警察與讚美詩 第17章 擦亮自己的燈 (1)
    任何事情都有兩面性,不能單一地看待事情。不過我們先來看看問題的一個方面吧。我們常把商店裡的售貨女孩稱為「商店女郎」。事實上這種人並不存在,存在的是她們賴以謀生的職業。但是為什麼在這裡她們的職業反而成了形容詞呢?為什麼不把生活在第五馬路的姑娘們稱為「結婚女郎」呢?

    璐和楠茜從小就是一對閨中密友。她們在家鄉吃不飽、穿不暖,於是一起來到大城市打工。璐二十歲,楠茜比她小一歲,今年剛滿十九週歲。她倆都來自農村,樸實而漂亮,只是想來城市混口飯吃,根本沒想過有一天登上大舞台當演員。

    她們很快在大城市找到了屬於自己的一份工作,成為名副其實靠工資為生的工薪族,還好運氣地找到了既便宜又能提供膳食的寄宿宿舍。在這裡,她們依舊非常要好。

    時間飛逝,一眨眼六個月過去了。

    我還是先給你們介紹一下她們的人品和衣著吧。你在同她們握手的時候,不要使勁盯著她們的衣服看。因為她們和跑馬場包廂裡的漂亮女子一樣,不喜歡男人死盯著她們看。

    璐在一家手工洗衣店當熨燙工,拿的是計件工資。她穿了一件紫色的衣服,可明顯很不合身。她帽子上插著的裝飾羽毛也不合尺寸,比應有的長度足足長出了四英吋。唯一令她自豪的是她那雙貂皮手套和圍脖,兩者加起的價值是二十五元,比將近換季時同樣的毛皮製品貴出不少。換季時,商店櫥窗裡同樣的毛皮製品的標價才七元九角八分。璐的臉粉嘟嘟的,一對水汪汪的藍眼睛襯著俊俏的小臉,再合適不過了。不管什麼時候,她渾身總是洋溢著明媚的青春氣息。

    楠茜在一家商店上班,我們暫管她叫商店女郎。她的頭髮蓬鬆地高高聳立著,前額總是留著一小撮筆直的劉海兒。她穿著廉價的花裙子,就像怒放的花瓣。在這個乍暖還寒的清冷季節,她沒有錢去買一件像樣的皮質大衣,但她那件絨面的短大衣,穿在她身上足以與一件名貴的波斯羔羊皮相媲美。她是一個實打實追求時尚的人,臉上和眼神裡始終流露著商店女郎典型的某種神情。很明顯,這種神情是一種無聲的抗議。她不滿足現狀,空歎青春易逝,並用憂鬱的神情宣告,有朝一日必將報復。即使當她微笑的時候,這種可怕的神情依然存在。同樣的神情可以在俄羅斯農民的眼睛裡找到,也會在加百列吹響最後審判的號角1時的臉上找到。男人看到這樣的神情,本應該自慚不如,但他們仍然面帶傻笑給她送上一束鮮花。

    如果你想抬抬帽子離開,璐會笑容可掬地對你說「再見」,而楠茜會臉上浮現那種帶著諷刺的甜蜜微笑,這種笑容就像一隻白蛾撲過屋頂一樣,迅速升上天空。

    在街的拐角處,璐和楠茜正在一起等候著丹尼。丹尼是璐的男友。要問他是否忠實可靠?只能這麼回答你:如果瑪麗非要請十來個人去尋找她的小羔羊,那麼丹尼一定位在其列。

    「楠茜,你冷不冷?」璐關切地問道。「我說你是不是真傻呀!在那家老店舖上班,周薪只有八塊錢。你看我上周就掙了十八塊五。當然,熨衣工不如站櫃檯賣花邊綢緞那麼風光,可能掙錢呀。我們這些熨衣工,一個人一周最少也能拿到十塊以上。況且,我認為幹我們這行沒有什麼不光彩的。」

    楠茜翹了翹鼻子不服氣地說道:「你掙你的十八塊好了。我甘心一周只拿八塊錢,睡走廊盡頭的板隔臥室。不為別的,我就喜歡自己周圍都是賞心悅目的物品和有錢的人。你不知道幹我們這行的運氣有多好啦!一個曾經賣手套的姐妹嫁給了一個匹茲堡人,好像是煉鋼的,還是經營鋼鐵的,身價有一百萬吧。總有一天,我也會嫁給一個有錢人。我也不是自誇,你看看我的容貌長相,真的能有這樣的機會,我一定要把握住。一個姑娘家成天待在洗衣店裡,就什麼機會也沒有了。」

    「我看不見得吧,丹尼,就是我在那兒認識的呀。」璐說著,臉上藏不住洋洋自得的表情,「那天,他來店裡取週日穿的襯衫和領帶,正好我在第一張熨衣台上熨衣服。第一張熨衣台是所有女工都嚮往的熨衣台。那天,艾拉·馬基尼司生病了,老闆讓我頂了她的位置。丹尼說,第一眼他就注意到我的胳膊了,好圓潤、好白皙呀。當時,我正好捲著袖子在幹活。洗衣店,也會有上等人來的。他們很好辨認的,因為他們總是把衣服放在手提箱裡,好像還是溜進來的。」

    「你怎麼能穿這樣的衣服,璐?」楠茜又將話題轉向了璐的衣服上,在她看來,這件衣服非常惹人厭煩。楠茜那雙會說話的秀美眼睛藏在長長睫毛下面,臉上略帶鄙視地說,「你太沒有品位啦。」

    「你說我這件衣服嗎?」璐睜大眼睛,生氣地說道,「這可是花了十六塊才買下的。原來它的價錢是二十五塊。一個女人送來熨洗,卻再沒來取。老闆就把它賣給了我。你看,上面的手工刺繡,足足好幾碼長。咱們還是先說說你身上那件既素淡又難看的衣服吧。」

    楠茜氣平心靜地說:「你可別小看這件衣服,我是仿照范·奧爾絲丁娜·費西爾夫人的一件衣服的款式做成的。聽店裡的姑娘們說,費西爾夫人去年一年光在我們店裡就花了一萬二千塊錢。我這件是我親手縫製的,只花了一塊五。站在十步以外,你一定分不出真假。」

    「哦,那好吧,」璐友善地說,「如果你願意餓著肚子裝闊,那就隨你好啦。我還是幹好自己活,拿我應得的工資。當有能力的時候,給自己添置幾件像樣的衣服。」

    她們倆正爭論著,丹尼走了過來。他的活領帶打得整整齊齊,讓人一眼就看出他沉著穩重,絲毫沒有沾染上城市青年的浮躁和輕薄。他是一名電工,每週三十塊錢。他用羅密歐般哀傷的眼神盯著璐,認為她那件刺繡衣服是一張任何蒼蠅都願意往上黏的蜘蛛網。

    「我的朋友,丹尼先生,和楠茜小姐握個手吧。」璐介紹說。

    「很高興認識你,楠茜小姐,」丹尼說著伸出手,「璐經常在我面前提起你。」 「謝謝,」楠茜冷冰冰地回應著,用指尖輕輕碰了碰丹尼的手指,「我也聽她說起你,有那麼幾次吧。」

    璐咯咯笑了起來,忙打圓場道:「楠茜,這種握手的方式,你也是從范·奧爾絲丁娜·費西爾夫人那兒學來的吧?」

    「假如是的話,你就完全可以照搬了。」楠茜還是不冷不熱。

    「哦,我才不會去模仿她呢。對我來說,這種握手的方式太超前了,似乎故意抬高了手炫耀手上的鑽戒。看來,只有等哪天我有了鑽戒,才有資格去模仿。」

    「你不如先學著,就有更多獲得鑽戒的機會了。」楠茜不客氣地說道。

    「哎,你們倆就別吵了,」丹尼微笑著說,「我有個不錯的建議。既然我沒有資格陪二位姑娘到蒂法尼珠寶商店去選珠寶,就讓我請你們去看一場小型歌劇吧。我這兒有三張票。我們雖然沒有機會和真正戴鑽石戒指的人握手,去欣賞一下舞台上的鑽石也不錯呀!」

    丹尼像一個忠實的侍從一樣走在人行道的路緣處,他的旁邊緊挨著是璐。因為璐感覺自己衣著亮麗,高傲得像只展翅的孔雀一樣。楠茜挨著璐走在馬路的最內側,她生來有副好身段,穿著很樸素,加上最近模仿貴婦人的很多優雅動作,不看衣著打扮的話,舉手投足簡直就是范·奧爾絲丁娜·費西爾夫人的翻版。

    三個年輕人就這樣,各懷各的美好希望出發了,他們要去享受屬於他們自己的夜晚時光。

    我想,很多人不會認為百貨商店是一個教育培訓機構。可對於楠茜來說,她服務的那家商店就像一個教育培訓學校。她每天置身於散發高雅氣息的精美商品中間,耳濡目染,或多或少地也沾染了這種氣息。倘若你真的置身於這樣的環境中,你就會不自覺地體驗到這種氣息,不管這錢是你的還是從別人的腰包出的。

    楠茜每天面對的顧客基本都是上流社會的女性,她們的服飾優美、舉止優雅。楠茜認為,這些衣著、服飾、表情和舉止都是她要努力學習的。她模仿那些貴婦人的任何動作:優雅的揚眉,輕盈的步伐,如何拎錢包,如何微笑,如何招呼朋友,如何與身份低的人談話。即使是一個最簡單的手勢,她都要反覆演練,一定讓自己達到非常嫻熟的地步。范·奧爾絲丁娜·費西爾夫人是她最崇拜的偶像,夫人那美妙低沉的聲音,像銀鈴兒一般清脆,像畫眉鳴叫那般婉轉而圓潤。楠茜對這種聲音著了迷,她每天回家後對著鏡子反覆練習,最終學會了。對楠茜來說,如果想成為淑女,擁有優雅的動作,不親身置於這種雍容華貴的上層社會,是不可能學到的。人們常說,一個好習慣比一個好原則要重要得多,而好風度又遠遠勝於好習慣。父母對一個人的教導很重要,但這些教導也許還不足以使你具有新英格蘭人的良知1。假使讓你坐在一把筆直的靠背椅上,將「三稜柱和聖徒」念上四十遍,到最後恐怕連魔鬼看見你都聞風喪膽了。當楠茜用那種她練習了很久、並且完全熟練的范·奧爾絲丁娜·費西爾夫人的語氣說話時,那種「貴人眾望所歸」的興奮感是不自覺從骨子裡冒出來的。

    對女人來說,百貨商店這所大學還隱含著另外一種高深的學問。在這裡,你經常會看到幾個商店女郎擠在一起,在手鐲叮叮鐺當的協奏曲下,交頭接耳地談論一些無關緊要的瑣事。你千萬別小看她們的這種小型聚會,她們既不是在談論某位女郎的髮式,也不是在說某個女人的長相。那是一次重要的婦女大會,她們在商討對付世界和男人的攻守戰略。這樣的集會當然不具備權威性,更比不上只有男人參加的議會,但可以堪比夏娃和她的大女兒的第一次會議。世界就是一個舞台,男人只是其中的看客,只知道往台上扔鮮花之類的東西捧捧場。女人則是所有小動物中最弱勢的群體,她們像小鹿一樣的優雅,卻沒有它的身手;像可愛的鳥兒般漂亮,卻不能展翅飛翔;像蜜蜂一樣可以採蜜,卻不能……算了,這個比喻太不合適,應該是像蜜蜂一樣可以採蜜,也許能夠將某些人螫一下。這類會議,就像是重要的軍事會議,她們互相饋贈秘密武器,交流自己從生活實戰中創建和成熟的制敵方略。

    「我對他高喊,」薩拉2說,「太放肆了,你!你把我看成誰了,竟然放肆到對我這樣說話?你猜猜,他會怎樣回答我?」

    這裡,各色頭髮的女人湊在一塊兒,黃褐色的、黑色的、亞麻色的、紅色的、黃色的,應有盡有。不用明確的答案,大家都猜出了,制敵方略已經瞭然在胸,供大家對付共同的敵人——男人。

    對女人而言,懂得成功的防禦,就意味著勝利。就是在這樣的大學裡,楠茜學會了防禦技巧。

    百貨商店裡的學問太多了,估計世界上沒有任何大學能教會楠茜如此多的東西,滿足她各方面的需求,讓她完成一生的夙願,能夠抽中婚姻的頭彩。

    楠茜是幸運的,她在商店裡的職業位置對她也很有利。她所在的櫃檯離音樂部很近,她有更多的機會欣賞到了一些一流的優秀音樂作品,並且已經爛熟於心,為她涉足上層社會、冒充具有音樂鑒賞能力打下了很好的基礎。她還學會了簡單地鑒賞藝術品、貴重衣料以及幾乎所有體現女人涵養的裝飾品的本事。

    很快,店裡的其他姐妹察覺了楠茜的野心。「你的百萬富翁來了,楠茜。」只要看到一個像大款的男人向楠茜的櫃檯走去,姐妹們就這樣打俏般招呼楠茜。很多陪著女人來購物又覺得等得無聊的男人,喜歡悄悄溜到手帕櫃檯旁,假裝欣賞麻紗手帕,在楠茜面前炫耀風雅。確實,楠茜那種模仿的上流社會氣質,以及天生秀麗的資質,對這樣的男人很具吸引力。這些人中也許有那麼幾個是貨真價實的富翁,估計多數是打腫臉充胖子的冒牌貨。現在的楠茜可不一般,有自己辨別真偽的訣竅:手帕櫃檯的盡頭有一扇窗戶,下面的街上排著等候購物人的私家車,通過汽車的高檔與否,楠茜來判斷車主人的身份。

    一次,一位風度翩翩的先生來到楠茜的櫃檯前,一下子要買四打手帕,儼然一副科夫圖亞國王的派頭。但是在買手帕的過程中,隔著櫃檯挑逗楠茜。楠茜一點反應也沒有,公事公辦。

    當那人離開之後,店裡的一位姐妹很奇怪地問楠茜:「你到底是怎麼搞的,楠茜,你對那人怎麼那麼冷淡?看上去,他好像很有錢呀,我覺得他一定是個大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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