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整一天,赫爾曼都沒有精神,他在一家安靜的小餐館吃了午飯,他與以往大不一樣,喝了很多酒,為的就是消除心裡的煩悶。但是,借酒消愁愁更愁,他的大腦反而更加亂了。回到家中,他一頭栽在床上準備睡覺了,連衣服都沒脫。
當夜深人靜的時候,他睡醒了。臥室被明月照得亮極了。他看看表,剛兩點四十五分,但他不想睡了,便坐在床上,回想著昨天在伯爵夫人喪禮上的所有情景。
就在這時,有個人站在大街上,透過窗子往裡看了他一眼,然後馬上離開了。赫爾曼開始並沒有在意,但是過了一分鐘,他聽見前屋的門被推開了。赫爾曼猜想,應該是他的勤務兵,像往常一樣喝得醉熏熏地回來了。但是,他發現自己聽到的是從來沒有聽過的陌生的腳步聲,那個人穿的應該是便鞋。門被推開了,一個身穿白色裙子的女人走了進來。赫爾曼還以為是自己的奶媽,感到非常奇怪:「這麼晚了,您來這兒有什麼事嗎?」但是,這個穿了一身白裙子的女人一下子飄到他面前——赫爾曼一下子就認出來了——是伯爵夫人!
「我違背了自己的意願來這裡找你,」她用十分堅定的聲音說,「但是,我受人托付,來滿足你的要求。三點、七點、愛司,這三張牌可以使你永遠獲勝,但是有一個條件,在一個晝夜內,你只能打一張牌,並且從今以後,永遠都不能再賭博。你把我害死了,我可以原諒你,但是有個條件,你必須與我的養女麗莎維塔·伊凡諾夫娜結婚……」
說完這些,她輕輕地轉過身去,飄到門口就消失了,只能聽到便鞋與地面的磨擦聲。赫爾曼聽到門廳的門「砰」地一聲關上了,又看見一個人透過窗子看了他一眼。
赫爾曼楞了一會兒,走到另一間屋子裡。看見勤務兵躺在地板上睡著了,赫爾曼費了好大的力氣才把他弄醒。勤務兵依然喝得醉熏熏地,看來,要是想從他嘴裡問出什麼,是絕對不可能的了。前廳的門已經鎖好了,赫爾曼回到臥室,點起一根蠟燭,把剛才發生的事情全都記錄下來了。
1希維頓貝爾格(1688-1772),瑞典神秘主義哲學家,彼得堡科學院名譽院士。
「等一下!」
「你居然敢對我說什麼等一下!」
「大人!我說過了:等一下!」
兩種靜止不變的思想不可能在同一時間體現在同一個精神的自然本性中,就像兩個物體不可能在同一時間佔據物質世界的同一片空間一樣。「三點、七點、愛司」這三張牌在同一時間內迅速覆蓋了赫爾曼大腦中的老夫人的形象。三點、七點、愛司——這三張牌一刻也沒有從他的腦袋中消失,嘴裡還不停地念叨。他如果看見一位年輕的女士,就會說:啊!身材多好啊!……真像紅心的三點。如果有人問他幾點了,他就會說差五分鐘就到七點了。每一位身材魁梧的男人在他眼裡都是一個愛司。他在夢裡也會夢到這三張牌,並且還能想像成各種各樣的事物。比如紅心三點變成三朵鮮紅的石榴花,七點變成了哥特式的大拱門,愛司竟然變在了一隻大蜘蛛。他的所有思想都是為了盡快利用這個寶貴的秘密。他已經考慮到了退伍的事情,並且開始計劃著要旅行了。他還想到巴黎的公開賭館裡顯示自己的威力,在迷人的命運女神的幫助下大發橫財。一個偶然的事件竟然使他避免了這樣的奔波和勞累。
在莫斯科城,新組建了一個由富有的賭徒組成的協會,赫赫有名的切卡林斯基擔任協會的主席。切卡林斯基在賭局混了一輩子,賺了一百多萬,贏回來的全都是期票,輸給別人的卻全是現金。他累積了長達十年的經驗,因此得到時了賭博朋友們的信賴,他家實行的是開放的政策,傑出的廚師和謙遜豪爽的態度又使他得到了人們的尊敬。現在,他來到了彼得堡,年輕人全都蜂擁而至,他們為了打牌而忘記了舞會,犧牲了與美麗女子的調情,心甘情願地被法拉昂牌1誘惑。
納魯莫夫帶著赫爾曼去了那裡。他們穿過了幾間豪華的大廳,那裡有一大群文縐縐的僕人慇勤地工作著。幾位大將軍和三等文官在打惠斯特牌;一些年輕人坐在印有花紋的緞面沙發上,吃著冰激淋,叨著煙斗;客廳裡的長桌旁坐了二十多個賭徒,主人坐正中間當莊家,在那裡發牌,他看起來有六十多歲,有一副令人尊敬的外表,頭髮全是銀色的,透過他那張紅潤的臉龐可以看出他內心的善良;一雙大眼睛炯炯有神,臉上總是掛著活潑的笑容。納魯莫夫把赫爾曼介紹給了他。切卡林斯基表示出友好的態度與他親切地握手,讓他在這裡不要見外,說完繼續發牌。
這局牌打了很長時間,賭桌上已經擺了三十多張牌。
切卡林斯基每輪發完牌都會停一會兒,為了讓賭家有足夠的時間整理自己手中的牌,他也有時間記下輸數,禮貌地聽取他們的意見,並且嚴肅地撫平被人們不小心的折壞了的牌角,然後再發第二圈牌。
「請發給我一張牌!」赫爾曼說,他從一位正在賭牌的胖先生後面伸出了一隻手。切卡林斯基微微一笑,點了點頭,要表達的意思是:好啊!當然可以!
納魯莫夫露出了笑容,祝賀赫爾曼在長期閉關以後的出山,祝他旗開得勝。
「押了!」赫爾曼大聲說,並用粉筆把自己的賭注寫在了牌上。
「請問您想押多少!」莊家皺了一下眉問道。
「四萬七!」赫爾曼說。
話音剛落,剎時間,賭桌旁的所有人都扭過頭來,一雙雙好奇的眼睛緊緊地盯著赫爾曼。
「他一定是瘋了!」納魯莫夫暗想。
「請允許我警告您,」切卡林斯基依然笑著說,「您下的注實在是太大了,這裡還沒有下注超過二百七十五盧布的人呢!」
「怎麼了?您是不是不敢開啊?「赫爾曼反問道。?
切卡林斯基彬彬有禮地對他鞠了一躬,點點頭表示遵命。
「但是,我必須先聲明一下,」他繼續說,「為了所有朋友的利益,我們這裡只賭現金。當然,我是完全相信您的,但是,為了遵守賭場的規矩和計算起來更方便,請您先把您的現金押在牌上,否則我沒法發牌。」
赫爾曼從衣兜裡掏出了一張銀行支票,親手交給了他。切卡林斯基看了一眼,把支票押在了赫爾曼的牌上。他開始動手發牌,右邊是一張九點的牌,左邊是一張三點的牌。
「贏了!」赫爾曼激動地展示出手裡的牌。
這時,賭家們立刻低語起來。切卡林斯基皺了下眉頭,然後又露出了笑容。他問赫爾曼:「您現在要收錢嗎?」
「是的,麻煩您了!」。
切卡林斯基從兜裡取出了幾張支票,當時付清賬。赫爾曼收下了錢,馬上離開了賭桌,還沒等納魯莫夫反應過來。赫爾曼便喝了一杯檸檬水,回家了。
等到第二天晚上,他又去了切卡林斯基的賭場。主人依然在那裡發牌,赫爾曼走到賭桌旁,其他人立刻騰出一個位子給他,切卡林斯基熱情地對他點了點頭。
赫爾曼等到下一局,隨手一張牌,把四萬七的賭本和昨天晚上贏來的錢全都押在了上面。切卡林斯基開始發牌了,右邊是一張是傑克,左邊是一張七點的牌。
大家「哎呀」一聲驚歎道。眼前的一切把切卡林斯基都看傻了。他拿出九萬四千盧布,遞給了赫爾曼。赫爾曼收下錢,強壓著心中的喜悅,立刻離開了。
第三天晚上,赫爾曼再次在賭場出現了。人們都在那裡等他,大將軍和三等文官停下來了,都來觀看這場不同尋常的賭局。年輕的軍官們也從沙發上跳了下來,所有的侍者也都集中到了這裡。大夥兒圍在赫爾曼身旁。其他的賭家也都停下了手裡的牌,焦急地等待著結果。赫爾曼站在桌旁,面對著一幅面色慘白、但臉上仍然掛著微笑的切卡林斯基,準備和他一決高下。他們倆每人打開一副新牌,切卡林斯基洗完了牌,赫爾曼摸了一張牌,放在桌子上,把一撂鈔票押在了上面。這場景簡直就是一場決鬥,周圍鴉雀無聲。
切卡林斯基開始發牌了,手一直在發抖。右邊是一張皇后,左邊是一張愛司。
「愛司贏了!」赫爾曼說,掀開了自己的那張牌。
「您的皇后輸了。」切卡林斯基心平氣和地說。
赫爾曼聽完後打了一個冷顫。果真,他手裡的怎是黑桃皇后,並不是愛司。他當時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怎麼也不明白,自己怎麼會押錯一張牌呢。
這時,他彷彿看到黑桃皇后瞇起雙眼在朝他冷笑,這個不尋常的笑是多麼地相似啊!他感到太震驚了……
「這該死的老巫婆!」他恐懼地大叫了一聲。
切卡林斯基興奮地把贏回來的鈔票一把攬到胸前。赫爾曼呆呆地站在那裡。他離開了桌子,人群中立刻響起一陣喧嘩。「賭得太精彩了!」賭客們說。切卡林斯基重新洗了洗牌,賭局像往常一樣進行著。
1法拉昂牌:紙牌的玩法,意為「紙牌法老」。
結局
赫爾曼瘋了,他住在奧布霍夫精神病院中的十七號病房,他不回答所有的問題,嘴裡不停地念叨:三點、七點、愛司!三點、七點、愛司!……
麗莎維塔·伊凡諾夫娜也嫁人了,她的丈夫是一個俊俏的年輕人。他在一個機關工作,並且有著一筆相當可觀的家產。他是伯爵夫人的一位已經去世的管家的兒子。麗莎維塔·伊凡諾夫娜像老夫人一樣,也收養了親戚家的一位可憐的女孩。
托姆斯基得到了晉陞,當上了騎兵大尉,與波琳娜小姐結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