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人類文明史上,聖經至少佔據了兩個世界之最:譯本最多,發行量最大。據香港聖經公會提供的資料,截至20世紀末,聖經(或其部分卷籍)已被譯成兩千多種文字或方言,成書後平均每年都有新譯本行世;其總發行量難以估算,在現當代每年達數千萬冊,有時逾億冊。由於擁有歷代的無數讀者,在西方,它的影響力早已滲透政治、法律、哲學、道德、倫理、史學、文學、美術、音樂等所有學科領域,乃至人們日常生活的各個方面。難怪一位名叫F.麥克菲(F.McAfee)的學者發出驚歎:「假如所有的聖經都被銷毀了,僅僅從各城市圖書館的書架上收集其他書中的聖經引言,就能把聖經的主要部分重新組合起來。」這種說法是切合實際的:倘若離開聖經,一部西方文化史會面目全非。
聖經影響後世的一個突出表現,是其豐富多彩的成語典故一再成為文學藝術家的創作素材。但丁、莎士比亞、彌爾頓、班揚、歌德、拜倫、雪萊、雨果、狄更斯、勃朗特姐妹、顯克微支、王爾德、勞倫斯、卡夫卡、T.S.艾略特、喬伊斯、布爾加科夫、霍桑、麥爾維爾、馬克·吐溫、奧尼爾、葉芝、斯坦貝克、福克納、馬爾克斯等著名作家都曾借用聖經中的語言和典故,寫出名垂史冊的不朽之作。莎士比亞引用或化用聖經達一千餘次,他在《哈姆雷特》中借男主人公之口盛讚人類是「宇宙的精華、萬物的靈長」,這句名言便出自《舊約·創世記》中上帝創世造人的紀事。
托爾斯泰在《復活》的卷首用四段聖經引言暗示作品的主題:第一段,耶穌關於寬恕人要到「七十個七次」的教誨(《馬太福音》18·21-22),引導讀者寬恕罪孽深重但已改過自新的男主人公聶赫留朵夫。第二段,耶穌有關「為什麼看見你弟兄眼中有刺,卻不想自己眼中有梁木」的告誡(《馬太福音》7·3),示意聶赫留朵夫的眼中確實有刺,而「你」,即本書的讀者,卻可能犯有如同梁木般巨大的過失。第三段,耶穌之言「你們中間誰是沒有罪的,誰就可以先拿石頭打他」(《約翰福音》8·7),再次提醒讀者:人皆有罪,須懷著「[嚴於律己]嚴於律己寬以待人」之心對待犯過錯誤的聶赫留朵夫。第四段,耶穌關於「學生不能高過先生」的論述(《路加福音》6·40),示意在唯一的「先生」耶穌面前,聶赫留朵夫無論如何脫胎換骨,也依然是個「學生」。這四段引文使《復活》的主題在聖經的光照下大大深邃且顯豁起來,使讀者既能矚目於聶赫留朵夫的靈魂再生,又能意識到他的精神復活之旅永無盡頭。
19世紀上半葉《新舊約全書》譯成中文,嗣後聖經中的語言和典故在中華大地也日益廣泛地流傳開來。中國現代名家魯迅、茅盾、巴金、葉聖陶、曹禺、聞一多、郁達夫、許地山、鄭振鐸、冰心、戴望舒、陳夢家、徐志摩、林語堂、艾青等,都曾在自己的作品中嫻熟地引述各類聖經話語。如郭沫若在其《創造十年續編》中提到「上帝要用洪水來洗滌人間的罪惡」;曹禺在《日出》[的題詞]的題詞中引用七條《舊約》及《新約》語錄;陳夢家在《古先耶穌告訴人》中寫道:
古先耶穌告訴人:你們要等待;
白天黑夜,說不定我將要重來;
在人間受些苦難,都不必悲傷,
天上為你們造了美麗的樓台。
用漢語白話詩歌的優美語句再現了聖經關於「耶穌再臨」和「現世受苦來生享福」的觀念。聖經中的格言諺語還影響到社會生活的方方面面,成為人們立身行事、為人處世的指南,一如J.C.萊拉達(J.C.Rylaarsdam)論述聖經智慧文學名著《箴言》時所說:「從那些經商者、務農者、淪落底層的卑賤者,到國王、大臣,人人都能從其中得到教誨,找到他們隨時隨地應循的行動準則。父親、母親、丈夫、妻子、兒子、女兒、主人和僕人們都從書中明白了自己的職責。這些極佳的規則不僅關係到道德,還關係到社會的政治和經濟。」……希伯來智者「激發了人們對智慧和美德的熱愛」,使他們認識到「不義、失敬、淫蕩、懶惰、輕率、酗酒,以及其他種種惡行的危害」。■
聖經語錄為何能發揮如此重大的社會功能?根本原因需要從聖經本身尋找。礦工從荒山裡能開採出礦石,是因為那山本來就埋藏著資源;讀者閱讀聖經時總能獲益,是因為聖經本來就富含精華。聖經約略百餘萬言,規模算不上特別龐大,不僅不能與卷帙浩繁的佛經相比,甚至不能與後世一些學者的個人著作相比。但它卻是當之無愧的博大精深之作,因為它是一個非凡民族的全部古典文化的濃縮。這個民族就是猶太民族,他們很早就因過於沉重的磨難而成熟起來,屬於馬克思所說的「早熟的兒童」。馬克思在《政治經濟學批判·導言》中盛讚古希臘藝術時談到:有粗野的兒童,有早熟的兒童。古代民族中有許多是屬於這一類的。希臘人是正常的兒童。他們的藝術對我們所產生的魅力,同它在其中生長的那個不發達的社會階段並不矛盾。它倒是這個社會階段的結果,並且是因它在其中產生而且只能在其中產生的那些未成熟的社會條件永遠不能復返這一點分不開的。■
相對於「正常的兒童」希臘人,古希臘時代的西方世界大都處於蒙昧狀態,歐洲許多民族還屬於遠離文明的「粗野的兒童」。但猶太人卻是「早熟的兒童」,因為他們人丁稀少,勢單力薄,無力抵禦四鄰大國的輪番奴役,千餘年間不得不始終在戰亂中流離漂泊,這種悲劇命運使他們很早就對宇宙的奧秘形成深刻的感悟,在百般磨難中創建出自己的民族文化,憑借一種獨特的宗教信念在世界民族之林中生生不息,非但免遭異族的征服同化,反而為人類文明做出卓越的貢獻。今天,形成聖經的時代固然一去不復返了,但由於聖經內容之宏富和意蘊之精深,讀者仍能從其字裡行間發掘對於為人行事有益的各種借鑒。
然而,由於種種歷史和現實的原因,多數中國讀者對這部世界文化史上罕見的巨著還缺乏深入的瞭解。現在袁元和彭湃編出《聖經語錄》,按「正義」、「仁慈」、「言行」、「善惡」、「智慧」、「友誼」、「親情」分類,精選聖經中的智言睿語數百條附錄於本書中,一併奉獻給我國讀書界,這實在是一項造福於民的文化工程。它能疏通一條渠道,使讀者對聖經乃至深受聖經影響的西方文化形成更深入的瞭解和更全面的認識,進而從中獲得有益的營養:或以聖經語詞豐富我們的文化生活,或以其中蘊含的理性智慧啟迪我們的言行舉止。我深信,這對我國全面構建和諧社會的偉大事業將發揮積極的促進作用。
梁 工
於古城開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