驚動了愛情 第4章
    第四章

    他掐滅煙頭的動作那麼熟練,好似不知何時起已養成的習慣。

    我說:「沒關係,我已經戒了那收集癖,你隨意。」

    易淺寒挑著嘴角淡淡笑了下,他的王子樣面孔變得更加清瘦,眸子有些暗淡,好像過得不那麼如意。他側身抬手,將我讓進屋內,我猶豫了下,還是邁腳進去。

    小小的空間敞亮開闊,究其因也只是物件太稀少。簡單的一張小床,一張木桌,桌腳大概不十分平整,有一隻腳墊了折成幾折的紙,然後便是整片整片白色的牆。空空蕩蕩。

    這便是過去的一年半里靈子的世界,或許正如這間屋子,空空蕩蕩。

    忽然驚覺,她信中的那些快樂無憂那些豁然開朗,會不會也只是對我的安慰?她只是想,如果我幸福的前提是她必須快樂,那麼她也只能假設這前提成立。

    易淺寒在他的旅行包裡翻出一瓶未開口的純淨水遞給我,問:「卡拉你怎麼會來這裡?」

    「你呢?」我反問他。

    「靈子手機有半個月不開機,我不放心過來看看。」

    我的心,忽而一陣冰涼。是只有半個月沒有開機嗎?她明明告訴我,在這片純淨土地上她不再用手機,於是我們只以書信聯繫。有時交通不好,她的回信要等上一個月甚至更久,於是一年多來往復的信件也只有二十幾封。

    可靈子,你為何,又一次地欺騙了我?

    易淺寒說他昨天剛到,已經在周圍打聽一圈,大家口徑一致,都說靈子是跟一個男生一起離開。而她的大學報考志願表,安靜躺在那張四腳不齊的桌面上,一片空白。

    易淺寒把志願表收進他的包裡,說:「我得回去和姨夫商量一下。」他的姨夫也就是靈子的爸爸,那個公務纏身的公安局長,或許他解決得掉許多驚天大案,卻總難將自己的女兒管束得妥帖,甚至一次次為這個孩子設出的迷局頭疼無奈。

    不論是綁架事件,還是一次又一次的失蹤,靈子總在有意無意為愛著她的人設下難題。

    「你要是回去的話我們一起,火車上亂,一個女孩子額外讓人不放心。」他看了一眼沉默的我,拿著錢包就出去了,「我去買票,你可以先到周圍轉轉,看看孩子們上課的教室。」

    還是那樣不容置疑的口氣,還是那樣替你安排好一切的細緻用心。他是會幫你把方便筷子掰開仔細蹭掉上面的毛刺,也是可以為了你去佯裝一場綁架的男生。對於愛的人,他從來可以鉅細兼顧,在他的庇護下,我亦曾感受溫暖。

    只是,那個雪後的清晨,我對他說出分手之後,我們之間已再回不到從前,而每一次眼神的碰撞都會讓我尷尬緊張。這樣的兩個人,怎能相伴如此漫長的旅程?

    我吸了口氣,在他腳步不再可聞之後便推開門匆匆離去。

    望著車窗外綠意中藏著荒涼的景色,心中不免遺憾,此行除了意外的重逢,竟是收穫了那樣的傷心和不安——靈子的謊言與消失。

    過道那邊走過來的人挨個座位掃視著,然後遠遠地看見了我,臉上有一絲憤怒,而後是灰敗的難過。這種表情我見過,一年多前的那一次,在無歡別墅的大門外,我死命攔截著他揮向羅浩的拳頭時,他便是這般,整個人石像一樣,冰冷的黯然失色。

    「如果見到我讓你不開心我不會再出現在你的視線內。」他站在我對面,故意說得輕鬆,我卻忽然自責得想要哭出來,我為何要將一個這麼好的人傷害得那般徹底?

    我拽他的袖子,小聲說:「我不是不想見你,而是不敢見你。」

    他不會知道,在我愧疚的視角里,他的存在好似就是用來提醒我,我曾是個卑鄙的小騙子,用一段戀情替靈子將這個替身父親留在身邊,卻又不肯將戲演得長久徹底。

    火車的隆隆聲裡易淺寒笑了,有些了然有些無奈,有久違的寵溺痕跡。他大我和靈子五歲,他有他成熟內斂的行為方式,不見的這些日子,他學會的新招式便是這樣的笑,可以省略許多解釋的話語,可以一笑泯恩仇。

    易淺寒還是那麼熟於交際,幾句話和我對面的中年女人換了座位。他說,他根本沒去代售點買車票,而是一路跟著我,坐汽車到市內、排隊買票、低著頭上火車,中途還在焦急地捏著手機皺眉。他是在擁擠的月台跟丟了我,才一節節車廂一路找過來,還好,沒走多遠便看到了我。

    原來,他是那麼瞭解我,知道在遭遇有關情感的難題時我會露出原型,變成那個擅於逃避退縮的楊卡拉。

    「你和羅浩,還好嗎?怎麼他沒陪你一起?」還是問了,我以為,這是我們之間禁忌的話題。

    「他要留下照顧羅叔叔。」羅爸爸因為車禍變成植物人,終年沉睡在病床上的事他或許並不瞭解。短暫沉默裡我努力對他保持微笑:「你呢?南方那邊還習慣嗎?」

    他又笑,是不是這樣的問答太俗套。他翻了皮夾給我看他的女朋友,一張可愛的臉,梨渦淺笑。我有些許釋然,或者只是我單方面的計較不放,他已將那個篇章輕鬆翻過了吧。

    「你不要總是僵硬著臉笑,看得我都累。牽不成手總還可以做朋友,這才是成熟的表現。」

    我窘迫,連微笑背後的情緒都被他發現,「哦」了一聲滿臉通紅。

    他自行轉移話題:「本來最近也是要回去一趟的,熊仔要出獄了,我必須親自去接他。」事到如今我反而不想再問熊仔當年是因何入獄,舊篇章,我也要塵封留存。

    那一路上易淺寒的替身父親職能悄然恢復,只是我成了受惠者。他責怪我為了省錢居然買了硬座票,於是千般周折補了臥鋪。把洗好的毛巾遞到眼前告訴我,洗漱盆那裡人很擁擠,擦擦就好。帶我去餐車點我最喜歡的辣子雞,依舊是,將方便筷子上的毛刺蹭乾淨了才遞給我。

    我說:「你女朋友有沒有覺得找到一個紳士男僕?」

    他歪嘴:「不是每個人都有這樣的待遇的。」

    我拄著臉,冒出自私想法,若我能同靈子一樣擁有這樣的表哥,該有多好。

    我和易淺寒在火車站分手,而後我回學校,他去向殷局長所在的警局,我們逆向而行。

    分別時他把手機號留給我,說:「常聯繫。」我摁著手機鍵記下,而其實,手機早在上火車之前已經沒電自動關機。偶遇可以有,常聯繫則罷了,我怕羅浩不喜歡舊事裡的人出現在幸福的現在。

    他學會了淺笑,楊卡拉學會演戲。我們彼此彼此。

    火速奔回宿舍,插上直充打開手機,短信辟里啪啦蹦出來,我親愛的羅浩他一定急壞了,只是我是寧可和他一起焦急也不肯借易淺寒的手機報一聲平安的。原因同上。

    但偏偏那些短信個個面目相似:甘肅移動歡迎您、陝西移動歡迎您……是一路跨越而來的省份,卻獨獨沒有羅浩的隻言片語。這不該是他的態度,去時的火車上他怕我無聊,還不停地發著笑話逗我開心,我有四十多個小時沒有訊息他竟不急不燥。

    難道,出了什麼事?

    急忙撥打過去,屏幕上閃著他酷酷的臉,我在手機裡將他存成羅胖子,這是我替他起的外號,只因為初中那三年他瘦得不像話,這不太雅的名字沒有第三個人知道。兩個人共同持有的秘密,再微小,都是一份旁人不能介入的甜蜜。

    電話響了很久一直沒有應答。那份不安迅速膨脹擴大,我沒多想,拔起腳衝向男生宿舍。

    女生宿舍男生止步,男生宿舍則可一路暢通無阻,傳達室的大爺聽著收音機裡的京劇腦袋靠在椅背上迷迷糊糊,整個空氣裡都是夏日午後的慵懶分子。睡眼惺忪的大飛替我開了門,大概昨夜又包宿遊戲了,這就是他暑假留校的唯一目的。

    他整個人都在夢遊狀態一般,瞇著眼看我:「是卡拉啊。」

    「羅浩呢?他不在嗎,他有沒有事?」我急切地問著探頭向屋內望,一片亂糟糟裡只有羅浩的床鋪整齊又空蕩。

    大飛打一個巨大的呵欠:「我昨天不在宿舍。」

    不忍心再擾他,說了聲謝轉回身下樓,便在轉角處看見那個人。一日不見如隔三秋,我和他分開足足五天,那該是一別十幾年的滄桑感覺吧。他的冷峻眉眼因為我的出現忽而溫柔,臉色裡卻有化不開的沉重憔悴。

    可那一刻真正奪走我眼球的,是羅浩身邊的人。

    那樣熟悉的美麗臉龐,在分別的年月裡添了幾分成熟與陌生,高原的陽光讓她臉色鍍上一層微微的紅,頭髮長長的披散在背上,與當初那片草坪一樣的絨絨短髮相比,多了些溫柔嫵媚。她與羅浩比肩站著,無論身高相貌都是那般匹配,這才是大家眼中金童玉女郎才女貌的配搭。我的內心始終有著自知之明的自卑,此刻愈加氾濫。

    我看到她熱切的眼眸,想要撲過去,卻被什麼黏滯住了腳步,愣在原地半張著嘴,像一個呆傻的21三體綜合症患兒。

    「卡拉!」終於還是她先奔跑過來,緊緊地抱住我,像擁抱生命中最後的信仰,可我就那麼木木站著,心裡仍糾結不放她又一次的欺騙,那一路奔波裡愈演愈烈的埋怨將她的空降所帶來的喜悅都淹沒。

    這不是我想像中任何一個相逢的場面,它意外地讓我不知以何種情緒去對待。

    「你和靈子心有靈犀,都想要給對方驚喜,不過這心有靈犀的代價就是擦肩而過吧,差不多你剛到西藏的時候靈子回來的,在你宿舍沒找到你就輾轉找到了我。」羅浩替她解釋著,莫名疲憊的語調讓我心疼。

    靈子用細小的聲音在我耳根子裡說:「我在醫院找到他的,他爸爸前天過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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