體會著自己歡樂青春的旅行者,已經長出鬍子並且已經長大成才的旅行者,
早已成熟的婦女,無可比擬的,充裕而又知足的旅行者,
經過了男子或是婦女的莊嚴的老年時代的旅行者,
老年,平靜而又開朗,同傲慢的宇宙的尺度同樣寬闊,
老年,和美好的死亡將要帶來的解放同樣流暢。
十三
走吧,朝著那無始而又無終的路上走去,
需要歷盡艱辛,白天前進,晚上休息,
將全部都融合到他們進行的旅行以及度過的日夜當中,
更要將它們融合到高尚的旅程開始的時刻,
不要隨意看到任何東西,只看到你們可能達到而超越的東西,
不要設想某個時刻,無論還有多麼久遠,只設想你們能夠達到而超越的那個時候,
不要在隨便的哪條路上東張西望,只要注意你們面前伸展、等待著的那條,無論路有多長,它都在伸展著等著你們,
不要想看到某種存在,無論是上帝的或是什麼其他的,但你們也向著那個方向走去,
除去你們可能會佔有的東西之外,不要想著佔有其他的,享受那不需勞動或是購買的一切,你享受的是整個筵席而不是那其中的一臠,
對農民農莊上最佳的農田進行佔有,富人的精緻別墅,和睦夫妻的純潔祝願,果園裡面的果實以及花園內的花朵,
當你們路過的時候,自擁擠的城市中各取所需,
此後無論你們去什麼地方都要帶上屋宇以及街道,
在和人們相遇時自他們的頭腦當中採集智慧,自他們的心中採集友愛,
雖然你們將自己的情人留了下來,還是要帶他們共同上路,
要認識宇宙自身便是一條大路,是很多條大路,是為那些正在旅行的靈魂所開闢的大路。
為了讓靈魂前進,一切都得讓路,
一切宗教,物質的東西,技藝,政府,一切過去以及現在出現於這個地球或是任何地球上的東西全會在靈魂沿著宇宙那莊嚴大路列隊前進的時候墮落進入壁龕以及角落。
在男人以及女人的靈魂沿宇宙的莊嚴大路前進的時候,所有其他進程都是必要的標誌以及支持。
永遠都生氣勃勃,永遠都在前進,
莊嚴,肅穆,退縮,憂傷,瘋癲,困惑,騷亂,怯弱,不滿,
驕傲,絕望,鍾情,患病,為人們接受,為人們排斥,
他們在走!在走!我知道他們在走,不過我不知道他們將要去什麼地方,
不過我知道他們在向最美好的方向前進——向某個偉大的目標。
無論你是誰,出來吧,無論你是男還是女,出來吧!
不要躲到房子內睡覺,將時光徒然耗去,雖然房子由你所造,
或是為你而造。
自黑暗的禁錮下解放出來吧!自幔幕後面出來吧!
抗議沒有用處,我清楚一切並且要將它揭穿。
已看透你同別人一樣不妙,
自人們的嬉笑、舞蹈、正餐、晚餐當中,
在衣服以及裝飾品裡面,在那些洗淨了又被修整過的面貌內部,
見到了一種暗藏著的沉默的厭惡以及絕望。
沒有值得信任的丈夫,妻子以及朋友來聽取那發自內心的傾訴,
另外一個自我,每人的復本,一直都在躲閃,
無形而又無聲地經過了城裡的街道,在客廳裡面則是客氣而又冷漠,
在鐵路上的車廂內,在汽船內,在公共集會場所,
到男人以及女人們的家中去,在餐桌旁,臥室裡,不管在什麼地方,
穿戴時髦,面帶笑容,站得筆直,但卻在胸骨的下面隱藏著死亡,顱骨的下面隱藏著地獄,
呢絨以及手套下面,緞帶以及人造的花朵下面,
依照慣例辦事,一個字都不涉及事物本身,
什麼話都能夠說,但絕對不涉及事物本身。
十四
走吧!通過奮鬥與戰爭!
已經提出來的目標不能被撤回。
以往的鬥爭成功了嗎?
什麼成功了?你自己?你的國家?還是大自然?
現在請你聽清楚——按照事物的本質規定,在任何一項成就實現時,無論是什麼,都必然會出現某種東西令更加偉大的鬥爭具有必要性。
我的號召便是戰鬥的號召,我在培養積極的對抗,
與我同路的必須要盡量武裝起來,
與我同路的經常會遇到簡陋的飲食,貧窮以及蠻橫的敵人和逃兵。
十五
走吧!大路就在我們的面前!
路是安全的——我早已試過——我的雙腳曾充分試驗過——不要再次遲疑!
將那張紙放到桌子上並且不要在上面書寫,令那本書留在書架上面不要去翻閱!
令工具留在車間!令錢留在那裡不要去掙!
令那學校在那裡開設!不要去對教師的呼喚進行理睬!
讓牧師在講台上說教!讓律師在法庭上申辯,讓法官解釋自己的法律。
夥伴啊,我將手伸給你!
我給予你的是比金錢更加寶貴的友愛,
我在說教以及法律之前將自己交給你;
你會將自己交給我嗎?你願意與我同行嗎?
我們這一生能夠始終相互支持嗎?
一路橫過布魯克林渡口
在我下面滾滾而來的潮水!我面對面看到你!
西邊的雲彩——太陽在那兒還有半個小時才會落下——我也是面對面看到你。
那成群的穿著平時服裝的男女啊,對於我來說,你們是多麼的新奇!
在渡船上過河回家的乘客們啊,對於我來說,你們比想像的還更新奇,
而你們這些在以後的歲月裡面還要自此岸到彼岸的人們,對於我來說,你們比想像的更加令我關切,更加在我的默念當中。
我的這份每時每刻都從所有事物當中提取出的無形食糧,
那單純、緊湊而又銜接得非常好的結構,我是自那裡脫離出來的一個,每個人都脫離,然而卻都仍舊是這個結構的一部分,
以前的類似之處和未來的類似之處,
我走在街上和在過河時看見、聽到的最為微細的事物,
像珠子所穿成的一連串的無上光榮,
那奔騰的急流隨著我在遠處游泳,
那些即將跟在我身後的其他人,我同他們之間的聯繫,
能夠肯定的其他人,其他人的愛情,生活,聽覺,視覺。
其他人將要走進渡口的大門,自此岸過渡到彼岸,
其他人會看到那滾滾的潮水在奔騰,
其他人會於西北方向看到曼哈頓的船舶,於東南方向看到布魯克林的高地,
其他人則會看到大大小小的島嶼;
五十年之後,其他人會於擺渡的時候看到它們,太陽還有半個小時才會落下,
一百年或是好幾百年之後,其他的人會看到它們,
會欣賞那夕陽,高漲的潮水奔騰而來,退卻的潮水又回到了海裡。
時間或是地點是無能為力的——距離也是無能為力的,
我同你們在一起,你們這代或者距今已有多少代的男人與女人,
正如同你們在望著那條河以及天空的時候所感受的,我也曾感受,
正如同你們每個人都是那些活潑的人群中的一員,我也曾是人群當中的一員,
正如歡騰的河以及它那明亮的流波令你們心曠神怡,我也曾心曠神怡,
正如你們站在那裡靠著欄杆,卻隨急流匆匆離去,我也曾經站著並且匆匆,
正如你們望著船隻那無數的桅桿以及汽輪的粗大煙囪,我也曾這樣望著。
過去我也曾經一次又一次地渡河,
看著十二月的海鷗,看到它們在高空裡平展著翅膀浮游,將身子擺動著,
看到黃色閃光是怎樣將它們身軀的局部照亮,而將其餘的部分留到濃重的黑影當中,
看到它們慢慢地一圈圈盤旋,又逐漸側身飛往南方,
看到水中那夏日天空的倒影,
正在閃爍的一道道光柱令我兩眼眩暈,
望著那被陽光照亮的水裡那環繞了我頭部的一圈離心放射的細密光環,
眺望著南方以及西南方山上的薄霧,
眺望著蒸汽,看著它就像羊毛似的飄飛著,略微帶點紫色,
眺望著遠方的海灣,注意著那些即將到達的船隻,
看到它們漸漸靠攏,看到船上那些離我較近的人,
看到縱帆船以及單桅小帆船的白帆,看到那些停泊著的船隻,
水手們在纜索間工作或是在外跨騎著圓木,
那些圓桅桿,那些正在擺動的船身,那些苗條得就像蛇一樣的三角旗,
那些正在開動的大小輪船,那些操舵室內的領航員,
船隻駛過的時候留下的白色浪花,輪軸在抖顫著快速轉動,
各個國家的旗幟,於日落時分降了下來,
蒼茫暮色中的扇貝形波浪,有的像帶有長把的杯勺,正在嬉戲的浪峰在閃閃發光,
那遠處的一片陸地變得越來越昏暗,碼頭旁邊花崗石的倉庫那灰色牆垛,
河面上那陰影密佈的一堆,大個兒拖船以及兩舷緊靠的平底船,乾草船和遲來的駁船,
鄰近的岸上為鑄工廠的煙囪裡面冒出的火苗,在高高燃燒著,
黑夜裡分外刺眼,
同放肆的紅色黃色亮光進行對照的是忽隱忽現的黑影投擲到房頂上,又落在了街道的空隙處。
以前的這些以及其他一切對我來說,就像是它們目前對於你們一樣,
曾經我對那些城市和那條莊嚴而又湍急的河特別喜愛,
我所見過的男人以及女人對我都特別親近,
別人也同樣,現在他們回過頭來望著我,正是因為我也曾瞻望過他們,
(時機會到來,雖然今晚我住在這裡了。)
那麼還有什麼在我們之間呢?
我們之間那幾十年或是幾百年的數字又算什麼呢?
無論它是什麼,都是無能為力的——距離無能為力,地點無能為力,
我也曾生活過,有著非常多的山巒的布魯克林曾是我的,
我也曾經在曼哈頓島大街上走過,曾經在它四周的海水內洗過澡,
我也曾經感受過那離奇而又突然發生的問題在我的胸中蠕動,
白天,人群當中,我有時候會想起這些問題,
深夜回家的路上或是睡在床上的時候我又會再次想起,
我也是自那永恆的液體浮動當中被鑄造了出來1,
我也是通過自己的肉體才將自己的特性識別了出來,
我自自己的肉體懂得自己過去的存在,我將來會是什麼樣的,
也將會是通過自己的肉體。
斑斑黑影不僅是在你的身上才落下,
昏暗也曾經在我身上投下過黑影,
我的最大努力在我看來也似乎是空洞而又值得懷疑的,
我自以為是的偉大思想,事實上不也是非常貧乏嗎?
也並非只有你才清楚什麼是邪惡,
我這人也清楚什麼是邪惡,
我也曾經編織過那個相互對立的古老的結,
隨便胡說,臊得滿面通紅,怨恨、說謊、吝嗇、盜竊,
懷著詭詐、淫慾、憤怒、不敢明說的邪念,
任性、貪婪、虛榮、浮淺、怯懦、狡猾、惡毒,
豺狼、蠢豬、毒蛇,我的性格當中不缺這些東西,
那些騙人的表情,輕薄的言辭以及通姦的慾念,都不短缺,
拒絕、仇恨、卑鄙、拖延、懶惰,不缺一樣,
同其他人完全一致,過著與其他人同樣的日子,冒著同樣的風險,
看到我走近或是經過時年輕人的那響亮的聲音以最短的名稱召喚著我,
我站著的時候能夠感覺出她們的手臂擱到我的脖頸上,我坐著的時
候他們的肉體很隨意地靠到我身上,
在街上、渡船上或是公共的集會場所我看到很多我喜愛的人們,但卻沒有同他們說過一句話,
與大家過著同樣的生活,照例哈哈大笑,忍受著折磨,睡著覺,
所扮演的角色也便是那個男演員或是女演員所扮演過的,
是那個同樣熟悉的角色,也便是我們隨意創造的那個,
要多偉大就有多偉大,
要多渺小就有多渺小,或者是既偉大又渺小。
我又向你走近了一步,
現在,你對我所抱有的看法我也曾同樣對你有過——我事先便有了貯備,
在你出生前我便已經長久而又慎重地對你進行過考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