警察與讚美詩 第3章 麥琪的禮物
    一元八角七分,再也不能多出一分錢了。就這麼點兒小錢,其中還有六毛錢的鋼崩兒。這裡的每一分錢,都是黛拉從小商販那裡死勁兒摳回來的。每次到雜貨鋪,到賣菜的和賣肉的小販那裡去買東西,都要與他們討價還價。小販們嘴上不說什麼,他們心裡怎麼看待她的吝嗇是完全可以想像的。每次想起這一個個毫釐必爭的交易,黛拉自己都覺得臉紅。

    沒錯,真的就只有一元八角七分。黛拉反反覆覆已經數了三遍。可明天就是聖誕節了呀!

    除了趴到那張破舊的小床上,狠勁地大哭一頓,現在一點辦法也想不出來了。最後,黛拉也確實趴在那裡大哭了一通。哭著哭著,黛拉突然悟出了一個人生道理:人生不外乎由哭泣、抽噎和微笑組成,其中抽噎會佔絕對優勢。

    這家女主人還沉浸在悲傷中,現在讓我們來看看她的家是什麼樣子的。

    這個家可憐之極,只是一間帶些簡陋傢俱的出租房,租金每星期八元,比貧民窟還低一個層次。

    房間下面的門廊裡有一個信箱,但從來沒有收到過一封信。在門廊裡還有一個非常破舊的電按鈕,即使你有天大的本事,也未必能使它發出任何聲響。按鈕的邊上貼著一張印有「詹姆斯·狄林翰·楊」的名片。之前,它的主人每週的薪水是三十塊錢,一時興起就在中間加了「狄林翰」這樣的名號。現在他的收入從三十塊縮水到了二十塊,於是這三個字看起來也似乎不再合適了,變得蔫了吧唧,似乎連名號自己也在想,別再這麼張揚了,乾脆用一個「狄」字得了。

    不管怎樣,有一件事還是值得高興的:每當詹姆斯·狄林翰·楊回家的時候,他的太太黛拉,也就是剛才我們介紹過的那位女主人,總會十分親熱地跑過去,緊緊地擁抱著他,還會親暱地稱他為「吉姆」。

    哭完之後,黛拉拿起破舊的粉撲兒在臉上補了些粉。她呆呆地站在窗前,後院灰濛濛的,一隻灰貓正沿著灰色的圍籬行走。過了今天,聖誕節就到了,她想給吉姆買一件禮物,可是她手上只有可憐的一元八角七分。她省吃儉用攢了好幾個月,也才這麼一點錢。家裡的支出總比她預算的要多,每週二十塊錢的收入根本不夠花,入不敷出。

    哎,一塊八角七分錢怎麼夠給吉姆買件禮物呀!

    為了能在聖誕節送給她親愛的吉姆一件像樣的禮物,黛拉暗自謀劃了好些日子,並為自己的計劃高興得不得了。反正,無論如何也要為吉姆買一件上檔次的禮物,必須與吉姆的身份相配。

    一面壁鏡嵌在房間兩個窗戶之間的牆上。大家可想而知,一間只有八元租金的出租房,它的壁鏡會是什麼樣的呢?這面壁鏡是由很多塊不連貫的碎片拼接而成的。這樣的拼接方式,只有心靈手巧的人才能完成。如果想要在這樣的壁鏡裡照出完整的自己,那個人必須身材瘦小,而且身段靈動自如。幸虧黛拉生來就身材苗條,總算符合上面的要求,而且能夠嫻熟地掌握這門技術。

    突然,黛拉一扭身子從窗前站到了壁鏡前。剛站到壁鏡前的時候,她的眼睛還顯得晶瑩透亮,可不到二十秒鐘的時間,她的臉卻一下變得沒了顏色。她迅速把束著的頭髮解開,讓一頭美麗的秀髮披在肩膀上。

    在這裡需要告訴大家的是,在這個家裡,詹姆斯·狄林翰·楊夫婦有兩樣視為珍寶的東西。一樣就是吉姆祖父三代傳下來的金錶,另一樣就是黛拉的秀髮。為什麼這麼說呢?如果哪天黛拉把長髮垂到窗戶外面去晾吹,即使天井對面住的是擁有無數奇珍異寶的士巴女王1,這頭秀髮也會讓她的那些珠寶黯然失色。如果所羅門王把他所有的金銀財寶都堆在地下室,而且自己親自守門,只要吉姆經過時把金錶掏出來晃上一晃,老國王也會羨慕得吹鬍子瞪眼睛。

    這會兒,黛拉那頭棕色小瀑布一樣的秀髮披滿全身,發間點綴著隱隱的波紋,能夠反射出點點光亮。這頭秀髮一直垂到膝蓋下面,從後面看,彷彿穿上了一件錦袍。她迅速又把頭髮簡單地梳攏起來。她站立著遲疑了一分鐘,不經意落下兩顆眼淚。這兩顆晶瑩的淚珠落在破舊的紅地毯上,很快就消散了。

    她穿上褐色的破舊外衣,戴上褐色的舊帽子。此時,她的眼角還閃著兩顆晶瑩的淚珠。最後,她甩了甩裙擺,風一樣地飄出房門,下樓梯後直奔大街而去。

    在一塊寫著「莎福朗尼夫人——各種頭髮用品,應有盡有」的招牌前,黛拉停住了腳步。黛拉一口氣衝上台階,喘著氣慢慢讓自己穩穩神。這裡的夫人是一個大塊頭,膚色白得有點失常,看起來冷冰冰的。

    「你收頭髮嗎?我這樣的頭髮你收嗎?」黛拉問道。

    夫人說:「我當然收頭髮,把帽子摘下來,我要看看貨色。」

    那頭棕色的頭髮像瀑布一樣傾瀉而下。

    「二十塊錢,怎麼樣?」夫人一邊說著,一邊用行家的手法把玩著黛拉的頭髮。

    「好吧,快給我錢吧!」黛拉說。

    幸福中的人總覺得時間過得飛快。賣完頭髮之後的兩個小時,黛拉感覺時間像是長上了玫瑰色的翅膀,過得太快了。她把街面上那些大大小小的店舖都搜索遍了,只為能給吉姆選一件合適的聖誕禮物。

    終於,黛拉找到了她認為最適合吉姆的禮物。這件禮物太合適了,可以說完全是為吉姆設計的。在她搜尋過的所有店舖中,只有這家店裡有這樣的禮物。那是一根白金錶鏈,外觀設計簡樸,美觀大方,它的質地完全能顯示出它的價值和高貴。這根白金錶鏈正好搭配吉姆的那隻金表,表鏈的外觀和質地就跟吉姆的為人一樣:文靜而高貴。

    黛拉在看到它的一剎那,就認為它非吉姆莫屬了。她用二十一元錢從店家手裡買下了那條表鏈。

    身上儘管僅剩下八角七分了,她卻一點也不傷心,而且變得高興起來。她一邊急急忙忙往家裡趕,一邊思考:那隻金表雖然華貴,卻因為上面系的是一根舊皮帶,弄得吉姆只能瞅著沒人的時候偷偷瞄一眼。現在,有這條白金錶鏈搭配金錶,不管什麼場合,吉姆都可以隨時掏出來大大方方看時間了。

    回到家以後,黛拉的陶醉感漸漸減弱,慢慢變得稍微有點理智了,她知道得馬上著手補救由於愛情和慷慨催生出來的後果。於是,她迅速取出燙髮用的鐵鉗,快速點燃煤氣,開始了一項巨大的補救工程。

    四十分鐘不到,那頭散亂的短髮,變成了一個個緊貼頭皮的小發卷。這樣的髮式使得黛拉看起來完全像一個逃課的小學生。站在鏡子前,她左看看右看看,直到自己完全滿意。

    「吉姆第一眼看見我一定會把我殺掉的,」她自言自語道,「他一定會說我像科尼島遊樂場裡的那些說唱姑娘。我也是沒有辦法的辦法呀。哎!只有一元八角七分,不這麼做,我能怎麼辦呢?」

    牆上的掛鐘顯示七點鐘了。咖啡已經煮好了。黛拉又把煎鍋放在爐子上熱著,隨時等著煎肉排。然後,她在吉姆進門後必定經過的桌子角邊坐了下來,手裡握著對折的白金錶鏈。

    吉姆向來是準時回家的。

    這時,樓梯處響起了腳步聲,那是吉姆回家的腳步聲。聽著這熟悉的腳步聲,她的臉變得蒼白了好一陣子。平時,黛拉有時會為一些日常小事默默地做祈禱,這次當然更要這樣做了,於是她悄聲地祈禱說:「上帝保佑我吧,讓我在他的眼中仍然美麗吧!」

    門開了,吉姆走進來,習慣性地隨手把門關上。他看上去一臉的嚴肅,卻不能掩蓋看上去單薄的身體。吉姆太可憐了,才二十二歲的他就得肩負起養家餬口的責任!他身上是一件破舊的大衣,連一副手套都沒有。

    進門後,吉姆久久地站立著,就像一條獵狗嗅到了鵪鶉的氣味一樣。他盯著黛拉的眼神是黛拉從來沒見過的,既不憤怒又不驚訝,既不責備也不厭惡。這下可把她嚇住了。

    「吉姆,親愛的,」她大聲喊道,「別那樣盯著我看了吧。頭髮已經被我剪掉並且賣了。因為不給你送一件禮物,這個聖誕節,我是沒辦法過的。頭髮是會再長出來的。我現在這個樣子,你是不介意的,對嗎?你知道,我的頭髮長得飛快。來,吉姆,別那樣傻站著,讓我們一起共祝聖誕節快樂吧。今天是聖誕節前夜,讓我們高高興興的。你絕對猜不到我將會送給你一件多麼漂亮、昂貴的聖誕禮物。」

    吉姆仍然傻傻地站著,彷彿在絞盡腦汁想弄明白是怎麼回事。

    「你怎麼把頭髮剪掉了呀?」吉姆的問話顯得很吃力。

    「不但剪了,而且還賣掉了,」黛拉說,「現在的我,你還是一樣的喜歡,對嗎?頭髮剪掉了,可我還是我呀!」

    吉姆朝房間裡四下張望著,眼睛裡充滿好奇。

    「你是想對我說你的頭髮確實沒有了,對嗎?」他仍然傻乎乎地問道。

    黛拉重複說:「不用再找了。賣掉了,我告訴你頭髮賣掉了。賣了,沒有了。親愛的,今晚是平安夜,不管怎樣,你都得對我溫存一點,完全是為了你,我才賣掉的。我的頭髮也許能夠數清楚,」她接著用非常柔美的聲音說,「但我對你的愛是無人能數清楚的。現在我把肉排煎上,好嗎,吉姆?煎鍋是熱的。」

    突然,吉姆從恍惚中清醒過來,一下緊緊把黛拉抱在懷裡。

    每週八塊錢和每年一百萬之間的區別在哪呢?不管是一個數學家,還是一個巧辯的智者,也許都不能給出正確的答案。當時麥琪1給聖嬰帶來了珍貴的禮物,但沒有咱們今天談到的這件禮物。到底是什麼寶貝呢?

    這時,吉姆從大衣口袋裡摸出一包東西丟在桌上。

    「千萬別誤會我,親愛的,」他說,「不管你是長髮還是短髮,不管你有沒有修臉或洗頭,我一樣會深深地愛你,我親愛的姑娘。現在你打開這包東西,立刻就會明白剛才我為什麼那麼吃驚了。」

    黛拉的手白皙而靈巧,在她解開細繩和紙包的一剎那,發出了一聲尖叫。她喜極而泣,甚至有些歇斯底里。看著黛拉這樣,吉姆好像手足無措,只好使出渾身解數來勸慰她。

    桌子上擺著一整套讓黛拉眼熟了很長時間的發卡。那是一套純正玳瑁製品的發卡,周邊鑲有美麗的寶石,搭配得恰到好處,精緻而漂亮。它們品種齊全,什麼兩鬢用的,後面用的都有。顏色也非常合適,剛好搭配黛拉褐色的秀髮。之前,它們陳列在百老匯路的一個櫥窗裡,價格不菲。儘管黛拉心裡非常想擁有它們,可是從來沒有想過有一天會真正擁有它們。現在,心儀已久的發卡有了,可是那頭一直希望被其裝飾的秀髮卻沒有了。

    黛拉把發卡抱在胸前,淚汪汪地望著吉姆,說:「沒關係,吉姆,我的頭髮長得快。」

    忽然,黛拉像只小貓被火燙了一樣跳了起來,叫道:「噢,噢!」

    還沒有給吉姆看那件漂亮的禮物呢。她熱切地攤開手掌,那件珍貴的白金錶鏈在燈光下閃了一下。這一閃,完全代表了黛拉的快樂和激動的心情。

    「漂亮吧,吉姆?它可是我搜遍全城才得到的。從今天開始,不管什麼場合,你完全可以毫無顧忌地看時間了,即使每天看上一百遍也沒問題了。來,把表拿出來,我給你配上,兩者一定配得非常合適。」

    吉姆沒有把表遞過去,而是笑著將雙手放在腦後往床榻上一靠。

    「黛拉,」他說,「咱們先把送給對方的聖誕禮物放在一邊,太珍貴的禮物都是保存起來的。為了給你買發卡,我賣掉了我的表。現在,肉排可以開始煎了。」

    大家知道,那三位麥琪都是非常有智慧的賢人。他們的禮物送給了出生於馬槽的聖嬰。正是因為這樣,才有了聖誕節互贈禮物的風俗。正是因為他們智慧過人,才給了人們一種可以調換禮物的權利。這只是一個普普通通的故事,講述了住在簡陋出租房裡的兩個傻孩子,笨拙地為了送給對方一件禮物而犧牲了自己最珍貴的東西。但是,我要說的是,普天之下,他們比所有互贈禮物的人都聰明,都明智。他們才是真正的麥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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