纏籐 第3章  (3)
    第一章(3)

    是的,一切都是我幹的,林小小的死,孟紫杉的死,都是我,是我她們才從完整變得支離破碎,而我也因此才能留住屬於我的遲昔。

    那天下午我和遲墨一起過了新年,新年的蛋糕點亮蠟燭的時候我要遲墨許願,昏黃的燭光下,小孩子的眉眼泛著一種可愛,閉著眼睛,虔誠的合著手掌,遲墨說,新年我希望孟老師給我更多的小紅花。

    聽著她的願望,我淡淡的笑著,我知道這個願望她永遠也不會實現了。

    為遲墨蓋上被子,我離開了那個溫暖又舒服的家,我還有另一個家,那個家裡有遲昔有媽媽。

    按門鈴的時候,皮鞋的聲音敲打著地面,打開門,穿著格子毛衣的遲昔就像高中時候一樣戴著眼鏡。我喜歡那個時候的他,那麼優秀,而那時候他心裡只有我,新年的晚上,整個屋子卻沒有一點兒新年的氣氛,點著白色的蠟燭,而白色的蠟燭裡圍著三張照片,最小的那張黑白照片被放在中間,小女孩很漂亮,梳著辮子,穿著漂亮的裙子,那是林小小。而擺在她身邊的兩張照片,一張的女人曾經是遲昔的秘書,四年前卻突然辭職,她姓林,在四年前秘密和遲昔註冊結婚,林小小是他們的女兒。而另一張照片裡的女人是孟紫杉。

    坐在被空氣凝結的有些硬的沙發裡,遲昔吸著煙沉重的說著一切,而那個頭髮灰白被他叫做母親的人在角落裡哭泣,我卻像聽故事一樣嘴角帶著微笑,遲昔的故事裡,我和他年少時被面前這個有了孩子卻不能撫養的女人棄養,流落到人販子手裡的我們被賣到一戶姓遲的人家,所以這世上才有了有名字的遲昔和遲亦寒,因為不能生育才收養我們的養母很不甘心養育並不是她親生的孩子,所以遲昔和我的幼年是在無盡的謾罵和虐打中長大,只是那時候我還不是這個樣子我還有會經常地笑,還像一個女孩一樣膽小怕事,但是那件事情發生之後一切都變了。那是一個下午,遲昔一直都記得,他說那個下午,養父去值班,家裡只有養母在,而那天下午,因為餓,偷吃的遲昔被發現,而養母也從沒有那麼生氣過,拿著那把斧子要砍掉遲昔的手。斧子已經砍下來的時候,養母突然不動了,而只有五歲的我拿著刀站在養母身後。養母死了,捅了養母第一刀的時候我只有五歲,一個五歲的女孩面對躺在地上疼的抽搐的養母,沒有害怕,沒有哭泣,而是繼續用刀讓那樣礙眼的痙攣停止,五歲那年,我殺了要剁掉遲昔雙手的養母。

    記憶裡的一切隨著遲昔的音調慢慢復甦,幼年的一切像是被塵埃掩埋的墓碑,拂去塵埃一切都出現在了眼前,是的是我殺死了養母,也就是從那時候開始我變了,變得陰鬱,變得把遲昔當成生命中的一切。

    指著面前的灰白頭髮的女人我問遲昔:「那她呢,她不是已經不要我們了嗎,為什麼還要和我們生活在一起?」

    「亦寒你不記得了嗎?你得到你人生中的第一筆稿費的時候,你許了願望,你說你想見媽媽,不管媽媽要不要你,你都想見媽媽,你說你這一輩子就想被媽媽抱在懷裡。哪怕只有一次。」

    我看著遲昔眼中帶著疑惑,從五歲那年,那件事情發生之後對記憶我有了自己的定義,想記住的永遠不會忘,不想記住的,永遠也不會記在腦子裡,因此我才會忘了我為什麼會又有了媽媽,為什麼媽媽又這麼怕我。

    我已經很久沒有聽到那個並不好聽的聲音,歲月讓那個嗓子變得斑駁沙啞。她說:「五年了,我的傷口還沒有好,腿天寒的時候還是會疼,亦寒是我對不起你們,如果當年我不把你們遺棄,你們也不會有這樣的生活。」

    怎樣的生活,年少的我和遲昔流浪街頭,沒人願意收留兩個來歷不明的孩子,我們跟過壞人當乞丐,差點兒被分開被賣給不同的人家,但是那段日子我們都過來了,直到十歲被一家救助所收留,在救助所的兩年是我們生命中最安穩的,也是最恐怖的兩年。

    收養我們的所長以折磨孩子為樂,直到現在我的手上還有傷疤,那些傷疤交錯在淨白的手臂上,像是訴說往事一樣讓我忘不掉,也讓我這麼多年都不敢穿短衫這麼自卑的活著,而造成那些傷疤的僅僅是我第一次在救助所吃飯的時候落在桌上的米粒,十粒米,十道疤,都是用吃飯的叉子狠狠地戳上去的,最深的幾乎能見到骨頭。那時候遲昔在男孩的食堂,而這一切的一切只能我自己去承受,那年我只有十歲。也正是從那時候開始遲昔覺得欠我的,所以我們向水和魚一樣依賴著彼此。

    拉開袖子,手臂上的傷痕清晰可見,那是我所忘不掉的一切,看著那些傷疤我也想起五年前第一次見到這個被遲昔告訴我是我們的媽媽的女人的時候,我的錯愕,那時候我真的很高興,儘管她曾經拋棄過我們,但是我也沒有恨意,只想像曾經和遲昔說的一樣以後幸福的和母親在一起,可是那天晚上……

    看到女人餐盤裡的碎屑落在桌子上的時候,一切就像是回到了小時候,而手裡的餐刀便不知不覺地舉了起來然後狠狠地戳了下去……

    看著縮在角落裡的女人,想著所記憶起來的一切,我記得那一刀我戳得很深,在她尖叫起來的時候我依舊在狠狠地戳。帶著陰冷氣息的屋子,女人悲泣的聲音讓人心疼,她說:「亦寒,我求你了,讓我走吧,我欠你的這五年也還完了。」

    聽著女人的話,我笑了起來,欠我的,這五年都換完了嗎?我幼年所經歷的一切,我長大之後所變得陰鬱,這些都是她造成的,她竟然說她已經還完了。聽著女人的悲泣,我看著坐在我對面的遲昔,27歲的遲昔看著不遠處的三張照片,眼神帶著落寞,我不知道那種眼神代表什麼,但我知道,從他連看都不想看我一眼開始,我所堅守的那些東西就在他眼中變得一錢不值。

    開車回去的路上,新年的氣氛洋溢了整條路,等紅綠燈的時候小孩子拉著媽媽的手,表情祥和自然,林小小慘死之後,她媽媽林寧精神失常,而她隱匿在光明之下,卻在法律中的父親遲昔為我打了電話,遲昔和林寧結婚那年我在英國深造,並不知道一切的我回來的時候已經不得不接受他已經結婚並且已經有了孩子這個事實。那時候我幾乎要瘋了,在我的世界裡,我只有遲昔,可是僅有的他還拋棄我成了別人的父親,別人的丈夫,因為我的癲狂,遲昔與林寧離婚,而我也因為嫉妒,因為害怕收養了遲墨,這四年我養育遲墨也無時無刻不在監視遲昔的生活,整整四年從不間斷。也因為發現四年之後遲昔去見林小小才動了殺死一切要遲昔離開我的誘因,所以我找人殺了林小小,只是我並不知道在我美好生活的今天,殺死林小小只是一個開始。孟紫杉的出現讓我明白,遲昔對我已經不再有愧疚,對我他已經想要放棄。

    只是我沒想到從小和我一起長大,一直愛我疼惜我,為了我可以和一切人拚命地遲昔會想要殺死我,如果不是孟紫杉的死,我不會發現她做的一切都是對我刻意的恐怖,也不會因為一個小說家的聯想而想到這一切都是遲昔想要殺死我,想要我離開他不在成為他新生活的障礙。如果想不到這一切,而失而復得的母親和相依為命的哥哥依舊像往常一樣疼惜我愛我,在他們心裡這世上就只有我一個的時候,或許現在的現在我們會坐在一起圍著爐火講著我們年少時的故事。

    新小說完結那天,2010年的最後一場雪在夜幕中結束。打開電視,凌晨的重播新聞播放著玫瑰園別墅的慘案,警方代表說,被害人的死亡時間在兩個月以上,因為空氣太熱所以屍體已經全數腐爛,只剩下少部分組織能提供破案線索。

    當主持人問警方代表:警方對兇手已經有線索了嗎?

    「目前線索正在徵集當中,男性被害者三十歲左右,死亡原因應該手腕被砍斷而造成靜脈失血死亡。」電視裡警方代表的表情簡單,只是不管記者如何問,代表也沒有說出女死者的死時候的樣子。

    拉開窗簾窗外依舊漆黑,電腦頁面上是我喜歡逛的帖子,那個變態殺人案的帖子在屏幕上閃著一種異樣的光,電視裡的殺人案,論壇裡的殺人案,兩個殺人案都是一樣的,不一樣的是電視裡只說了男性死者的特徵,而論壇裡說的最多的卻是女性死者的死亡特徵。

    「據我家親戚說,現場特別乾淨,就是巨臭無比,他們進屋的時候屍體上還有蛆,別提多噁心了。最噁心的還不是這些,你知道那女的是怎麼死的嗎?他們進去的時候女人的屍體都腐爛了,但是還是看得出肚子上有縫合的印記,後來就叫了法醫當場給檢查,不看不知道,一看噁心壞不少人,女人的肚子裡帶著兩個洋娃娃,一個男孩一個女孩,後來法醫檢查,女人是活著的時候被人開膛破肚塞進洋娃娃的,你們說兇手多變態。」

    帖子下面的回帖說樓主造假的很多,因為這樣變態的作案手法太過少見,因為少見很容易被人覺得是假的。

    日光在黑暗中一點點地升起,我卻拉起窗簾打開了書房的門,家裡依舊那麼安靜,安靜的似乎只有我的腳步聲,打開遲墨臥室的門的時候,公主的紗帳內,那張笑臉睡的安穩。我記得遲墨問過我,人為什麼要死,而我告訴她人死是為了逃還不起的債,因為養母要砍掉遲昔的手我殺死養母變得陰鬱,因此生下我和遲昔所以女人才成了我們的母親。

    而現在遲昔還了我一隻改變了我人生的手,而我也還給了我們所謂的母親的一對小孩,因為已經還清,所以沒有羈絆與牽掛,沒有放不掉與捨不得,所以……

    我殺了遲昔與生母。

    新書上市那天,我帶著遲墨去了書店,那本名為《纏籐》的書的封面,單色調的一切,穿著白色衣服的小女孩與穿著紅色衣服的小男孩站在一起,小女孩留著長髮,空洞的眼神裡紅色的淚水在慘白的臉上遊走,而男孩臉上帶著微笑,一隻手牽著女孩,另一隻手卻拿滴血的刀。而背後的背後,是模糊不清的兩具屍體。

    我不知道自己會不會被警察抓住,但是當我把纏籐的故事講給我的女兒遲墨的時候,我問她:「如果你是小姑娘暖暖,會殺了哥哥嗎?」

    睜著一雙大眼睛的遲墨看著我,然後輕而易舉的點著頭……

    帶著遲墨去育幼院的時候,指著屋子裡玩鬧的小男孩我和遲墨說:「遲墨你看屋裡的哥哥,喜歡那個哥哥就進去拉出來給媽媽看……」

    鬆開手,五歲的遲墨進了屋子,那麼多的小男孩裡,她拉了坐在角落裡穿著格子衫的少年,看著拉著少年的遲墨,我笑了,或許在很久之後他們會成為另一個我和遲昔,延續籐蘿和樹的命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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