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辦法,但是我不得不顧忌一點」他說,「我的諾第留斯號是不是有能力,來對抗這種壓力,而不至被壓扁呢?」
「您想怎麼做呢?」我聽得有些糊塗,開口問道。
「我的意思是,海水的凍結作用可以幫助我們,因為水的凝固,它可以炸開困住我們的冰層。就像它在冰凍的時候,可以炸開最堅硬的石頭那樣。冰凍可以毀滅人,但是如果使用得當,它也可以拯救人!」
「船長,您的擔心是有道理的,我也認為諾第留斯號的抵抗力,不足以對付那種大得怕人的壓力,它和我們一道很可能會被壓扁,壓成一片鋼鐵的葉片。」
「先生,我很明白。但我們不能指望大自然的幫助,只有完全依靠我們自己。如果不想被壓扁,就得對抗這種凝固作用,或者徹底消除它。您剛才也注意到了,不僅是兩側的冰壁愈來愈逼近了,而且諾第留斯號的前頭或後面也只有剩下十英尺水了。冰凍的威脅是從四個方向對我們發起進攻了。」
「儲藏庫中的空氣,可以供我們在船上呼吸多久?」我問道。
「後天,儲藏庫就空了!」船長面色蒼白地說
我聽候身上冷汗直冒,其實,對這個問題我心裡很明白,他的回答我還用得著詫異嗎?3月22日那天,諾第留斯號潛入南極流暢的水下,今天是26日,整整五天了,我們生活的空氣在完全依靠船上的儲藏,留下的可以呼吸的空氣要給鑿冰的人員用。我的全身被一種自然而然的恐怖籠罩了,我似乎感覺到我的肺葉中已經沒有空氣了!
尼摩船長在那裡沉默著,一言不發,顯然他的心中在盤算著一個主意。但他好像又不滿意,想給自己一貫否定的答覆。後來,他的嘴裡溜出來一句話來:「開水。」
「什麼,開水?」我問。
「是的,是開水。教授,你清楚我們的船是被關在一個相當窄的空間裡面,如果用滾燙的開水噴射,是不是可以提高這空間裡海水的溫度,來延緩水的凍結嗎?」
「我看可以,要試一試。」我肯定了他的分析。
「跟我來,教授,我們馬上試。」
外面的溫度是零下七度,尼摩船長領我來到廚房,那裡有許多複雜的蒸餾器具,平時用來蒸餾海水,來供應我們可以喝的淡水。機器裡裝滿了水,電池組的所有的電力都用於浸在水中的螺旋管中去。幾分鐘後,水就沸騰了。開水被送入抽氣機中,同時就有冷水補充進來,電池發出的熱力效能很高,從海中吸進的涼水,簡單地經過機器,一到抽氣機中就滾開了。
尼摩船長指揮噴射開水到外面的冰水裡,三個小時後,外面的溫度表指著零下六度,溫度提高一度。又過了兩個小時,溫度表指在零下四度了。
我欣喜地看到了這種方法的效果,同時從許多地方做了檢查,最後我對船長說:「我們一定可以成功的。」
「我也是這樣想,」船長回答我說,「現在我們不必怕被壓扁了,我們的敵人只有窒息了。」
到了夜間,水的溫度又提高了一度。開水的力量不能使溫度再提高了,好在海水的冰凍界限在零下五度,因此只要持續放出開水,海水就不會冰凍了了。
3月27日,我們又從這冰窩中挖去,了六米厚的冰,還剩下四米厚的冰。簡單計算,還需要四十八小時的工作,可是在諾第留斯號內部,空氣不可能再調換了,因此這一天的情形是更壞了。
在船上,那種不可忍受的污濁空氣讓我的呼吸異常艱難。下午三點時,這種痛苦感覺上升到了極致,張開嘴喘氣的動作把我的上下鄂都弄歪了。像一條被拋在岸上的魚,我的肺葉迫切地尋找著有活力的氧氣,可氧氣愈來愈稀薄了,我的精神處在昏沉沉的狀態中。我躺下來,渾身無力,知覺模糊。忠實的康塞爾和我一樣呼吸艱難,受著同樣的煎熬。他在我身邊,拉著我的手,鼓勵著我,我還聽到他在低聲地自言自語:
「上帝啊,我寧可自己不呼吸,給教授多一些空氣吧!」
聽到他的這些話,我心裡異常感動,眼中不覺滿是淚水,這就是患難知真情啊!
船上的每一分鐘都覺得度日如年,輪到自己下水挖冰的時候,大家都很迅速地、很高興地穿上潛水衣,馬上離船下水,開始工作。鐵掀在冰層上揮舞著,胳膊酸了,手弄破了,但都不算什麼,口鼻裡呼吸可是新鮮空氣!人們總可以暢快地呼吸了!我們都深刻地認識到對於普通的生命來說,什麼是最緊要的了。
儘管眾人皆知水下工作的美好感受,但每個人都嚴格按照時間來交接班,沒人超出指定的時間。交班時間一到,每個人都把有純美氧氣的氣箱交給下一個人。尼摩船長是個好榜樣,他嚴格遵守著紀律。他總是第一個把氣箱交出去,平靜地回到船上有害的空氣中,面對及其不利的困境,他沒有一點氣餒,也不說一句怨言。
經過大家齊心協力的工作,進展在逐漸加快,只剩下最後兩米的冰層了。我們跟自由的海水中間,只有兩米的冰了,這讓大家歡欣鼓舞。但同時儲藏庫中的空氣也差不多空了,剩下的一些空氣只能供水下的工作人員使用,諾第留斯號上的空氣質量急劇下降。
等我回到船上的時候,幾乎要半窒息了。這一夜是如此地難熬,我無法用語言加以描述,這樣的痛苦是不可能寫出來的。熬到了第二天,我的呼吸已經阻塞不通,頭疼腦漲,大腦缺氧帶來的一系列症狀讓我變成一個醉鬼。我同伴們的狀況和我差不多,有些船員已經出現呼吸急促和發喘的現象。
到目前為止,冰制的監牢還剩下最後一米,突破這一米,我們就可以逃出生天了。尼摩船長覺得人力挖得太慢,果斷地決定用高壓水柱來衝開最後的冰層。他仍然保持著一貫的冷靜,他的強大信念支撐著肉體,抵禦著缺氧帶來的痛苦。他在思想著、計劃著,並付諸強有力的執行。按照他的命令,船體減輕了重量量,由於重力的變化,它從冰凍的一層浮起來。船長操作著它來到根據它的浮標線所畫出的寬大的冰坑上。然後,再把船上的儲水池裝滿水,讓船下降,並撞在冰坑裡。
所有的船員都撤回到船上,跟外界聯通的兩曾密封門都緊閉起。這時,諾第留斯號是躺在冰層上,這冰層只有一米厚,很多處都被探測器鑽通了。
儲水池的龍頭完全打開,一百立方米的水流進去,諾第留斯號的重量增加了十萬公廳。
我們都十分緊張,耳朵都豎起來,心跳彷彿都停止了,我們等著、聽著,忘記了痛苦,內心充滿著希望,但又害怕失敗把死神帶進這條沉在水底的船裡。我們是在賭博,最後的一擲,能否得救,就看這最後一下子了。我的腦子嗡嗡作響,思想變得混雜不清,但我聽到諾第留斯號船身顫抖了了一下,下降的作用力把冰層頂破,發出一種新奇的聲響,像撕紙的聲音一樣,真像天籟之音,諾第留斯號漸漸下沉。
「我們穿過去了!」康塞爾在我耳邊說。
我說不出話來,只是無力地抓著他的手,身體在不由自主地抽搐。
突然間,諾第留斯號在重量的作用下,像一顆炮彈那樣迅速地沉入水中,就是說,它已經突破冰層進入了自由的海水中!
在船長的命令中,所有的船員都下意識地操作著,他們都很清楚現在最該做的是什麼。所有的電力都送到抽水機上,抽水機立即把儲水池中的水排出。幾分鐘後,我們的下降停止,不久壓力表就顯示船是在快速上升。船上的推進器也全速運轉,船身的鋼板發出愉悅的震動,每一個螺絲釘好像都在發出脫困後的歡呼,諾第留斯號帶我們一路向北方駛去。但是,我們還要多久才能浮出水面,還需要一整天嗎?如果是那樣,我肯定要死在前頭了!我半躺在圖書室的長沙發椅上,臉孔發紫,雙唇變藍,已經喘不上氣來。因為缺氧,我的身體器官早已失靈,我看不見、聽不到,心裡已經喪失了時間的概念。渾身的肌肉也不聽腦神經的命令,我開始感受到死神的召喚,我知道我快要死了……
忽然,幾口清新的空氣被送入我的肺中,我們回到水面上了嗎?我們越過冰山了嗎?不是!那是我的兩個好夥伴,尼德·蘭和康塞爾,他們拖著虛弱的身體來營救我,一個氣箱裡面還剩餘了一些空氣,他們沒有用它,而是給我保存起來。在他們近乎窒息的時候,他們在把一點一滴的生命輸送給我,我想把氣箱推開,但是無力的雙手被他們按住了,在地獄的大門前我被及時地拉回到了人間。
我抬頭看了看大鐘,早上十一點,這天應該是3月28日。南冰樣的水下,諾第留斯號以每小時四十海里的驚人速度行駛著,它是在做最後的狂奔。
尼摩船長呢?他沒有倒下吧?他的同伴們也會同時倒下嗎?壓力表這時顯示,我們距水面只有二十英尺,我們不可以衝破它嗎?
我感到諾第留斯號正要採取這樣的行動,它採取傾斜的方位,把後部下降,將前面的沖角挺起來。只要增加船後部儲水池中的水量,就可以讓它翹起來。之後,在它的強力推進器的推動下,它從冰場下面,像一架強大的攻城機衝了上去。猛烈的撞擊後,沖角把冰場撞開,接著倒車後退,再全速向已經裂開的冰場衝去。最後,在極大的衝擊力的帶動下,它跳上了被憧碎的冰洋之上。
嵌板打開了,可以說是被迅速拔開的,純淨的空氣像潮水一般湧入諾第留斯號艙內的各個角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