼓詞,過去他們編的大鼓詞都是每逢紅白喜事或者農閒時節娛樂鄉民,而這一次,他們一天一夜就編成了長篇大鼓詞,先在村裡的大喇叭裡唱,一天之內,就傳遍了石楊大部分鄉村。
為裘耀和書記鳴不平
鑼鼓一敲響三聲,敬請父老鄉親仔細聽:
今日不言別的事,特為裘耀和書記鳴不平;
看看昨天石楊報,方知書記已別離;
他沒有金盤玉箸生光燦;
也沒有銀壺象勺琥珀懷;
為什麼瓊漿玉液他不愛;
原來是心裡惦記著咱石楊老百姓;
悄然去沒有迎賓轎車隊,
他心裡怎堪宴請華宴耗千金;
俺聽說還有人專門炮轟裘書記;
咱不服架起萬炮朝他放。
你可知老裘來了才四年,
已超過解放以來兩萬天,
你看看哪鄉沒通柏油路,
再瞧瞧哪村沒有汽車通?
親眼見扳倒貪官一大片,
還有那官風民風大改變。
咱不是專給書記擺好和評功,
那卻是裘書記對石楊的真貢獻,
你偏說他是「作秀」為自己,
這才是睜著眼睛瞎扯皮。
還有說他是一名大「酷吏」,
我卻說他是石楊人民好「青天」,
如不服咱們站在一塊面對面,
你若能說服石楊老百姓,
咱一定跪在你面前連叩三響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