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記得有一年冬天,大雪紛飛,地面上覆蓋著厚厚的積雪,我們用雪堆成了一座形狀怪異的雪屋,並且坐在雪屋裡觀賞遠處被染成玫瑰色的茫茫雪原。我們還經常到封凍的河上去溜冰,這一切都使我們感到欣喜若狂,歡快的同時我們最擔心的就是天氣轉暖,會把我們的這份快樂給奪走。
因為在農莊我只教三個學生,所以在教課之餘我便有相當充裕的時間,把村子裡許多因為被俄國人統治沒法求學的孩子編成一個班,用波蘭語的課本教他們讀書寫字。在這個過程中,主人家的大女兒就成了我的助手。孩子們的父母對我非常感激,但是說實話,我需要承擔一定的風險:雖然我的這種義務教學有利無弊,但卻是為政府所禁止的,因為它被認為不利於社會穩定,所以,一旦被察覺,我就很有可能被捕入獄或是被流放到西伯利亞。
晚上的空餘時間,我一般都用來學習。我曾經聽說過彼得格勒或者其他國家的女性在某些領域取得成功的事跡。於是決定以她們為榜樣開始努力,爭取取得和她們同樣的成績。
當時我並沒有決定選擇什麼方向進行發展。開始我對文學和社會學有著很濃厚的興趣,但是通過長達三年的學習,我卻逐漸發現自己真正喜歡的還是數學與物理,因此也就一步一步地朝著這個方向發展,並暗下決心日後要到巴黎求學,並為此認真地做了學習上的準備。並且我還計劃著積攢點錢,用來負擔今後在巴黎的學習與生活。
自學的過程中充滿了困難。我在中學時期所學的東西非常不完整,與法國的中學相比是有很大差距的。為了將差距縮小,我便通過自己選擇的一些書籍來自學。這種方法雖然不很理想,卻也收到了一些成效。我不但學到了一些對日後有所裨益的知識,還養成了獨立思考的習慣。
在我二姐決定到巴黎學醫時,我被迫更改了自己的學習計劃。因為我家的經濟狀況不允許我倆同時赴巴黎留學,所以我們兩個許諾互相幫助,先後完成學業。這樣,我便一直待在這位農莊主家,直到三年半後把我三個學生的課程教完。然後,我回到華沙,那兒還有一個類似的工作在等著我。
這個新的工作我幹了一年。然後,我就回到已經退休並且獨自生活的父親身邊,與他共同度過了一年的美好時光。在這一年中,他寫了一些作品,我則通過做家教獲得一些酬勞用以補貼家用。與此同時,我仍舊抓緊時間自學。在俄國人統治下的華沙,想要實現自己的夢想並不容易,但比起在農村時,成功的概率則更大一些。最使我興奮的是,我生平第一次可以進入一間實驗室去做實驗:這是屬於市政府的一個小實驗室,我的一個堂哥是這個實驗室的主任。除去晚上和星期天,我每天都能夠進實驗室去做一會兒實驗,並且通常都是我自己在做。按照課本上所講的方法,我做了各種各樣的物理與化學實驗,而且經常會獲得一些預料之外的結果。這時候,我會因為這些成功而興奮,並且大受鼓舞;不過有的時候,也會由於缺乏經驗而失敗,令我感覺非常沮喪。這些經歷使我更加懂得,成功的道路非常坎坷。不過,這也讓我更加堅信,我的天性的確適合搞物理與化學。
後來,我又找到了一個教學職務。我加入了華沙的一個學習團體,這個團體是由熱心於教育事業並且具有共同學習願望的波蘭年輕人所組成的,他們有著一套自己獨特的學習方式。這個團體帶有一定的政治色彩,它要求自己的成員將服務社會、報效祖國作為自己的任務。在一次聚會時,有一位青年說道:「祖國的希望寄寓於人民知識水平的提高與道德觀念的加強,只有如此,才能使我國在世界上的地位得到提高。當前我們首要的任務就是努力自學,並竭盡所能地在工人和農民之間普及知識。」為此,大家商量決定:晚間每個人向廣大群眾講授自己所精通的內容,用以普及知識。這足以顯示出,這個團體具有秘密結社的性質,所以需要大家具有一定的冒險精神。好在參與者都具有為祖國獻身的精神。直到如今,我依然深信,這個團體的參與者必將為祖國、為社會做出有益的貢獻。
我至今仍對那曾經讓我欣喜的團體有著深刻的印象。當時那互助互勵的情景,至今回想起來我仍不免會感到欣慰、激動。由於活動經費不足,這個團體並沒有取得很大的成效,但是,直到現在,我仍然深信不疑,當時那種追求與各種活動,無疑是推動波蘭社會進步的唯一途徑。如果不是社會中的每一個人都得到很好的教育,具備良好的素質,一個美好的社會是不可能建立起來的。為了實現這一美好的目的,所有人都必須完善自己,並且共同分擔社會責任,竭盡全力投入到本職工作中去,並有效地去幫助別人,這樣的話,我們的社會必將走向進步與美好。
這段時期的經歷更加堅定了我日後學習、深造的決心。我父親儘管經濟並不寬裕,但愛女之心使他願意幫助我早日實現自己的夢想。我的姐姐剛剛在巴黎結婚,我便決定前往巴黎學習,同她住在一起。父親同我都希望我學成回國後,能夠再生活在一起,但是,後來因為在巴黎結了婚,我便留在了那裡,沒有再回到華沙,回到父親身邊。做科學研究工作是父親年輕時就一直有的夢想,後來我在法國取得的成功,令遠在波蘭的父親深感欣慰,因為我實現了他的夢想。父親無私的愛,令我終生難忘。後來,父親同我已婚的哥哥住在一起,作為一個慈祥的爺爺,他撫養著幾個孫子,令他們健康的成長。年,他在年逾古稀時離我們而去,給我們留下了深深的遺憾。
年月,在歲的時候,我終於實現了多年以來魂牽夢縈的願望。
當到了巴黎的時候,我受到了姐姐和姐夫的熱情歡迎,但是我只在他們家裡住了沒幾個月,便另外尋找住處了。這是因為他們為了方便行醫住在巴黎郊外,距離我上學的學校很遠,而我需要就近住宿,以便省下時間學習。像許多波蘭學生一樣,我租住了一間只有很少傢俱的小房間。就這樣我艱難地度過了四年留學生活。
四年中,我在學習上所取得的進步,不可能被一一講述出來。我隻身一人,沒有任何紛擾,得以全身心地投入到學習中去。學業上的進步又令我心滿意足,歡快不已。至於我的日常生活,可以說是非常地艱難,因為我自己本身積蓄就不多,親人們也沒有多大能力對我進行幫助。但並不是我一個人這樣,據我所知,許多波蘭來的留學生的境況都是大同小異的。我住在位於頂層的閣樓裡,冬天很冷,取暖爐又小,屋子裡根本燒不暖和,而且煤還經常短缺,所以在夜晚,屋子裡臉盆中的水經常結冰。為了能夠入睡,我把全部的衣服都壓在被子上。就在這樣一間小屋子裡,我用一盞酒精燈和有限的幾件炊具做飯。為了節省金錢和時間,我常常用一點點麵包加一杯巧克力茶,幾個雞蛋或一點水果充飢。我一個人處理家務,沒有任何人對我進行幫助,連取暖用的煤,也是由我親自弄上七樓的。
在別人看來,我的日子未免過於艱苦,但是我卻能夠自得其樂,每天都心情愉悅地埋頭於學習之中。這份生活經歷也使我充分體會到了自由與獨立精神的彌足珍貴。在偌大的巴黎,我默默無聞地獨自生活在自己的狹小天地裡。儘管單寒羈旅,無依無靠,但是我並不沮喪消沉,也不覺得淒慘。當然,有的時候,孤獨之感也會突然湧上心頭,但由於我的情緒一般十分平靜,精神上又非常滿足,孤獨情緒總是轉瞬即逝。
我在學習上有著一定的困難,特備是在開始的時候,因此,我把精力全部集中到學習上。確實,我從前的基礎知識非常薄弱,雖然到這之前做了一些準備,但卻很不充分,與法國同學的差距很大,尤其是數學的差距更大,使我必須付出巨大的努力去對自己的不足進行彌補。白天的時間被我分別用於課堂、實驗室與圖書館,晚上的時間則被用來一個人躲在閣樓陋室裡刻苦學習,我常常學到深夜尚不停歇。每當學到新的東西,我便會激動興奮起來。科學奧秘就像一個新的世界一樣逐漸地展現在我的面前,我因此也就能夠自由地學習它們並且掌握它們了,這真的使我非常高興。
與同學們的和睦相處同樣也給我留下了愉快的印象。初到巴黎時,我不愛說話,靦腆羞澀,但是不久我便發現同學們全都學習認真,待人親切,因此便開始同他們一起探討學習上的問題,這便更增加了我對學習的興趣。
在我所就讀的那個系裡,並沒有波蘭學生,但是我同一個波蘭僑民小團體的關係卻非常密切。我經常參與他們在一個簡陋的小屋中舉行的聚會,和他們一起對祖國波蘭的各種問題進行討論,我那懷念祖國的情感在此得以盡情地抒發。我們有時會一起外出散步,有時還會參與公眾集會,對政治始終保持著一種極大的熱情。但是第一學年臨近結束時,我卻不得不離開了這個小團體。因為我認為自己應該把全部精力放在學習上面,這樣才能夠盡快地完成學業。即使是在假期裡,我也仍在抓緊時間複習我的數學。
天道酬勤,我的努力沒有白費。我成功地彌補了先前在知識方面的各種差距,從而能夠和同學們一起通過考試。年,我以優異的成績完成了物理學的結業考試;年,數學結業考試時,我的成績位於乙等,這些成績使我感到非常滿意。
我的姐夫後來在談到我那幾年的艱難學習情況時,曾戲謔地說那是「我妻妹的一生當中英勇頑強的時期」,我自身也始終將這段時期的艱苦奮鬥看作是我一生之中最值得回憶的美好時期。在這期間中,我孤身奮鬥,廢寢忘食地埋頭鑽研,終於能夠進行科學研究了,這是我長久以來所期盼的。
那是在年,我與皮埃爾·居裡第一次相遇了。我的同胞、弗利堡大學的一位教授打電話邀請我到他家去玩,同時也邀請了巴黎的一位年輕物理學家。他對這位物理學家非常熟悉,也十分讚賞。當我走進這位教授家的客廳時,我看見了這個年輕人。他正好站在一扇朝向陽台的法式窗戶的凹入處,宛如鑲嵌在窗玻璃上的一幅畫一樣。他身材修長,頭髮是赤褐色的,一雙大眼睛清澈明亮。他的神態飄逸,表情深沉而又溫柔。第一眼看到他時,你會認為他是一個沉浸在自己的思緒之中的夢幻者。他表現出一種質樸而又真誠的態度,彷彿對我很有好感。並且在第一次見面之後,他還希望以後能夠再見到我,繼續對科學和社會等各種問題進行討論。對於這些問題,我倆看法相似,很有共同語言。
隨後,他來到我的學生公寓拜訪我,我們逐漸成了好朋友。他將他每天的工作情況、他的研究和他獻身科學的夢想與決心向我做了介紹。沒過多久,他便向我吐露心聲,希望能夠和我共同生活,共同對科學的夢想進行追求。但開始時,我還不能立刻下定決心,我猶豫著,因為這樣的話,我就不得不永遠離開自己的祖國與家人。
假期到了,我回到波蘭,並且當時也沒有作出決定是否返回巴黎。但是,那年秋天,我又回到了巴黎,進入巴黎大學的一個物理實驗室,著手進行實驗研究,為我的博士論文做準備。
我又見到了皮埃爾·居裡。出於科研的緣故,我同他的接觸日益增多,關係也更加密切。等到我們彼此都認為除了對方,誰都不會找到更合適的生活伴侶的時候,我們便決定結婚了,並於年月舉行了婚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