警察與讚美詩 第4章 愛的奉獻
    如果是一個真正熱愛藝術的人,完全可以為藝術奉獻其所有。

    在我們聽完這個故事之後,也許能悟出這個道理,但又會發現這個道理不是很正確。在邏輯上,好像又在玩弄一種比中國的長城還要古老的藝術。

    喬·萊勒比出生在中西部平原,那裡盛產參天的櫟樹。

    喬·萊勒比是個繪畫天才,很小的時候就會畫畫。六歲那年,他畫過一幅風景畫,畫面表現的主題是:一位當地名人從鎮上的水泵旁匆匆經過。這幅畫被裝上框子掛在雜貨店的櫥窗裡。畫的旁邊掛著一個留有幾粒玉米粒的玉米棒子。萊勒比二十歲的時候來到紐約,從此離開了自己的家鄉。當時,他脖子上繫著一根領帶,腰間掛著一個腰包,但裡面沒有什麼錢。

    蒂麗拉·卡拉瑟絲來自南方的一個小村莊,這個村莊很小很小,周圍茂密的松樹完全可以將它遮擋住。蒂麗拉在很小的時候,就顯現出了音樂方面的天賦,她能把六個八度的音程練到滾瓜爛熟的地步。親戚們認為她以後一定會有大成就,於是共同集資,送她到北方繼續深造。而這些人最後並沒有看到她功成名就。

    雖然來自不同的地方,喬和蒂麗拉還是碰巧相遇了。

    他們相遇在一個畫室裡。在那裡經常聚集一些搞藝術的人,他們討論的範圍觸及藝術的各個方面,包括畫作的明暗對比度、倫勃朗的作品、瓦格納、瓦爾特?托費爾的音樂、肖邦和壁紙等等。

    喬和蒂麗拉一見鍾情,沒過多久,兩人就結婚了。

    萊勒比夫婦租了一套公寓,開始了居家生活。相比於喧鬧的都市生活,他們住的這間公寓躲藏在一個不太引人注意的旮旯裡,就像鋼琴鍵盤左手末端的升A鍵那樣,不經常被人觸碰。但他們感到無比的幸福和滿足,因為他們彼此深愛著對方,又同時擁有各自的藝術領域。如果一個富家子弟覺得生活還不夠幸福的話,可以賣掉所有的財產,或者把它們分給困窘之人,然後搬進這樣的公寓房間裡,這樣就獲得同樣快樂生活的權利了。

    一個家庭是否幸福,其實與房間面積的大小關係不大,與擺設的簡陋與否關係也不大。一個幸福的家庭:梳妝台壞了,反過來可以當檯球桌用;睡覺的床緊張了,可以隨時把寫字檯搬過來備用;壁爐架改裝一下,就可以成為練習划船的台架;再說的玄乎點兒,臉盆架還可以充當立式鋼琴。如果一個家庭不幸福,房子即使再寬敞,假使聖弗朗西斯科灣著名的金門大橋是你的家門,哈特勒思島嶼和合恩角是你的衣帽鉤,拉布拉多是你家的後花園,那又怎樣呢?

    喬·萊勒比在馬提斯太的班上學畫畫。馬提斯太的課的特色是「一高一輕鬆的」,即收費高昂,授課輕鬆。正因為這樣的授課特點,他名氣在外,很多人都願意到他那裡學習。蒂麗拉則拜羅生斯托克為師,這是一個在鋼琴界極為挑剔的鋼琴師。

    如果不是缺錢,萊勒比夫婦將會永遠地快樂下去。其實,所有的夫妻都是這樣,幸福生活的很大一部分是需要經濟來作為基礎的。

    這對年輕的夫妻給自己制定了明確的目標:喬要努力成為有名的畫家,而蒂麗拉要成為一個對音樂好像滿不在乎的大腕。到那時,喬的畫會相當賣座,急得那些鬍鬚稀疏的有錢老紳士們要瘋狂地搶購;蒂麗拉在劇院變得異常吃香,如果劇院的正廳或包廂不滿座,她就假裝說嗓子痛而拒絕登台演出,私下裡跑到一家專業餐廳去享受美食。

    很多時候,不要小看小公寓套間裡的家庭生活,最美滿的家庭生活往往就產生在那裡。學習了一天之後,回到家裡,兩個人互訴衷腸,然後一起共進溫馨的晚餐。有時間,兩個人一起暢想未來,激勵對方去實現既定的目標。晚上十一點的時候,加上一頓肉菜卷和奶酪三明治,更是幸福中的幸福。早晨起來,互相問好,品嚐新鮮清淡的早飯,然後分別為目標而努力奮鬥。

    俗話說,坐吃山空。沒了經濟基礎,藝術之旗就變得搖搖欲墜。

    沒有學費付給馬提斯太和羅生斯托克兩位先生,總得想辦法解決呀。一個熱愛藝術的人,願意為藝術奉獻一切。蒂麗拉先說了,為了維持家用,目前她需要出去代課,教別的孩子學習音樂。

    蒂麗拉到處招攬學生,在外面整整跑了三天。一天晚上,她非常高興地回到了家,對喬說:「喬,親愛的,功夫不負有心人,我收到了一個學生,她是愛·比·平柯尼將軍的女兒。就住在第七十一號大街,房子非常氣派。尤其是那個大門,很有拜占庭式的味道。房子裡的豪華就不用我說了!這是我以前從未見到過的。

    「她叫柯萊蒙蒂娜。一見面,我就知道我已經喜歡上這個姑娘了。她剛滿十八歲,是個嬌弱的小姑娘,總愛穿一身白衣服,舉手投足間都透著可愛勁兒。我給她每星期上三次課。喬,每次課就是五塊錢啊!只要能再有兩三個學生,我就可以攢夠給羅生斯托克先生的學費了。好了,親愛的,別皺眉頭了,現在,讓我們先美美地吃一頓晚飯吧!」

    「很不錯嘛,蒂麗,」喬一邊回答著,一邊用啟瓶器和切肉刀撬開一瓶豌豆罐頭,「可我該怎麼辦呢?我不能讓你出去掙錢養活我呀!你在外面奔波,而要我浸泡在藝術的殿堂裡,這合適嗎?我以本奧努托·切裡尼1屍骨的名義發誓,這是絕對不行的!比如,我可以通過賣報紙或者幫人運石子鋪路掙錢,哪怕是一兩塊錢也好。」

    蒂麗拉走過來,深情地抱著喬的脖子。

    「喬,親愛的,別傻了。不管怎樣,你也要堅持完成學業。我出去教音樂仍然是在學習呀,我又沒有放棄音樂。我和音樂同在。你看,我們每星期能有十五塊的收入,這樣我們就能像百萬富翁那樣幸福生活了。千萬不能產生離開馬提斯太先生的想法。」

    「好的,我答應你,」喬說著,一邊伸手去拿那個藍色的貝殼型碟子,「但是我真不忍心看著你出去教課。那根本不是藝術。我知道,你這樣做完全是為了我。」

    蒂麗拉繼續說道:「一個人愛他的藝術,還有什麼不能奉獻的呢?」

    喬也繼續說:「我在公園裡畫的那幅素描的天空部分,得到了馬提斯太的誇獎,廷科爾也邀請我在他的櫥窗裡掛上兩幅畫。如果真有人看上了我的畫,就能賣掉一幅。」

    「你一定能賣掉,我相信你,」蒂麗拉用更加柔美的聲音鼓勵道,「現在,讓我們一起來感謝平柯尼將軍和這份烤肉吧。」

    整整一個星期的時間,萊勒比夫婦都早早吃完早飯。喬先出門,他要在第一時間趕到中央公園,搶時間描繪下美麗的晨景,而蒂麗拉必須在七點鐘之前給喬做好早飯。之後他們還要擁抱、撒嬌,等送走喬,她也該出門了。

    喬晚上大概七點鐘左右回到家。

    週末,蒂麗拉顯得有些疲倦,卻充滿驕傲和自豪。她掏出三張五元的鈔票,把它們扔在了八英尺寬、十英尺長的公寓客廳裡的八英吋寬、十英吋長的桌子上。

    她用略帶疲倦的聲音說道:「有時候,這個柯萊蒙蒂娜真是讓人費勁兒。她大概是缺乏練習吧,同一個問題,我得重複好幾遍。她那身白衣服,有時看著也讓人心煩。不過,平柯尼將軍倒是個挺不錯的老頭兒!如果你能認識他就更好了,喬。在我上課的時候,他有時會不自覺走進來,還要問『十六分音符和三十二分音符練得怎樣啦?』你不知道,他早年死了太太,現在帶著女兒過,他留著一縷白色的山羊鬍子。

    「還有那間客廳的護牆板,那些用俄國羔羊皮製造的門簾。就連柯萊蒙蒂娜一小聲咳嗽都顯得那麼有趣,她既溫柔又有教養,我是真心喜歡她的。所以我更希望她的身體至少比她的外表看起來更強壯。喬,你知道嗎,平柯尼將軍的哥哥曾經當過駐玻利維亞的公使。」

    「我把那幅方尖碑水彩畫賣了,而且是賣給了一個皮奧裡亞1人。」喬帶著一副基督山伯爵的神氣說道,同時把一張十元、一張五元、一張兩元和一張一元的票子放在蒂麗拉掙來的錢的旁邊。

    蒂麗拉說:「你別逗我了,親愛的,肯定不是皮奧裡亞人!」

    「也許吧。不過,蒂麗,我希望你能見到他。一個十足的胖子,圍著羊毛圍巾,嘴上還叼著一根用羽毛管做的牙籤,顯得很有派頭。你知道,我的那幅素描是放在廷科爾商店的櫥窗裡的。當他第一眼看見它的時候,還以為我畫的是一座風車。最後,他還是決心把它買下。另外,他還訂購了我的另一幅油畫,就是萊卡瓦納貨運車站的那張。多麼美妙呀,加上你的音樂課!我想我們仍然與藝術在一起。」

    蒂麗拉顯得異常興奮,熱切地說道:「你能堅持下來,真是太令我高興了。我相信,你一定會成功的,親愛的。三十三塊呀!我們從來沒有這麼多錢可以隨便支配。我們今晚吃牡蠣吧。」

    「一定加上煎小牛排和蘑菇,」喬補充道,「餐叉放哪兒了?」

    又一個星期六的晚上,喬先到的家。他從兜裡掏出十八塊錢,攤開放到客廳的桌子上,然後去洗去手上好像是黑漆的東西。

    過了半個小時,蒂麗拉才回來,右手上纏著紗布和繃帶。

    喬照例給蒂麗拉打招呼,他看到她的手上纏得亂七八糟,急切地問道:「你的手是怎麼搞的?」

    蒂麗拉笑了笑,想極力掩飾不愉快的表情。「上了課後,柯萊蒙蒂娜一定要吃韋爾士乾酪,她真是個讓人捉摸不透的姑娘。下午五點的時候還要吃什麼韋爾士乾酪。」她解釋說,「當時平柯尼將軍也在。將軍火急火燎地跑去拿烘鍋,好像他們家沒有僕人似的。我說過,柯萊蒙蒂娜身體不怎麼好,有時還會有點神經質。在端乾酪的時候,她不小心把奶酪灑到了我的手上和腕上,滾燙滾燙的,疼死我了,喬。那女孩知道自己錯了,也難過極了!當時,將軍急得幾乎要發瘋了,他衝下樓去叫人給我包紮。好像是燒鍋爐的或者是地下室裡幹活的什麼人去了藥店,給我買了些治燙傷的藥膏和包紮用的東西。現在已經不怎麼痛了。」

    「這是什麼?」喬輕輕地托起那隻手,扯了扯繃帶下幾根白線,關心地問道。

    蒂麗拉故作輕鬆地回答道:「那是敷在創傷面上的軟紗,上面塗有治療燒傷的油。」這時,她看到了桌子上的錢,驚喜地問:「喬,另外的那幅畫也賣掉了,是嗎?」

    「當然賣掉了。」喬說道,「只要問問那個皮奧裡亞人,一切就都明白了。就在今天,他把那幅車站的油畫也取走了。他還說,想要一幅公園風景畫和一幅哈德森河的風景畫,不過還不敢確定。蒂麗,你是今天下午什麼時候把手燙壞的?」

    蒂麗拉顯得有點傷心,說道:「五點鐘吧,那個熨斗……不,我是說那塊乾酪,大概就是那個時候煎好了吧。平柯尼將軍真是急壞了,你不知道,喬,他當時……」

    不等蒂麗拉說完,喬就搶著說:「來,到這兒坐一會兒,蒂麗。」

    他把她拉到長沙發上坐下來,並且摟著她的肩膀。「這兩個星期,你到底在哪裡上班,蒂麗?」他問道。

    蒂麗拉的目光中充滿了對喬的愛,固執地硬挺著堅持了一會兒,眼看堅持不住了,含含糊糊地念叨了兩句平柯尼將軍,就低下了頭。她一邊哭著,一邊實話實說了:「當時,兩三天下來,我沒有招到一個學生。我不忍心讓你中途輟學,於是就到洗衣店接了熨燙衣服的活兒,就在二十四號大街。我認為我的平柯尼將軍和柯萊蒙蒂娜的故事編造得已經很完美了,誰知今天出了事。今天下午,洗衣店裡的一個女孩不小心讓熱熨斗碰到了我的手,沒辦法,在回家的路上,我又編出了韋爾士乾酪的故事。你不生我的氣吧,喬?不管怎麼說,假如我不去幹這個活兒,你的油畫就不能賣給那個皮奧裡亞人。」

    這回該喬解釋了:「我根本就沒有遇見什麼皮奧裡亞人。」

    「管他是哪兒的人呢,只要賣出去就好。喬,吻我吧!你是怎樣開始懷疑我並沒有給柯萊蒙蒂娜上音樂課的?」

    喬繼續說:「昨天晚上之前,我仍然相信你的話。直到今天下午我從機房出來,給樓上一位被熨斗燙傷手的姑娘送廢棉紗和機油,我仍然沒有懷疑過。你不知道,這兩星期,我一直在那家洗衣店裡燒鍋爐。」

    「也就是說你沒有……」

    「我的皮奧裡亞主顧,以及你的平柯尼將軍都是藝術的產物,只不過,他們既不是繪畫也不是音樂罷了。」喬風趣地說道。

    不自覺,兩人都大笑起來。喬又說:「一個人愛著對方,還有什麼不能奉獻呢……」

    這時,蒂麗拉用手摀住喬的嘴,「什麼也別說了」,她說,「只要說『當一個人還在愛的時候』,就滿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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