貝多芬傳 第11章 米開朗基羅傳 (3)
    米開朗基羅與這個可憐的德國首飾匠一樣,到了暮年,他悲痛地回顧著自己虛度的一生,看著自己尚未完成的作品,以及眾多被毀掉的作品,自己一生的努力與付出都付之東流了。於是,米開朗基羅退讓了。文藝復興時期的一切光芒,以及胸懷自由且威嚴的靈魂,同他一起遁入「那神明的愛,那神明在十字架上張開雙臂迎接我們」。

    《歡樂頌》雄渾的聲音沒有嘶喊出來。直到生命的終結,他發出的都只是《苦難頌》和解放一切的死亡的頌歌。他被徹底擊敗了。

    這就是一位世界征服者。我們享受著他天才般的傑作,同享受先輩們的偉績一樣,不再去想他們為之流過的鮮血。

    我願意將這鮮血呈獻於世人,我願高舉英雄們的紅旗,讓它們飄揚在我們的頭頂上。

    一力量

    1475年3月6日,在卡森蒂諾的卡普雷塞鎮,米開朗基羅來到這個世上。他的出生地位於崎嶇不平、「空氣清新溫和」[米開朗基羅認為,自己的天賦源自於故鄉「清新溫和的空氣」。

    ]的亞平寧山脊中,周圍佈滿了岩石和山毛櫸。在距離卡普雷塞鎮不遠的地方,就是阿西斯看見基督在阿爾維尼亞山上顯聖的地方。

    他的父親是卡普雷塞和丘西兩個地區的最高行政長官。生來就是個脾氣暴烈、煩躁、「害怕上帝」的人。在米開朗基羅六歲時,母親便去世了。家裡的五個兄弟,分別是:里昂那多、米開朗基羅、博納羅托、喬凡·西莫內和西吉斯蒙多。[在五個兄弟中,米開朗基羅是長子。

    幼年時期的米開朗基羅,是在塞蒂涅阿諾的一個石匠家裡長大的。後來,他曾開玩笑地說,他想成為雕塑家的志向正是源於石匠妻子的乳汁。進入學校的米開朗基羅只對素描頗感興趣。「因為這個,他常招到父親及叔叔伯伯們的白眼,被人瞧不起,並且還經常挨他們的打,因為他們十分討厭藝術家這個職業,認為家裡若出了一個藝術家,那是一大恥辱。」[根據克蒂維的記述。

    ]因此,米開朗基羅自幼便知道了人生的殘酷與精神的孤獨。

    然而,他的執著最終戰勝了父親的固執。十三歲時,便進入佛羅倫薩最大、最權威的多梅尼科·吉蘭達約[多梅尼科·吉蘭達約,意大利文藝復興時期佛羅倫薩著名畫家。長時期在佛羅倫薩開繪畫作坊,培養了一些青年畫家,米開朗基羅即出其門下。

    ]畫室當學徒。他最初的幾件作品獲得了極大的成功,據說連他那位堪稱大藝術家的老師都忍不住嫉妒起自己的學生來。[對於如此偉大的藝術家,會妒忌自己學生的才華,實在讓人難以置信。無論如何,我都不相信這是導致米開朗基羅離開的主要原因。因為他直到晚年,仍十分尊敬自己的第一位老師。

    ]一年後,師徒二人便分道揚鑣了。

    漸漸地,米開朗基羅開始憎厭繪畫了,他渴望從事一種更了不起的藝術。於是他轉入羅內·德·梅迪契在聖馬可花園開辦的雕塑學校。梅迪契親王很看重他的才華,對他十分感興趣。他讓米開朗基羅住在宮殿裡,並允許他同自己的兒子們同席共餐。年幼的米開朗基羅置身於意大利文藝復興的中心,被眾多的古代收藏品所包圍,沉浸在柏拉圖派藝術家——瑪西爾·菲辛[瑪西爾·菲辛,意大利著名哲學家、神學家和語言學家。他所翻譯並註釋的柏拉圖以及其他古典希臘作家的作品,促成了佛羅倫薩柏拉圖主義的文藝復興,影響歐洲思想達兩個世紀之久。

    ]、伯尼維埃尼[伯尼維埃尼,意大利詩人,因通過詩歌的形式演繹了菲辛的精神戀愛理論,所以聞名。

    ]、昂吉·勃裡齊安諾[昂吉·勃裡齊安諾,意大利詩人,人文主義者。

    ]——的博學和詩意的氛圍之中。他因這些人的思想而陶醉;由於沉湎於懷古的生活之中,米開朗基羅的心靈充滿了古代精神:於是他變成了一位古希臘雕塑家。在「十分喜歡他的」勃裡齊安諾的指導下,他完成了《半人半馬怪與拉庇泰人之戰》這組雕像。  

    這座威嚴的浮雕,是由不屈不撓的力與美占主導的優秀作品,它反映出少年的米開朗基羅所具有的武士心魂,及其粗獷堅強的雕刻人物的手法。

    後來,他與洛倫佐·迪·克雷蒂、布賈爾迪尼、格拉納奇及托裡賈諾·德·塔裡詹尼等人一同前往卡爾米尼教堂,去臨摹馬薩喬[馬薩喬,十五世紀初期,意大利著名畫家,也是最早將人文主義融入到藝術之中的先驅。

    ]的壁畫。他經常嘲諷一些不如他有天賦的同伴。有一天,當他把矛頭指向虛榮心極強的塔裡詹尼時,招到塔裡詹尼的一拳猛擊,重重地打在了米開朗基羅的臉上。後來,塔裡詹尼對這次打架的事大肆宣揚:「我握緊拳頭……」他對貝韋洛克·切利尼[貝韋洛克·切利尼,佛羅倫薩著名鏤金匠、雕刻家。  

    ]講述道,「我握緊拳頭猛力地向他的鼻子打過去,我都能感覺到他的鼻樑骨全都被擊碎了,軟塌塌的。如此,我給他的一生留下了一個印記。」  

    然而,異教的思想並沒有熄滅米開朗基羅對基督教的信仰之火,但這兩個敵對的世界在無休止地爭奪著他的靈魂。

    1490年,教士撒弗勞諾內開始狂熱地宣傳《啟示錄》。當時撒弗勞諾內三十七歲,米開朗基羅十五歲。他看到這位身材矮小瘦弱的布道者被上帝的光芒照耀著。教士用他那可怕的聲音,在布道台上對教皇發出了猛烈的抨擊,將上帝那把鮮血淋淋的利劍高懸於意大利的上空,向整個意大利宣揚上帝的神威。米開朗基羅同佛羅倫薩城一樣,被嚇得顫抖,人們紛紛奔上街頭,像瘋子一般又哭又喊。那些最富有的公民,如羅齊納、薩爾維亞蒂、阿爾比齊、施特洛等,都強烈要求加入教派。而像比克·德·米朗多爾、勃裡齊安諾這些博學者、哲學家,也不再堅持自己的理論立場。米開朗基羅的哥哥里昂那多也成為了多明我派的一員。

    當然,米開朗基羅沒有能避開這種恐懼的傳染。當預言者宣稱新的塞努斯(上帝之劍),那個小丑人法王查理八世即將到來時,米開朗基羅再次被嚇壞了。曾經做過的一個噩夢,都快把他嚇瘋了。

    詩人兼音樂家坎爾迪亞雷是米開朗基羅的一位朋友。一天夜裡,他看見羅內·德·梅迪契的影子出現在他眼前,當時那個人衣衫襤褸,半裸著身子;鬼魂命令他告訴他的兒子彼得,說他馬上就會遭到驅逐,而且永遠都不能回到祖國。後來,坎爾迪亞雷把這個夢告訴了米開朗基羅,米開朗基羅則鼓勵他把這件事如實地講給親王聽。但坎爾迪亞雷害怕彼得,不敢去說。隨後的某天早上,他又跑來找米開朗基羅,驚魂未定地對他說,鬼魂再次又出現了:穿著同樣破爛的衣服,並像坎爾迪亞雷一樣,躺著,一聲不響地盯著他,還給了他一記耳光,以懲罰他沒有服從命令。聽後,米開朗基羅把坎爾迪亞雷臭罵了一頓,並迫使他立即徒步前往位於佛羅倫薩附近卡爾奇的梅迪契的別墅。半路上,坎爾迪亞雷碰上了彼得。他叫住彼得,把他的夢講給彼得聽。彼得聽完哈哈大笑,並命令自己的侍從將坎爾迪亞雷趕走。親王的秘書比別納蔑視地對他說:「你真是個瘋子。你認為羅內最喜歡誰?是他兒子還是你?就算他要顯靈的話,那也是向他而不是向你!」

    坎爾迪亞雷遭到辱罵和毆打後,回到了佛羅倫薩。他把這次的遭遇告訴了米開朗基羅,並且告訴米開朗基羅佛羅倫薩真的要大難臨頭了,米開朗基羅聽後害怕極了。於是兩天之後,他便倉皇出逃了。[根據克蒂維的描述,米開朗基羅的逃跑時間是1494年10月。

    這是米開朗基羅第一次被迷信嚇得大發神經。其實在他的一生中,像這樣被驚嚇而發神經的事還不止一次,儘管他後來對此感到羞慚,但卻無法克制自己。

    米開朗基羅從佛羅倫薩出來,便逃到了威尼斯。

    逃出佛羅倫薩城中的那團「烈火」,米開朗基羅原本焦慮的心馬上平靜下來了。——當他回到博洛尼亞過冬時,已經將那位預言者及其預言拋到九霄雲外了。他再次看到了世界之美,也使自己重新振奮起來。他開始悠閒地閱讀彼特拉克[彼特拉克,意大利著名詩人。他與後兩位作家均為意大利文藝復興運動的先驅。

    ]、薄加丘和但丁的作品。到了1495年春,在狂歡節的宗教慶典與黨派鬥爭最激烈之際,米開朗基羅又回到了佛羅倫薩。此刻,他已擺脫了身邊那份你撕我咬的狂熱,為了要向撒弗勞諾內派的瘋狂發起進攻,他雕刻了被同代人視為是一件古代作品的《睡著的愛神》。米開朗基羅在佛羅倫薩僅待了幾個月之後,就去了羅馬。直到撒弗勞諾內死去,他都是眾多藝術家中最具異教精神的一個。就在撒弗勞諾內焚燒那些被認為是「虛榮與異端」的書籍、飾物、藝術品的那一年,他又雕刻了《醉了的酒神》、《垂死的那多尼斯》和外形巨大的《愛神》。[這些作品都創作於1497年,而且均以希臘羅馬神話為題材。

    ]他的哥哥,變身教士的里昂那多因為當時聽信那個預言者的歪理邪說而被追逐。此時,危險紛紛聚集在撒弗勞諾內的頭上,而米開朗基羅並沒有回到佛羅倫薩來捍衛他。撒弗勞諾內最終被燒死,對此米開朗基羅沉默不語。在他的所有信件中,也找不出一絲關於這件事的痕跡。

    雖然米開朗基羅未發一言,但他雕塑了一個偉大的作品《哀悼基督》:死去的基督依偎在聖母的腿上,永生一般的年輕,就像睡著了一樣。希臘古典藝術之美呈現於純潔的聖女與受難的神明臉上。但是,其中卻夾雜著一種不可名狀的哀傷;這兩個美麗的軀體沉浸在哀傷之中。此刻,米開朗基羅的心魂已經被悲傷填滿。

    令他變得如此陰沉的,不單是那苦難與罪惡的景象。一種專橫的力量被注入到他的心裡,再也不放過他。他被天才的瘋狂所控制著,甚至到死都沒能鬆一口氣。他從未幻想過勝利,但他曾發誓要為他自己及家人的榮譽去征服。他毅然擔起了家庭的全部重擔。當他的家人向他要錢時,他沒有錢,可他卻因為那份驕傲而從不拒絕他們。為了寄錢給他的家人,他寧肯賣身都在所不惜。由於營養不良、寒冷、潮濕、過度勞累等因素,米開朗基羅的身體已經每況愈下。他常常感到頭疼,而且一邊的胸腹部有腫脹的現象。他的父親常責備他不規律的生活方式,但卻從未想過要對此負責任。

    「我承受的所有痛苦,都是為了你們。」米開朗基羅後來在寫給父親的信中這樣說道。

    「……我所有的憂慮,都是為愛護你們而形成的。」[出自1521年《寫給父親的信》。

    1501年春,他回到佛羅倫薩。

    40年前,佛羅倫薩大教堂的事務委員會曾將一塊巨大的大理石交給安斯蒂諾,委託他雕制一尊先知像。這項雕刻工程剛開始不久便停工了。之後沒有人敢接手。後來,米開朗基羅把這個雕刻工程接了下來,並最終雕制了一尊巨大的大理石雕像《大衛》。

    據說,當地的行政長官皮耶爾·索德裡尼是一個自認為品味高雅的人,在他察看這尊雕像時,為顯示他的高見,對作品提出了一些批評:他認為人物的鼻子太厚了。米開朗基羅便拿起剪刀和一點大理石粉爬上腳手架,在上面一邊輕輕地晃動剪刀,一邊把大理石粉一點點地撒落,但他絲毫沒有碰那鼻子。鼻子原封不動地保留著。然後,他轉過身來對這位行政長官說:

    「現在,您看如何?」

    索德裡尼回答:

    「現在,我認為好了許多。您把它改動得頗有生氣嘛。」

    於是,米開朗基羅爬下腳手架,在一邊偷偷地笑。

    從這件事情上,我們仍然可以看到米開朗基羅的那種無聲的輕蔑。這是他心靈中所蘊涵的騷動的力。它被不屑與悲傷所佔據;它在博物館牆壁中感到窒息,它需要更廣闊的空間。正如米開朗基羅所說的:需要「廣場上的陽光」。[某位雕塑家想要使自己的工作室光線更好,以便使作品看著更完美。而米開朗基羅則說:「何必那麼費勁,直接接觸陽光享受陽光多好。」 

    1504年1月25日,藝術家委員會(其中包括菲比利諾·利比[菲比利諾·利比,佛羅倫薩畫家。

    ]、波提切利、佩魯古諾和列奧納多·達·芬奇)共同商議,討論該把這尊雕像置於何處。在米開朗基羅的請求下,藝術家委員會決定把它放在市政議會的宮殿前。搬運工作則交給大教堂的建築師們來完成。5月14日傍晚,《大衛》被從臨時的破屋裡移了出來。因為大理石像實在是太大了,移出來之前,不得不將門上方的簷牆都拆除掉。夜晚,當地一些百姓向《大衛》投石頭,想把它砸毀。為此,相關部門專門派人對此嚴加看管。雕像被捆得嚴嚴實實的,上面微微吊起,讓它能夠自由擺動而又碰不到地面。它被緩緩地向目的地移動。從大教堂搬到舊宮前,整整花費了四天時間。18日中午,它被搬到了指定地點。夜裡,為了保證它的安全,人們在它的四周仍舊嚴加防範。但是,有些事情是防不勝防的。一天晚上,它還是被石頭擊中了。

    這就是人們往往認為可以作為榜樣的佛羅倫薩民眾。[大衛聖潔的裸體觸及了整個佛羅倫薩人的羞恥心。1545年,有人指責米開朗基羅的作品下流,並寫信說:「向佛羅倫薩人學習一些端莊與謙虛吧,用金葉將他們身上可恥的地方遮掩住。」

    1504年,佛羅倫薩市政議會令米開朗基羅和列奧納多·達·芬奇處於敵對的立場。他們成了死對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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