警察與讚美詩 第44章 公主與墨西哥獅子 (3)
    那女子坐在那裡一動不動,她是一位年輕而美麗的女人。大衛想,她的模樣這麼招人喜歡,為什麼會受到這種冷落呢。大衛正想得出神,又傳來了侯爵那命令式的聲音:

    「報上你的姓名和職業?」

    「大衛·米奧,詩人。」我說。

    侯爵的鬍子翹得更高了,幾乎完全挨著眼睛了。

    「生活來源?」侯爵像在審犯人。

    「我替父親看管羊群,應該屬於牧羊人之類。」大衛把頭昂得高高的,臉上不知為什麼紅了起來。

    「好,牧羊詩人先生,你今晚真是撞上大運了。我是這女子的叔叔,她叫露茜·德瓦娜,貴族出身,每年有一萬法郎的花銷。你也看見了,她是非常美麗的女子。如果你對這些條件滿意的話,只要你說句同意的話,現在就可以娶她。別說話,我還沒說完。今天晚上,本來是她結婚的日子,我們到貢特·維勒莫莊園去,是讓她和那個門當戶對的新郎完婚。當時,所有的賓客都來了,神甫也準備好了。可是就在婚禮準備開始的時候,原本溫柔善良的小姐在祭壇前突然像一隻發瘋的母豹子,惡狠狠地說我在強迫她,是酷行和罪惡的化身。那架勢把神甫都嚇驚呆了。她違背我的意願,毀棄了婚約。我氣壞了,當場就發誓,她如果毀約,就必須嫁給在我們離開莊園後碰到的第一個男子。如果碰到的是王子,那是她的運氣;如果是燒炭工或者小偷,那算她倒霉。現在我們第一個遇見了你,儘管你是個牧羊人,如果你願意,你們今晚就結婚。如果你不願意,反正她今晚必須結婚,那就嫁給第二個人。你有十分鐘的時間考慮。你不要給我提出一堆的問題,只有十分鐘,牧羊人,快點考慮,時間就要到了。」

    侯爵五個肥白的指頭敲得桌面登登直響,趁著詩人思考的時候,他自己也陷入了沉思。桌前的侯爵就像一座門窗緊閉的房子,任何人來訪都會被無情地拒絕。大衛被侯爵又肥又大的身軀的氣勢鎮住了,話到嘴邊也沒有吐出來,他走到女子的身邊,鞠了一躬說:

    「小姐,我的身份你現在已經知道了,我是個牧羊人,但自認為是個詩人。」大衛很驚奇,奇怪在如此高貴而美麗的女子面前,自己的表達竟然可以毫無障礙,如此清晰。

    他繼續說道:「小姐,我不知道對美的欣賞是不是檢驗一個詩人的標準,但我認為以我目前對你的欣賞和珍愛,我敢確定自己是一個合格的詩人了。剩下的,我還能為你做點什麼嗎?」

    女孩一雙美麗的眼睛裡滿是哀傷。她眼前的這個男人身體強壯,一臉的真誠和坦率,從他的藍眼睛裡,可以讀出同情,這是她很久都沒有享受到的關心和理解。這一切都讓她感動,以致流下眼淚。

    她低聲說:「先生,謝謝你的真誠和同情,你是一個善良的人。他和我的父親是親兄弟,他是我的叔父,現在這個世界上的唯一的親人。他喜歡我母親而得不到她,所以因愛而生恨。因為我長得像我的母親,所以把這種愛恨轉而加到了我的身上。我的生活中,除了恐懼什麼都沒有。他的面容讓我望而生畏,之前他說什麼我就聽什麼。今天晚上,他讓我嫁給一個年齡比我大兩倍的老男人,這才把你捲進到這樁麻煩事裡,我感到很抱歉。你完全有理由拒絕這個無理的要求。但是,不管怎樣,我都要謝謝你,你的關愛已經讓我感動萬分了。很多年了,從來沒有人這麼關心過我。」

    詩人眼中的關愛和欣賞慢慢開始轉變,他對自己說自己是個真正的詩人了,因為此刻他完全可以把茵蒙忘記得一乾二淨了。他陶醉了,被女孩的清新和可愛吸引住了,他展望著充滿成功的未來。這一切都讓他的心變得堅強,尤其是她身上那清淡的香氣讓他心動。他用一種關心和溫柔的眼光看著她,她也因為渴望著這種關心而不能自拔。

    大衛說:「我要在十分鐘之內決定一件終身大事,本來這件事要花我很多年的時間才可能完成。現在我需要對你說的是——我愛你,絕對不是因為我可憐你才這樣說的。我不敢期望你馬上也能愛上我,但請相信我,我很希望能救你出火坑,請你給我這個機會。也許在我們接觸的過程中,你會慢慢愛上我的。我堅信自己是個有前途的詩人,牧羊人不是我的理想。我只會真心真意地對待你,盡量讓你的生活中重現歡樂。小姐,我值不值得你托付終身呢?」

    「你肯定是出於憐憫之心才要娶我的,你的犧牲可能是無價值的!」

    「不是憐憫,是因為我愛你。馬上就要到時間了,小姐。」

    「將來你會後悔的,到那時你會看不起我而拋棄我的。」

    「我發誓我所做的一切能讓你幸福,能讓我真的配得上你。」

    她從斗篷下伸出一隻纖細的小手,把它放在他的手心。

    她輕聲地說:「我願意把自己的後半輩子托付給你,你企盼的我的愛也會立即產生。你去告訴他,如果他真的放我走,對我來說就是一種解脫,我不會記恨他的,我將把這一切永遠埋藏心底。」

    大衛走到侯爵面前,那肥胖的黑色身軀扭動了一下,接著那雙高傲的眼睛看了一眼客廳的時鐘。

    「才八分鐘。一個牧羊人還要去思考要不要娶一個既漂亮又有錢的女人,太滑稽了!說吧,牧羊人,你願意娶這位小姐嗎?」

    大衛不卑不亢地說:「我已經向這位小姐求婚了,她也願意嫁給我。」

    侯爵有點吃驚,說道:「好,你辦得不錯嗎!你這個臨時求婚者還真是會說話。現在一切已經定型,也許這位小姐的下場會更糟糕。就這樣了,神甫、魔鬼快點來!」

    說完,他用劍柄狠勁地敲打著桌子招呼房東過來,那房東嚇得雙膝哆嗦,還沒等候爵發話,就自己順帶捧來了更多的蠟燭,他想侯爵老爺一定嫌蠟燭不夠多。

    侯爵看到房東,吩咐道:「去,去找個神甫,一個神甫,聽清楚了嗎?我給你十分鐘時間,如果十分鐘之後,我沒看到神甫,小心——」

    房東趕忙扔下蠟燭往門外跑。

    房東帶著睡眼矇矓、衣冠不整的神甫走了進來。在侯爵的指令下,神甫當眾宣告大衛·米奧和露茜·德瓦娜結為夫婦,然後接過侯爵扔給他的金幣,揣入口袋消失在了黑暗中。

    「葡萄酒。」侯爵伸著他那肥白的手指命令道。

    房東捧來葡萄酒,侯爵又命令道:「把所有的杯子都斟滿了。」燭光把整個大廳照得通亮,侯爵站起身子,來到桌子的另一端,滿臉惡毒的表情中透著無比的自負。此時的他就像一座黑色的大山,兩眼瞪著他的侄女,滿眼全是舊情不得發舒而變成新恨。

    他舉起酒杯對詩人說:「米奧先生,我得祝賀你一番。這個女人會讓你的一生變得污穢不堪,你將會因為娶了她而變得更加悲慘。她的血液裡流淌著的是無恥的謊言,還有血紅的災難,她帶給你的是無邊的恥辱,她會讓你悲傷。她的眼睛、肌膚和嘴巴裡都被妖魔浸染了,她是邪惡的化身,她什麼謊都敢扯,連一個農夫也不放過。幸福就要降臨到你的頭上了。詩人先生,乾了這杯酒。小姐,我總算給你找到了一個主兒了。」

    侯爵先喝了手中的酒,他的話使得女子雙唇發黑,只聽見她又開始輕聲哭泣,充滿了悲傷。大衛拿著酒杯向前走了三步,他望著侯爵,眼神堅定而正義,絲毫不像一個牧羊人。

    他語氣平靜地說道:「很慶幸您能稱我為『先生』,我和你家小姐成親了,那麼我希望以後我們能更親一些,也就是說,如果有一件個人小事要處理,希望我能與蒙塞尼爾家族站在同一等級線上。」

    「好,可以,牧羊人。」侯爵帶著輕蔑的口氣說。

    大衛毫不示弱,將酒杯舉到侯爵面前,帶著輕視的口氣說:「我要與您決鬥,請屈尊賜教。」

    侯爵一下子被激怒了,一聲咒罵,像號角的聲音一樣刺耳,他隨即拔出佩劍,命令站在那裡發呆的房東喊道:「去給這個鄉巴佬取支劍來!」

    繼而他又轉向自己的侄女,帶著嚇人的笑聲說:「女士,這是你自找的麻煩,今天我要做一件前無古人後無來者的大事,就是同一天夜,我把你嫁了出去,隨即又把你變成了一個寡婦。」

    大衛聽到要比劍,說:「劍術,我不行。」當著未婚妻的面說自己不行,大衛也覺得難為情。

    「『劍術,我不行。』」侯爵學著詩人的口氣,無比嘲弄地說,「我是高貴的人,肯定不會和一個農夫舞弄木棒。好了,別廢話了,福朗索瓦,拿槍!」

    一個馬車副手扛來兩把手槍。當他把槍從槍套裡拔出來的時候,槍上的銀雕刺人眼睛。侯爵自己拿了一把,然後扔了一把給詩人,隨即命令道:『到另一端去,扣扳機總不難吧。能死在我蒙塞尼爾的槍下,這是百世修來的福分。』」

    長桌的兩端分別站著牧羊人和侯爵。站在一旁的房東嚇得像得了瘧疾一樣,兩腿不住地發抖,呼吸短促,一個字一個字地說:「蒙——蒙——蒙塞尼爾老爺,聖靈就在我們頭上,請千萬不要在我家動手!——在這兒出人命,我擔待不起呀——如果有人死在我這裡,會壞了我的生意的,請——」侯爵轉過臉惡狠狠地盯著他,沒有讓他沒把話說完。

    「你這個沒用的東西,」蒙塞尼爾喊道,「不要再發抖了,給我們喊開始。」

    只見房東撲通一聲跪在地上,還是不住地顫抖,一個字也說不出來了。不過,他不斷地揮動著自己的雙手,希望不要在這裡開戰。

    這時突然有一聲「我來喊」,這是女子清脆的聲音。她來到大衛的身邊,給了他一個深情的香吻。這時她的眼睛有了精氣神,臉上也有了一絲血色。她來到牆邊,做自己的丈夫和叔父決鬥的發令者,兩個男人端平了槍等著她發令。

    「一……二……三!」

    「砰砰」兩聲槍響幾乎沒有先後,震得蠟燭只閃動了一下。侯爵滿意地笑著,把左手五個肥白的手指攤開在長桌上舒展著。大衛也站在那裡,動作緩慢,他緩慢地轉動著身體尋找自己的妻子,隨後嘩啦一聲倒在地上,像一件衣服從衣架上滑落下來。

    大衛蜷縮在地板上。隨即是低沉而充滿恐懼的絕望哭喊聲。她成了寡婦。那女人跑到大衛身邊,俯下身去找傷口。然後她抬起頭,臉上帶著蒼白和憂鬱。

    「他的心,被打穿了。」她嘟囔著。

    「走,」侯爵命令道,「上車!我必須在天亮前給你找到一個丈夫。你必須在今晚結婚,丈夫不能是個死人。不管下一個遇到的是強盜還是農夫,你都必須嫁給他。如果一路上沒有再遇到一個男人,那個替我開門的奴隸就是你的丈夫。上車!」

    健碩的侯爵蠻橫無理地帶著神秘斗篷下的女子和拿著武器的馬車副手,向馬車走去。寂靜的小鎮上迴盪著車輪咕嚕咕嚕的聲音。馬車開始了新的旅程。

    弗拉貢宅院的大廳裡,二十四支蠟燭在桌上閃動著光芒,房東六神無主地站在詩人的屍體前,雙手摩擦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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