認識米勒的畫,是在我遭逢很多挫折以後。我一下子被他筆下的深沉之美打動,無以名狀的啟迪之感在我的腦海裡流動很久。我想我是太忽略樸實無華的東西了,我曾經一再被炫目驚艷之類的事物所吸引。如果我是一隻鳥,我簡直恨不能讓太陽融化我的翅膀,飛高得完全不顧身家性命。問題是,我們曾經誤以為是理想主義的目標,實則是浮華的不著邊際而已。
那年早春寒風料峭時節,被命運擊打、倍感身心疲憊的我,決定回返故土親人身邊安歇一下。顛簸的大客車穿越東北平原的曠野,我內心孤寂而蒼涼,眼睛望向車窗外面。到處是褐色的光禿禿的田間地壟,土地是一片片死寂的狀態,絲毫沒有生命的跡象。但是,我的目光沒有離開這沉默的土地,彷彿眼睛沒有別的去處。可是啊,就是恍惚一瞬間,我突然被一種前所未見的現象驚住了:是的,是的,荒涼的大地上,並非一無所有,並非死氣沉沉,看啊——
就是泥土本身在散發一種微光,那毛茸茸的熹微之光,那麼不容易被發現,卻真實地存在著!
泥土沒有被凍死,不過是在睡眠,在休息,我們完全可以感受到它那深沉的呼吸!
絕望是軟弱的,也是愚蠢、盲目的。生命應該認識到大地上最根本的東西。
因為天空還在,太陽還在,那來去無蹤、向大地吹送的風還在。生命就會重生和復活!
就是在這一刻間,我讀懂了米勒要訴說的、通過他的繪畫展示給我們的真理:對匍匐在大地上的生靈致以敬意吧,那些持鍬者、播種者、放牧者、收割者、拾穗者,他們都是大地上懂得感恩的生命,他們的謙卑不是無力的妥協,乃是傾聽的順服和信仰的永恆——《晚鐘》《播種者》都不是簡單的勞苦中的任勞任怨,而是生命積極的含蓄與耐心。這與中國農民面朝黃土背朝天的吃苦耐勞態度略有區別,就是信奉上帝的米勒,讓他筆下的農民們,因為信仰,更有一種生存的平和與愛的精神,那是真正質樸的博大的胸懷——像土地一樣堅實,像土地一樣能夠無言地奉獻,所以米勒的畫面裡絲毫沒有悲觀消沉以至於無奈的東西。
拾穗者平靜彎腰的時候,她們正是對上帝的感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