警察與讚美詩 第48章 比綿塔薄餅 (1)
    弗裡奧1山麓,我們騎著馬在放牧。當把身上烙有三角印記的牛趕到一起的時候,一不小心,我的馬鞋鉤在了一株已經枯死的牧豆樹2的枝上。我的腳踝扭傷了,不得已躺了一個星期。

    這是一種被迫式的休息。挨到第三天,我就一瘸一拐地來到炊事車旁,營地的廚師叫賈德森·奧多姆,他是個天生的演說家,可是上天不如人意,讓他當了個廚師。這可把他害苦了,因為一天中的多數時間他都是一個人,都快憋死了。今天好不容易見到了一個可以談話的對象,於是連珠炮似地向我發起了進攻。我躺在那裡,一籌莫展。

    賈德森每天面對的是無聲的沙漠,今天我成了他的獵物。

    過了一會兒,我突然一陣嘴饞,想吃一些正常伙食之外的東西。也許是因為生病吧,不由得想起了母親,由此變得更加情深惆悵。我問賈德森:

    「賈德森,你會做薄餅嗎?」

    聽到我的問話,賈德森扔下準備搗碎羚羊排的六響手槍,滿腔怒火地走到我面前,瞪著一雙淺藍色的眼睛。我知道他非常生氣。

    不過還好,雖然他表外看起來怒不可止,幸好沒有做出什麼出格的事情。「喂,你到底什麼意思?是想挖苦我嗎?是不是有人在你面前透露了我和薄餅的事情?」

    我態度非常誠懇,說:「沒有,賈德森,我絕對沒有別的意思,只不過想吃一些用黃油烙的薄餅罷了。對了,金黃色的,還要在上面澆一層新上市的、裝在大鐵皮桶裡的新奧爾良蜂蜜。如果有這樣的薄餅,我願意用我的小馬和馬鞍來交換。難道你和薄餅還有一段可講的故事嗎?」

    賈德森明白了我不是在挖苦他,這才變得溫和起來。他走到炊事車旁,從裡面拿出一些神秘的口袋和鐵皮盒子,然後來到我依靠著的樹下。我看他在我身邊忙乎起來,先是解開口袋繩,一邊解一邊說:

    「其實,這也不能說是什麼故事,只是一件發生在我、一個粉紅眼睛的牧羊人以及維萊拉·利賴特小姐三個人之間的事情。那個牧羊人來自陷騾山谷,這個故事的結局也是比較符合邏輯的,完全可以告訴你。」

    「當時,我還是一個放牛人,在聖米格爾牧場替老比爾·圖米放牛。一天,我心血來潮,特別想吃罐頭食品,不管什麼飛禽走獸,只要是不再哞哞、咩咩、哼哼、啄啄的東西1。我知道艾穆裡斯·特爾費爾大叔的店舖裡有這些東西。他的店舖設在紐西斯河沿岸的比綿塔渡口,於是我騎著我的小野馬奔向那裡。當時,那匹小馬我還沒有完全馴服好呢。

    「我是下午三點鐘左右到的那裡。我把小馬拴在一根牧豆樹枝上,徒步走了大概二十碼。我直接來到艾穆裡斯大叔的鋪子櫃檯旁,一屁股坐了上去,說依據這架勢,我要使得全世界的水果遭殃了。一分鐘不到,大叔就拿來了一袋餅乾和一把二十四英吋的長匙,並且為我打開了各色各樣的罐頭,什麼杏子的、菠蘿的、櫻桃的和青梅的,都齊全了。艾穆裡斯大叔不停地給我砍開罐頭,那黃色鐵皮在他的斧頭下,霹靂嘩啦地開了花。我非常享受這頓罐頭餐,簡直像是還沒有遭受蘋果之災的亞當。我把靴子上的馬刺插在櫃檯的板縫間,手裡不停地用匙子挖著各色罐頭。正在我吃得起勁的時候,不自覺抬了一下頭,透過商店的窗口,看到隔壁的後院裡站著一個姑娘。

    「那個姑娘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好像是外鄉人。她一邊玩弄著槌球2,一邊看著我吃罐頭的樣子,好像沒有我,水果罐頭企業都要倒閉了似的。我知道她在笑我。

    「我離開櫃檯,把手裡的匙子還給艾穆裡斯大叔。

    「大叔告訴我:那是他的外甥女,名叫維萊拉·利賴特,來自巴勒斯坦1。要不要認識一下,我可以代為引見?』

    「『那可是聖地呀。』我心裡念道。當時,我激動極了,心像一群牛在亂轉亂撞,我非常著急,希望它們趕緊回到柵欄裡。『當然了,天使就應該出現在巴勒——艾穆裡斯大叔,趕快給我引見吧,我非常想認識利賴特小姐。』

    「於是,我跟著艾穆裡斯大叔,來到他的後院。他給我們做了介紹。

    「我不是一個靦腆的人,在女人面前也是如此。因此,對那些見了穿得漂亮衣服的姑娘就汗流浹背的男人,我一直不明白他們是怎麼回事。平時,這些男人都很勇敢,即使不吃早飯也能降服一匹野馬,還能摸黑刮鬍子,可是在姑娘面前卻連話都說不上來。八分鐘不到,我和利賴特小姐已經混得很熟了,像表兄妹一樣開始玩槌球。她還給我開玩笑,說我吃水果罐頭的樣子很滑稽。我說,是一位叫做夏娃的太太在第一個天然牧場裡鬧出了水果災荒。我說:『她就在巴勒斯坦對面,是吧?』我說得很輕鬆,讓一切變化得很快,就像是用套索輕鬆地套住一頭一歲的小馬一樣。

    「通過這種方式,我與維萊拉·利賴特小姐接觸的機會逐漸增多了,並且隨著時間的流逝,我們的關係也越來越密切了。她告訴我,她來比綿塔渡口是因為這裡的氣候好,對她的健康有好處,其實她比誰都健康,要知道,比綿塔比巴勒斯坦還要熱的多百分之四十。一開始,我每星期去見她一次,後來,我計算了一下,如果我每星期去兩次,那麼見到她的機會就會相應增加一倍。

    「於是我改為每星期去三次了。當我在一星期內去第三次的時候,薄餅和淡紅色眼睛的牧羊人就來了。

    「那天晚上,我又來到艾穆裡斯大叔的店舖,還是坐在櫃檯上,把一隻桃子和兩隻李子含在嘴裡,然後問艾穆裡斯大叔維萊特小姐的情況。

    「艾穆裡斯大叔說:『哦,陷騾山谷裡來了牧羊人,叫傑克遜·伯德,他們一起騎馬出去了。』

    「聽到這樣的消息,我一下連核帶肉把桃子和李子全吞了下去。我跳下櫃檯,如果不是有人扶著櫃檯,它早被我弄翻了。我大腦一片空白,兩眼發直往外跑,結果撞到了那株我栓馬的牧豆樹上。

    「我對著小野馬的耳朵說,『你知道嗎,她與傑克遜·伯德騎馬出去了,一個牧羊人,從山谷裡來的,而且是騎著一頭騾子來的。你聽明白了嗎,你這個挨抽的傢伙?』

    「那匹可憐的小馬以自己特有的方式傷心了一陣子。它從小就被訓練來牧牛的,什麼牧羊人,他才懶得關心呢。

    「我又返回去問艾穆裡斯大叔:『一個牧羊人,對嗎?』

    「『是的,一個牧羊人。他叫傑克遜·伯德,你一定聽人談起過了。他名下有八個牧場,他的那四千隻美利奴綿羊,是北冰洋以南最棒的。』

    「店舖背陽的地方長著一株帶刺的霸王樹,我來到樹旁,無力地靠在了樹幹上,然後罵了一通,都是罵那個叫傑克遜的菜鳥1的話,罵著罵著,不知不覺把自己的靴子灌滿了沙子。

    「我對待牧羊人向來很客氣。我與大多數牧牛人不一樣,大多數牧牛人見到牧羊人就動氣。一次,一個牧羊人坐在馬背上裝模作樣地讀著拉丁文,我沒有碰他一下,而是走開了!牧羊人一般穿著小尺碼的鞋子,當他們來到桌上吃飯的時候,還會給你說笑,所以不能跟他們發野動粗,更不能整得他們破相。一般情況下,我只是抬抬手,讓他們離開,好比放兔子一樣輕鬆。有時給他們寒暄兩句客套話,但不會同他們喝酒。我的觀點就是,不值得去為難一個牧羊人。正是我的寬容,才會有了今天的結果。一個牧羊人竟然敢同維萊拉·利賴特小姐一起騎馬!

    「太陽落山前一小時,他們騎著馬回來了。在艾穆裡斯大叔家門口,牧羊人把維萊拉·利賴特小姐扶下馬,然後兩人興致勃勃地在那裡談笑了一會兒。接著,這個帶羽毛的牧羊人傑克遜騎上馬,抖落了一下他那小黑鍋似的帽子,快馬向自己的羊肉牧場奔去。我立即倒盡靴子裡的沙子,拔掉霸王樹紮在我身上的刺,騎馬追他去了。我是在離比綿塔半英里的地方追上他的。

    「我之前只知道牧羊人的眼睛是粉紅色的,沒想到傑克遜的眼睛卻是灰色的,只不過他的眼睫毛微微泛點紅,而他的頭髮又是沙黃色,讓人非常吃驚。那個牧羊人——應該說是一個牧羊羔之人,他身材非常瘦小,一條黃綢巾隨便地圍著脖子上,他把自己的鞋帶打成整齊的蝴蝶結形式。

    「我拉住他說:『抱歉,打攪了。我是聞名遐邇的「百發百中」之神賈德森。我每次開槍之前總是要給陌生人進行一下自我介紹,因為同死鬼握手太沒意思。』

    「他說:『哦,能認識你,非常高興,賈德森先生。我是陷騾牧場的傑克遜·伯德。』傑克遜說。

    「我朝兩邊掃了兩眼,看見一隻山雞叼著一隻毒蜘蛛從山上往下跳,不遠處一隻獵鷹正在榆樹的枯枝上休息。我拔出四五口徑的手槍,只聽見砰砰兩聲,它們先後墜落,顯然我是在給傑克遜·伯德下馬威。

    我接著補充說:「不管走到哪裡,只要鳥兒撞到我的眼前,肯定會倒霉。三次必有兩次中槍。』

    「牧羊人不動聲色地說:『槍法不錯嗎!但是,如果你發第三槍,會不會有失手的時候呢?上星期的那場雨水太及時了,新草受益匪淺,對嗎,賈德森先生?』

    「我向他的小馬身旁靠了靠,說:『維裡,也許你的父母非常寵愛你,他們親切地叫你傑克遜,但是現在你已經換了羽毛了,變成了一隻嘰嘰喳喳叫喚的菜鳥。雨水和氣候現在對我們來說,不是談論的時候,還是不要總是鸚鵡學舌了。你約比綿塔的年輕姑娘一起騎馬,這可不是一個好習慣。我知道有些小鳥兒,如果產生了這樣的念頭,肯定還沒有得手,就被烤來吃了。維萊拉小姐已經有歸屬了,你這個鳥族的傑克遜不要讓山雀用羊毛為她築窩了。現在,給你兩條路,是就此放手呢,還是讓我這個百發百中的神槍手,來給你操辦喪事呢?』

    「傑克遜·伯德臉開始泛起紅暈了,過了一會兒,他又笑了起來。

    「他說:『賈德森先生,我想你是誤會我了。我確實約過幾次利賴特小姐,但不是為了追求她,只是為了滿足自己的胃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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