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遠去的堅實身影:民國著名文人性情檔案 第73章 美文 (1)
    畫虎

    「畫虎不成反類狗,刻鵠不成終類鶩」,自從這兩句話一說出口,中國人便一天沒有出息似一天了。

    這兩句話為後人奉作至寶。單就文學方面來講,一班膽小如鼠的老前輩便是這樣警勸後生:學老杜罷,學老杜罷,千萬不要學李太白。因為老杜學不成,你至少還有個架子;學不成李的時候,你簡直一無所有了。這學的風氣一盛,李杜便從此不再出現於中國詩壇之上了。所有的只是一些杜的架子或一些李的架子。試問這些行屍走肉的架子,這些骷髏,它們有什麼用?光天化日之下,與其讓這些怪物來顯形,倒不如一無所有反而好些。因為人真知道了無,才能創造有;擁著偽有的時候,決無創造真有之望。

    狗,鶩。鶩真強似狗嗎?試問它們兩個當中,是誰怕誰?是狗怕鶩呢,還是鶩怕狗?是誰更聰明,能夠永遠警醒,無論小偷的腳步多麼輕,它都能立刻揚起憤怒之呼聲將鄙賤驚退?

    畫不成的老虎,真像狗,刻不成的鴻鵠,是像鶩嗎?不然,不然。成功了便是虎同鵠,不成功時便都是怪物。

    成功又分兩種:一種是畫匠的成功,一種是畫家的成功。畫匠只能模擬虎與鵠的形色,求到一個像罷了。畫家他深深入創形的秘密,發見這形後面有一個什麼神,發號施令,在陸地則賦形為勁悍的肢體、巨麗的皮革,在天空則賦形為剽疾的翻翼、潤澤的羽毛;他然後以形與色為血肉毛骨,納入那神,摶成他自己的虎鵠。

    拿物質文明來比方:研究人類科學的人如若只能亦步亦趨,最多也不過販進一些西洋的政治學、經濟學,既不合時宜,又常多短缺。實用物質科學的人如若只知蕭規曹隨,最多也不過摹成一些歐式的工廠商店,重演出慘劇,肥寡不肥眾。日本便是這樣,它古代摹擬到一點中國的文化,有了它的文字、美術;近代摹擬到一點西方的文化,有了它的社會實業:它只是國家中的畫匠。我們這有幾千年特質文化的國家不該如此。我們應該貫注物質文明的內心,搜出各根柢原理,觀察它們是怎樣配合的,怎樣變化的。再追求這些原理之中有哪些應當剷除,此外還有些什麼原理應當加入,然後淘汰擴張,重新交配,重新演化,以造成東方的物質文化。

    東方的畫師呀!麒麟死了,獅子睡了,你還不應該拿起那支當時伏羲畫八卦的筆來,在朝陽的丹鳳聲中,點了睛,讓困在壁間的龍騰越上蒼天嗎?

    邵洵美:「我是個天生的詩人」

    傳略邵洵美(1906—1968),原名邵雲龍。浙江余姚人。民國時期著名作家、出版家、翻譯家、詩人。「新月派」代表人物之一,獅吼社、中國筆會的成員。與作家劉吶鷗、穆時英同為「都市現代派」代表作家。

    早年就讀聖約翰中學,多用英文授課。後就讀於南洋路礦學校。1924年春留學劍橋大學經濟系。不到兩年,因經費不足,未拿學位即回國。留學期間,結識徐志摩、梁宗岱、張道藩、劉紀文等。

    1927年曾任南京市政府秘書3個月。1928年開始創辦書店,出版書刊。先成立金屋書店,主編《獅吼》、《金屋》等雜誌。1933年創辦上海時代圖書公司,出版《新月》、《論語》、《時代畫報》、《萬象》等刊物,「新詩庫叢書」、「自傳叢書」等,影響很大。1930年代曾援救胡也頻、丁玲和潘梓年。

    抗戰期間,主編《自由譚》。1938—1939年間出版毛澤東《論持久戰》英文本(項美麗翻譯,序文為邵自譯)。

    1949年《論語》因諷刺政府被勒令停刊。1950年遷居北京。不久,《人民日報》一連7天批判上海時代書局出版物中的錯誤,使出版社被迫停止經營。1958年因一封英文信以「反革命罪」被捕入獄,1962年4月釋放。

    1968年5月5日病逝,留下許多債務。1985年2月,「歷史反革命案」正式平反。

    著作目錄

    詩集:

    《天堂與五月》

    《花一般的罪惡》

    《詩二十五首》

    《一朵朵玫瑰》

    理論著作集:

    《火與肉》

    散文集:

    《一個人的談話》

    風度眉清目秀,長髮高額,有「希臘式完美的鼻子」的美男子邵洵美,是有點「紈褲子弟」的味道。有人評價他年輕時的生活,幾乎就是《紅樓夢》裡描述的「大觀園」的翻版。他好酒好賭,經常在花木交蔭的宅第裡與人「一擲呼盧,輸贏百萬」,賭的籌碼,不是金錢而是道契。他講究雅賭,認為賭博有「詩意」,因此看不起那些世俗賭徒。據說,他越輸錢,詩寫得越好。他說:「一贏倒心慌,詩就做不成了。」因此自稱「賭國詩人」。

    邵洵美出生於名門望族,祖父邵友濂,同治年間舉人,官至一品,曾以頭等參贊身份出使俄國,後任湖南巡撫、台灣巡撫。外祖父盛宣懷(亦即邵妻盛佩玉的祖父)是著名的洋務運動中堅人物,中國近代的第一代大實業家,富甲一方。他繼承了萬貫家財。從劍橋回到上海後,他結交了上海灘除左翼作家外幾乎所有的文學家和藝術家。當時邵洵美的私人書房裡放著估價五千金以上的希臘女詩人沙弗像真跡,用20萬金磅在倫敦拍來的史文朋的手稿,用羊皮紙裝訂的波德萊爾《惡之花》的第一版,和結拜大哥徐悲鴻送給他的描繪巴黎酒吧「紅磨坊」即景的帆布油畫。

    他穿長衫,跳西式舞,像「公羊之鶴」。因為皮膚蒼白,出門前要薄施胭脂,自稱這是學唐朝人風度。

    他愛畫畫,愛藏書,愛文學,在自家豪宅裡辦文學沙龍,來往的人川流不息。他愛寫詩,而且要在沒有格子的白紙上寫,落筆字跡秀麗,行列清晰,勻稱潔淨,甚至可以直接付印。

    唯美邵洵美中學就讀於上海聖約翰中學,後轉學南洋路礦學校(上海交通大學的前身),1923年畢業。1925年2月,乘船赴英留學。先在劍橋大學讀預科,後來考進劍橋大學的伊曼紐爾學院(EmmanuelCollegeofCambridgeUniversity)經濟系。據邵洵美的女兒邵綃紅說:「有一天,他在書堆裡發現自己在羅馬買的一張希臘女詩人莎弗(Sappho)像的印刷品。這畫像為他造出許多離奇的幻想,於是,寫滿了詩句的草稿越積越多了。他對這位女詩人發生極大的興趣,從此他最重要的工作就是用新詩的自由體裁去譯她的《愛神頌》,新詩成了他的信仰和將來了。莎茀的詩被人發現的一共只有五六十個斷片,洵美在正式課程之外,憑自己的想像把它們聯繫起來寫成一出短劇。經穆爾先生的介紹交海法書店印刷發行。那冊劇本印得特別講究,紙張是劍橋大學出版部轉買來的手造紙,封面的圖樣又是請英國木刻名家吉爾先生設計的。但是,這本小冊子上櫃,竟然一本也沒有賣掉。不過,從此,洵美有了個『希臘文學專家』的稱號。」

    邵洵美是為詩而來到人世間的,他的英式詩風,追求唯美,有人評價是「柔美的迷人的春三月的天氣,艷麗如一個應該讚美的艷麗的女人」。早在1936年,他就在一首名為《你以為我是什麼人》的詩裡如此歎道:

    你以為我是什麼人?

    是個浪子,是個財迷,是個書生,

    是個想做官的,或是不怕死的英雄?

    你錯了,你全錯了,我是個天生的詩人。

    敬業自1928年到1950年的22年中,邵洵美的全部精力都用在了出版事業上。先成立「金屋書店」,後是「上海時代圖書公司」,再是「第一出版社」。先後辦了《獅吼》、《金屋》月刊、《時代畫報》、《時代漫畫》、《時代電影》、《文學時代》、《萬象》月刊、《論語》半月刊、《十日談》旬刊、《人言》週刊、《聲色畫報》,達11種之多。還和友人合作出版過《新月》月刊、《詩刊》。1934年至1935年期間,他同時出版的刊物有7種,每隔5天便至少會有兩種期刊面世。

    邵洵美把開書店、出刊物作為終生事業去追求,娛人悅己,不以謀利為旨,常在虧損累賠的情況之下亦傾注全部心血和財力去經營。妻子盛佩玉晚年回憶說:「洵美辦出版無資本,要在銀行透支,透支要付息的。我的一些錢也支了出去。抗戰八年,洵美毫無收入,我的首飾陸續出籠,投入當店,總希望有朝一日贖回原物。」可是往往是一去不返。有人笑話他,說他做生意像作詩,目的在抒情,不在乎家產的流失。卞之琳說邵洵美辦出版「賠完巨萬家產」「衣帶漸寬終不悔」當算精當。

    仗義「鈔票用得光,交情用不光」,這是邵洵美的一句名言。

    邵洵美為人熱情、坦誠、仗義。在三四十年代上海灘文藝界多元格局並存的情況下,邵洵美擁有一大批左、中、右的朋友:胡適、葉公超,潘光旦、羅隆基、曹聚仁、林語堂、沈從文、方令孺,聞一多、夏衍、鄒韜奮、徐悲鴻、劉海粟、張光宇、丁悚、魯少飛,以及張道藩、謝壽康、劉紀文等等。真是高朋滿座、好友如雲。郁達夫說得有趣——邵洵美家裡經常是「座上客常滿,樽中酒不空。」

    邵洵美剛到劍橋讀書時,老祖母令賬房按月匯款。那時邵洵美不吸煙(對未婚妻承諾過),不跳舞,手頭寬裕,友人手頭拮据時只要張口,他馬上慷慨解囊,而且散金不驕人,從不要人還。那時徐悲鴻、蔣碧微夫婦兩人合用一份留學經費,常鬧經濟危機,邵洵美總是適時施以援手。

    一天大清早,有一青年敲邵洵美的門,先說了一番恭維話,然後表示想借錢,並說是大使館介紹的。邵洵美也沒多想,順手送他200法郎。此後,留學生們風傳他是「活銀行」。

    1927年邵洵美回國時與張道藩及另一同學同行,他特意將自己的頭等艙船票退掉,換了三張三等艙的。回國後,他住在上海,徐悲鴻、謝壽康、滕固、唐槐秋等朋友一到滬上,必在他家落腳,他食宿全包。

    邵洵美創辦金屋書店時,有位朋友送來沈端先的一疊譯稿,是日本廚川白村的《北美印象記》。朋友說譯者剛從日本留學回來,生活無著,希望幫他出本書接濟一下。邵洵美連稿子都沒看,馬上拿出500元。沈氏即夏衍,那時他還是文壇剛出道的新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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