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底兩萬里 第71章 北緯47度24分,西經17度28分
    風暴過後,諾第留斯號被洶湧的海水向東帶出去很遠,尼德本來計劃在紐約或聖勞倫斯河口附近陸地逃走,但現在這個計劃不得不破滅了。加拿大人十分失望,他變得和尼摩船長一樣孤獨,不愛理人。康塞爾和我互相鼓勵和關照,每天都在一起。

    我上面說過,諾第留斯號被海水帶到東方,確切點說,應當是東北方。這幾天,它有時在水面上漂浮,有時潛入水下行駛,在濃霧中保持著前行。這些濃霧是由於冰雪融化,使大氣極端潮濕形成,霧氣是航海的大忌,很多船隻在這一帶的海面上遭遇大霧,辨不清方向,在拚命尋找岸上的燈火的時候不幸觸礁或發生撞船沉沒!在那些危機密佈的暗礁上,海浪拍打礁石的聲音被風聲淹沒,船隻上儘管有表示方位的燈光,但是被霧氣所掩蓋,人類在大海面前,仍然是無比的脆弱。

    當我們潛入水下時,可以清楚地看到這一帶海底的景象,那情形真像是一個戰場,戰敗者都靜靜地躺在那裡,有一些船已經徹底腐爛,或者被海洋植物覆蓋,有一些還是很新的,它們的鐵製部件和銅製船底反射著我們探照燈的光輝。這些船隻連同它們的乘客和船員一同沉入海底,悲劇幾乎隔幾天就發生一次,他們的犧牲在無聲地警醒著我們要避開那些危險的地點——種族角、聖·保羅島、美島峽、聖·勞倫斯河口。

    5月15日,我們到達了紐芬蘭島暗礁脈的最南端。暗礁脈由海水沖積而成,由一大堆有機體的殘骸和碎石組成。大西洋暖流從赤道一路北上,同時寒流從北極沿美洲海岸南下,它們裹挾著冰雪崩裂沖刷下來的石巖和成億上萬死亡的魚類、軟體類或植蟲類的骸骨,在這裡堆積下來,天長日久,形成了暗礁脈。

    紐芬蘭島暗礁脈的海水並不很深,至多不過幾百米。但再往南一點,海底突然下陷,形形成了一個深達三千米的澗穴。大西洋暖流在這裡一下被擴大了,水流也完全散開,速度也隨之減低,溫度逐漸下降,徹底變成了海。

    諾第留斯號從這片海域穿行而過,讓第一次見到這個龐然大物的魚類驚慌逃竄,這裡我列舉其中的一些代表品類。有硬鰭海兔,身長約一米,灰黑色的脊背灰黑,橙黃色的腹部,這種魚堅守一夫一妻,給其他的同類作了榜樣,但並沒有被推廣、效仿。有身材巨大的油尼納克魚,它是一種碧綠色的酥魚,魚肉的味道很鮮美。有眼睛又圓又大的卡拉克魚,它們長著類似狗一樣的腦袋。有奇形鯽魚,外形像蛇一樣細長,是卵生的魚。有彈形蝦虎魚,也叫河沙魚,長度約有兩分米,通體黑色。有長尾魚,身如其名,它的尾巴很長,發出銀色的光輝,這種魚的速度很快,它們一直可以游到北極海域。諾第留斯號的魚網也捕獲過一種可怕、兇猛、強悍並多肉的魚,這種魚的頭上有刺,鰭上有針,就像海洋中的蠍子,身長二到三米。它們是奇形鯽魚、鱈魚和鮭魚的死敵,在分類上屬於北方海中的刺鱔魚,身上長著很多可怕的瘤子,有栗子色和紅色兩種。諾第留斯號的船員費了些好大的氣力才把這魚捉到手。由於這種魚有特殊的鰓蓋結構,在接觸乾燥的空氣後,呼吸器官們得以保全,所以它們一旦離開海水,還可以活一段時間。

    除了以上介紹之外,還有一些叢魚,它們是在北冰洋中一種小魚,習慣於跟著船隻游很久。銀白尖嘴魚是大西洋北部的特產。我還看見了鷹魚類的動物,它們是鰲魚的一種,特別喜歡居住在這一帶水中,在這紐芬蘭島暗礁脈上,有如此多的物種,簡直是看不完,打不盡。

    人們會說,鰲魚是山中的魚,因為紐芬蘭島就是一座海底的大山。當諾第留斯號從鰲魚群擁擠的隊伍中間打開一條通路的時候,康塞爾感歎地說:

    「好的一群鱉魚!」他說,「我以為鱉魚是跟蝶魚和靴底魚是同一綱屬,都屬於板平的身材。」

    「你想錯了!」我更正道「鱉魚只是在食品雜貨鋪中才是板平的,那是賣貨的把它們割開兩半後擺出來賣。在水下,它們跟鰥魚類一樣,身體呈紡錘形,有利於在水中快速穿行。」

    「教授,您分析得很對。」康塞爾說,「您瞧,它們的數量真多啊!像烏雲一般!或者像螞蟻窩裡的工蟻!」

    「康塞爾,如果鰲魚沒有它們的天敵笠子魚和人類,它們可能會更多呢!你知道在一條母鱉魚身上,會產多少卵嗎?」

    「我只管往大裡說,」康塞爾回答道,「五十萬?」

    「錯了,你太小看它們了,是一千一百萬,親愛的康塞爾。」

    「一千一百萬?除非我親自去計算,否則決不會相信。」

    「康塞爾,你可以去算。這樣你就可能很快地相信我的數據了。法國人、英國人、美國人、丹麥人和挪威人,它們打鱉魚都是成千上萬地捕撈,消費鱉魚的數量是如此巨大。如果這種魚沒有這種驚人的繁殖力,我們早就在海中看不到它們的身影了。單單在英國和美國,每年有大約五千隻船去捕獲鱉魚,這些船由七萬五千名水手駕駛。平均一隻船每年可以打到四萬條,一共就是兩億條。挪威沿海的情形也類似於此。」

    「算什麼呢?」康塞爾問。

    「就是那一千一百萬隻卵,但我要特別提醒你們一句。」

    「什麼?」

    「那就是,如果所有的卵都能成長,那麼鰲魚的總數就可以滿足英國、美國和挪威的需求了。」

    當我們的途徑紐芬蘭島暗礁脈時,我清楚地看到,前方水域中的每隻船的兩舷都放下來十來根長釣絲,上面裝著二百個倒刺型鉤餌,每根釣絲的一端都有一個小錨鉤住,一根固定在浮標上的線把它拉在水面上。諾第留斯號在這些網線中間靈巧地駛了過去。

    諾第留斯號沒做停留,它直奔北緯42度駛去。這是和紐芬蘭島的聖·約翰港和內心港在同一緯度上,內心港是無數橫穿大西洋海底的電線的終點。

    諾第留斯號沒有繼續往北,它轉向東駛去,似乎想要沿著海底電線走。這些電線都要在一些暗礁高地上做些纏繞,就像陸地上的電線桿那樣。這些暗礁高地都經過了多次的探測,有很明確的記錄標示著它們的高低起伏。

    5月17日,我們距離內心港大約五百海里,在二千八百米深的水下,我看到放在海底的電線。我沒有提醒康塞爾前,他把那粗壯的電線直接認做是一條巨大的海蛇,並想按照他平常的方法,給它做個分類。我及時地校正了康塞爾的觀點,同時為了不讓他有過多的懊惱,我給他講了這條海底電線鋪設的過程。

    各大洲之間的國家為了開展電報聯絡,1857年至1858年間,第一條海底電線鋪設成功,但由於經驗不足,這條電線在傳達了四百多次電報後,就不能用了。1863年工程師們又製造了一條新線,長達三千四百公里,有四千五百噸重,由大東方號負責裝運並鋪設,但這次的宏大的計劃失敗了。

    5月25日,諾第留斯號下潛到三千八百三十二米深的地方,這裡就是鋪設工作失敗、電線中斷的地點。這地點距愛爾蘭海岸約六百三十八海里,當時人們發現下午兩點跟歐洲的電報聯絡中斷了,船上的電氣工人決定把電線拉上來之前,先把它割斷。那天晚上十一點,他們把損壞部分的電線拉上來,又重新做了一個修復和連接,再把線放回到海底去,當天電報暢通了。可是沒過幾天,電線又斷了,這次是不可能把它從海底收回了。

    倡導鋪設海底電線的美國人並沒有因此停住腳步,大膽的西留斯·費爾提把自己的全部財產投到這個事業中去,他又發出募股的新辦法。等新的股款募足,一條當時最高級的海底電線裝備起來了。導電的鋼絲包在膠皮裡面,與水完全絕絕,膠皮外面再用纖維做的帶子纏裹,全身周密保護,最後再用金屬套管包起來,看起來已經是萬無一失了。1866年7月13日大東方號起航,再次承擔起鋪設海底電線的任務。

    剛開始,鋪設工作進行得當順利,新的線路結實耐用。但後來,發生了意外事件,有好幾次,等電氣工人們把線放開來安裝的時候,檢查出電線上有新釘進去的釘子損毀了裡面的銅絲,使它不能導電。大東方號的安德森船長召集他的手下和工程師們一道開會,研究解決這事的辦法。會後,他們貼出佈告說,如果有人再要搗亂,並被當場拿獲,船長有權將犯人立即投入海中,而不必經過任何審判程序。這之後,再也沒人敢以身試法了。

    7月23日,大東方號已經順利地把海底電線裝到了距裡紐芬蘭島八公里的海底。這時,有人從愛爾蘭發電報給船長,說普魯土和奧地利在薩爾多瓦戰事後,簽訂了停戰協定。27日,大東方號在濃霧中把電線安裝到內心港的海底,這意味著全部鋪設工作的順利完成。第一封海底電報從年輕的美洲向年老的歐洲發出的,電報上有這樣幾句話:「光榮屬於天上仁慈的上帝,和平屬於地上善良的人民。」

    我無法想像,當年鋪設的海底電線現在還能維持它原來的樣子,這條堅固的長蛇躺在貝殼殘體鋪成的海底,最外層叢生著有孔蟲,由於電線的最外面封上了一層石質的粘膠,確保它不受喜歡打洞的軟體動物的侵害。它靜靜地堅守著自己的使命,不受任何狂風大浪的影響,從美州到歐州的電報只需零點三二秒就能被順利傳達。這條海底電線之所以經久耐用,是因為那層樹膠外套,它浸泡在在海水中,變得更加堅固,有力地保護著裡面的電線。

    海底電線選擇的位置十分合適,它纏繞在暗礁上,而沒有完全沉到它可能被拉斷的深水層中去。諾第留斯號沿著電線到了最深的水底,那裡四千四百三十一米深,電線躺在那裡,沒有一點被拖拉過的痕跡。之後我們來到1863年鋪設時發生意外事件的地點。

    這裡的海底是一個寬闊的山谷,有一百二十公里的廣大面積,山谷的東邊有一道高兩千米的峭壁。這裡的水很深,就是把勃朗峰放在這裡,山峰頂部也露不出水面。我們在5月26日來到這山谷,此時諾第留斯號距離愛爾蘭只有一百五十公里。我心中暗想,尼摩船長是要向北到達不列顛群島?不會的,他會命令向南行駛,回到歐洲海中去。

    我心中正在思索的時候,看見前方的海水中出現了一個模糊的影子,那是一條沉船。我努力地搜刮腦子裡的歷史記載,想極力找出這船的來歷。突然,在我的旁邊,我聽到尼摩船長緩慢的聲音說:

    「這隻船剛開始叫『馬賽人號』,它裝有七十四門大炮,於1762年下水。1778年8月13日,由拉·波亞披·威土利歐指揮,和普列斯敦號勇敢作戰。1779年7月4日,它跟德斯丹海軍大將的艦隊一齊攻下格這那德。1781年9月5日,它參加格拉斯伯爵在捷薩別克灣的海戰。1792年,法蘭西共和國更換了它的名稱。同年4月16日,它加入威拉列·若亞尤斯指揮的艦隊,護送由美國山萬·斯他比爾海軍大將率領的一隊小麥輸送船。共和紀元之年風月11日和12兩日,這只艦隊和英國艦隊在海上遭遇。教授先生,今天是1868年6月1日,整整七十四年前,就在這個相同的地點,北緯47度2分,西經17度28分,這只戰艦經過英勇的戰鬥,三支主桅桿不幸被打斷。海水湧進了被炮火打破的船艙中,船上三分之一的船員失去了戰鬥力,最後,船長寧死也不願向英國人投降,他帶著三百五十六名水手和船一起沉到了海底,並把旗幟釘在了船尾,在一片『法蘭西共和國萬歲!』的歡呼聲,這條英雄的船沉沒了。」

    「是復仇號?」我喊道。

    「是的!先生,復仇號!多麼有力的名字!」尼摩船長交叉著兩臂,低聲地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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