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因為今天是非校服日,所以我穿了最新款的DKNY仔褲,DKNY是我最喜歡的服裝品牌,女王明箏似乎和我分享同樣的嗜好,我曾買過一件DKNY的外套,很不巧和她撞衫,於是她逼著我把那件外套親手剪成碎片。我祈禱今天可以避開霸王女雷達的探測,馬上就要放學了,我應該可以逃過一劫,安然回家。
「賀未稚!」
含笑的嬌語自我背後響起。
我不必轉身也知道明箏身旁一定站著她的永恆跟班祈木暖,一個像鐘樓怪人一般高大的男生,綽號「積木」,明箏總是愛暱地喊他「木木」。這個木木出自高官家庭,頭腦簡單,但對明箏言聽計從,簡直比一條從小養大的狼狗還要忠心護主。
有時我真懷疑明箏上輩子是吃長齋吃到死的大善人,所以才修來這樣一個好來生。除卻本身異常美貌和聰明絕頂之外,身邊還有木木這樣可以為她把命豁出去的跟班,又有秦楚夜和葛鳴非這樣超級優質的帥哥心甘情願充當她的左右護法,聯手把她捧上校園女王的寶座。
每週四都會在明家大宅舉辦的明氏沙龍,是學校裡每一個自認優秀的學生削尖腦袋都想加入的,獲邀參加明氏沙龍,便意味著終於打入了那個核心的精英圈,是對自己優秀程度的最權威的鑒定。
我也曾有過加入明氏沙龍的癡心妄想,因為這是一所權貴名流子弟雲集的學校,再好的家世背景都不能成為籌碼,一切均要靠自身的能力說話,而我功課一般,社交表現也是一般,沒有任何能達到卓然不群這個程度的特長和優點,有時我真覺得愧對鄔韻菱,假若換做她年輕的時候,她非但可以輕而易舉能進入那個小圈子,更能一腳踹開明箏,直接取而代之吧。
那麼優秀的老媽卻生出這麼不優秀的女兒……所以在學校受到明箏的欺負之後,我從不回去哭訴,而是絕口不提。
「好漂亮的牛仔褲!是從美國直接買回來的吧!剪掉!」明箏提出了和上次一樣過分的要求。
但——上次剪掉的是外套,我不需要赤身露體,這次的仔褲也剪掉,難道叫我光兩條大腿在校園內裸奔?
見我遲遲不動,明箏向木木使了個眼色,忠犬立即摩拳擦掌要向我撲過來。
「滾開!」眉嫵從教學樓內狂奔出來,張開手臂護在我前面,橫眉豎目向明箏大吼。
「你是……那個被收養的女孩?」大吃一驚的明箏因為眉嫵忽然爆發的勇氣露出三分讚許的神色,但霸道慣了她怎能容忍別人對她的反抗。「木木!」明箏又向木木使了個眼色,操縱他向眉嫵發動攻擊。
眼見木木巨大的手掌就要落在眉嫵臉上,我嚇得將眼睛緊閉起來。
「箏,你也胡鬧夠了吧!」
帶著幾分不耐煩的聲音響起,木木的手被另一個男生托住了,他很高,體格勻稱,雖然沒有木木那身駭人的肌肉,但他還是輕而易舉將木木推開。
「沒事吧?」楚夜問我和眉嫵,臉上帶著他特有的那種帶著三分懶散的暖暖笑容。
那天,為了避免明箏再找我們麻煩,楚夜送我和眉嫵回家,他離開很久後,我臉上的傻笑都還沒有褪去。
漂亮的輪廓在我的筆下得到最完美的呈現,眉嫵靠過來看的時候,我正在楚夜平舉的手掌上畫一隻閃閃發光的水晶球,楚夜在我心目中向來就是無所不能驚采絕艷神一般的存在,整個世界都會順從他的意志而縮小成為他掌心的玩具。
「畫得真好!」眉嫵讚歎。
「都是我媽那些像流水一樣花出去的人民幣的功勞,還沒上小學,已經上了無數培訓班,舞蹈鋼琴圍棋畫畫英語……」看到眉嫵露出歆羨和悵然的神色,我不再說下去,怕她傷感。
「我媽媽也會畫畫,只是很可惜她來不及教我。」眉嫵說完忽然跳起來從她帶來的單薄行李中翻出一本陳舊的速寫簿。
我看到了眉嫵母親的自畫像,顯然是受過專業訓練的嫻熟構圖和充滿力度的線條,微側的面孔含笑的眼睛,畫的左上方還有一句宋詞,「素骨凝冰,玉蔥蘸雪。」
「我媽媽叫素雪。」眉嫵解釋。
是叫人無法不心生好感的姣好女子。我看到發呆,有點移不開視線。
「我媽媽就像一輪明月,雪夜的明月。」眉嫵以癡纏的口吻緬懷著亡母,「知道麼,未稚,我覺得你和我媽媽好神似的。」
我把這句話當做最高規格的禮讚收下。我想起白天眉嫵跳出來維護我的情景,面對木木那種野獸般的傢伙,她竟然可以那麼英勇無畏,她本身是多麼膽小的孩子呀,所以多年來面對繼母的虐待,她的應對方式都是逆來順受,給一個最卑微的笑。
「是因為想保護我的緣故所以才會像人格突變一樣爆發出那樣驚人的勇氣呀!」
眉嫵愣了一下,明白我的所指,迅速漲紅了臉。
「有你這樣一個妹妹真好,以後誰要欺負我,我只要拿你當武器推出去就好啦!」
「嗯,一定會保護未稚的,一定會!」
見眉嫵將我的玩笑當了真,我啞然失笑。說到底,眉嫵還是覺得她受了我和鄔韻菱天大的恩惠呀。「你覺得楚夜好麼?」我轉開話題。
眉嫵看了看我剛剛完成的畫像,「如果未稚覺得好的話,那麼就是好的吧?」
顯然,那些在我眼中閃閃發光的楚夜的優點,眉嫵卻視而不見。我問眉嫵有沒有喜歡的男生,她說沒有,她的解釋很可笑:
「我喜歡你和鄔阿姨都還來不及,怎麼有空去喜歡別的人呢?」
真是個完全沒有開竅的傻孩子呀。我和眉嫵一起坐在飄窗下對著花園上的夜空微笑。
很久之後,我這樣反省自己的幼稚,像眉嫵這樣命運多舛又天生聰穎的女孩,她怎麼可能比我更單純更憨傻?
鄔韻菱也看到了眉嫵媽媽的自畫像,那日,她一個人站在壁爐旁,壁架上擺著幾幀照片,其中一張是父親的單人照,戴著博士帽的畢業留影,鄔韻菱手持著那本速寫簿,望望自畫像,又望望父親的遺像,不小心撞見這一幕的我忍不住又開始浮想聯翩,也許,眉嫵的媽媽和我爸是昔日的戀人,所以父親過世後,鄔韻菱承擔起了照顧眉嫵的責任。也許眉嫵真的和我有一半相同的血緣也說不定吶。
眉嫵的媽媽那樣的溫婉柔媚,若說我爸曾經愛上她,那實在太順理成章了。在男人心目中,溫婉的女子要更佔上風吧?我天真地認定,不同於鄔韻菱深刻動人的輪廓,我的眉目都是溫軟的,所以在我很小的時候,就有男生向我示好。
當然,我絕對不敢向鄔韻菱求證我的猜測。
除開這些不著邊際的想像,我的生活便在與眉嫵做伴、幫助她更好地適應全新的環境、不時地懷念父親、和鄔韻菱上街購物、一成不變的學校生活、還有發一些關於楚夜的花癡中很雲淡風清地行進著,偶有一些起伏和波瀾,也不過是石子投入靜湖那一點點波瀾。
我的人生很安靜。至少,我是這樣以為的。
「真討厭!」我把冼辰凜發來的邀請我和眉嫵去看電影的短信舉起來給眉嫵看。彼時,眉嫵正一朵花似的坐在我的對面。在我盡心盡責地指導之下,眉嫵越來越懂得如何打扮自己,言行舉止亦越來越得體。我由衷地為她感到高興。
當時,我完全不知道,一貫狷狂孤傲的冼辰凜是因為被眉嫵拒絕了無數次之後,無計可施之下才跑到我這裡來敲邊鼓撞大運。
我被人當做了過牆梯自己還懵然不知,還帶著幾分得意向眉嫵炫耀這麼可笑的邀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