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1年年初,廢名得知胡適將被聘為北大文學院院長時,便於2月14日給胡適寫信,告訴胡適這幾年北大人事關係很複雜,不要接任此職。雖說胡適並沒有接受他的建議,但對廢名的赤誠相勸,還是心存感激的。
儘管他們的個人關係很好,但是廢名在教學和學術見解上,卻與胡適保持著一定的距離。廢名在擔任北大國文系講師,講新詩課之初,曾經向胡適請教這門課怎麼講?胡適告訴他按著他主編的《中國新文學大系》的詩歌捲來講。可是廢名卻獨闢蹊徑,與老師針鋒相對地提出了自己的見解。特別是對於胡適很鍾愛的徐志摩,他卻棄之不講。但這並沒有因此而影響他們的關係。
異同廢名是在1922年考入北京大學預科後,與魯迅相識的。1924年《語絲》創刊,魯迅、周作人、林語堂都被邀請為撰稿人。後經周作人舉薦,廢名也被吸收為撰稿人。廢名在接觸新文學作品之初,在思想上更接近周作人,文學上受周作人影響較深,但對魯迅的文章也很喜歡。他於1924年發表了《「吶喊」》一文,是文壇上較早出現的一篇評論魯迅這部小說集的文章。此文對魯迅的《孔乙己》評價很高,稱這篇小說是他最為推崇的佳作。
1925年三四月間,廢名曾兩次拜會魯迅先生,第一次,他懷著十分崇敬的心情單獨拜會魯迅,謹小慎微,甚至連自己晚到了些許時間,也感到內疚。到第二次會見魯迅時,交談中魯迅流露出憂國傷時的苦悶心情,這加深了他對魯迅為人的理解。他開始意識到魯迅文章裡講的一些「不乾淨」的話,實際上是映現著「他乾淨的心」。魯迅對廢名的文學才華也很重視,希望他能寫出關注人生的作品。
1927年廢名讀了魯迅發表在《語絲》上的《馬上支日記》之後,寫了篇《忘記了的日記》,文章坦誠地說出了他與魯迅的思想差別:「我日來所寫的都是太平天下的故事,而他玩笑似的赤著腳在這荊棘道上踏。」雖然與魯迅的志趣並不怎麼相同,但魯迅對新文學的貢獻,還是讓他很景仰,並且「時常念他」。不久,魯迅的雜文集《墳》出版時,特意贈給了廢名一本。1929年魯迅回京省親時,廢名還專程去魯家看望了他。
1930年由魯迅、郁達夫、馮雪峰等51人發起組織「中國自由運動大同盟」之後,廢名對魯迅的態度發生了180度大轉彎。他在同年5月出版的《駱駝草》週刊上化名「丁武」發表文章,稱組織這個「大同盟」是「文士立功」的表現,言外之意他們有政治野心。兩人也就徹底地分道揚鑣了。
1935年魯迅編《中國新文學大系·小說二集》時,選錄了廢名的《浣衣母》、《竹林的故事》、《河上柳》等三篇,這都是廢名早期的作品。並在「導言」中對他後期作品「……不欲像先前一般的閃露,於是從率直的讀者看來,就只見其有意低徊,顧影自憐之態了」表示惋惜,這也表明了他們思想上的分歧。不過魯迅並沒有因此而貶抑廢名在文學畫廊上的地位。
在周作人的心目中,他在北大教書時最得意的門生是俞平伯、廢名、冰心等三四個人。其中聯繫最為長久,關係也最為密切的就是廢名。
(71)恩師周作人與廢名的交往始於1921年。當時,廢名在五四新文化浪潮的影響下,對文學發生了興趣,很喜歡讀周作人、胡適和魯迅的作品。尤其是對周作人的新詩《小河》更是奉為傑作。出於景仰與崇拜,他貿然給周作人寫了封信,表達了他的敬意。收到周作人的回信後,他受寵若驚,遂將自己的習作裝訂成冊寄給周作人審閱。從此書信往還,成為未曾謀面的師友。
1922年廢名考入北大預科後,第一件事就是拜會恩師周作人,親聆了周作人的教導。在周作人的指導下,廢名的文學創作大有長進。1925年他出版第一本小說集《竹林的故事》時,由周作人為其作序。後來在周作人的舉薦下,廢名加入「語絲社」,在《語絲》上發表了他的詩化小說《橋》。這部小說帶有學習周作人創作風格的痕跡,周作人也很欣賞這部小說,稱它標誌著廢名創作的蛻變和昇華。廢名自己也察覺到自己的變化,他在日記中寫道:「我在這四年內,真是蛻了不少的殼,最近一年尤其蛻得古怪」,自此他發表文章時廢去原名「馮文炳」,改用筆名「廢名」。
1927年7月,奉系軍閥張作霖進駐北平後,下令將北京大學與北京師範大學等校合併為京師大學校。周作人被辭退,廢名憤而中斷了學業。周作人便讓廢名在自己家裡住了大約半年之久。一年後,北大復校,周作人復職,廢名復學。畢業時在周作人推薦下,留校任中國文學系教員。
1930年5月,周作人創辦散文期刊《駱駝草》,倡導「自我性靈的自由表現」,廢名成為主要操刀者。
抗戰全面爆發後,廢名因奔母喪回到湖北,在家鄉黃梅的中學教書。而周作人在文人們紛紛南下之際卻留在北平。第二年廢名從卞之琳的來信中得知周作人附逆,還盡力為他開脫罪責。但是後來周作人擔任了偽北大校長兼文學院院長,給廢名寫信,希望他回母校任教,廢名卻沒有答應。
1946年9月,廢名回到北大任職,途經南京時,特意找到在國民政府外交部擔任外交次長的葉公超,在他的幫助下探監,看望了周作人。廢名到北京後見到周作人的兒子週一豐生活窘迫,給予多次金錢上的援助。南京解放後,周作人被釋放,回到北京。廢名不辭辛勞地走訪老朋友,為周作人募捐,以解決周作人的生活困難。在一個冬日他去看望周作人時,見到周家冷得伸不出手,走後就為周家買來一車煤。
1952年院校調整時,廢名被調到東北人民大學任教,師生從此失去聯繫。周作人是在五年後的一個冬日,在逛書店時,看到新出版的《廢名小說選》,算是有了一點關於這個得意門生的消息。
評譽周氏二兄弟對廢名都很喜歡。魯迅說廢名的作品,一是「沖淡中有哀怨」;一是不大「閃露」,「才見以沖淡為衣」,常見其「有意低徊,顧影自憐」。
周作人說廢名是講究「文章之美」的作家,說他的作品:「好像是一道流水,大約總是向東去朝宗於海,它流過的地方,總有什麼汊港彎曲,總得灌注瀠洄一番,有什麼岩石水草,總要披拂撫弄一下子才再往前去,這都不是他的行程的主腦,但除去了這些也就別無行程了。」
朱光潛評廢名的作品:
「廢名先生不能成為一個循規蹈矩的小說家,因為他在心境原型上是一個極端的內傾者。小說家須得把眼睛朝外看,而廢名的眼睛卻老是朝裡看;小說家須把自我沉沒到人物性格裡面去,讓作者過人物的生活;而廢名的人物卻都沉沒在作者的自我裡面,處處都是過作者的生活。」
「廢名的詩不容易懂,但是懂得之後,你也許要驚歎它真好。」
嚴家炎形容廢名文字是江南的青橄欖。「初入口不免苦澀,慢慢漸有一股清香……久而久之竟連它的硬核也捨不得吐掉。」
名詩
十二月十九夜
深夜一盞燈,
若高山流水,
有身外之海。
星之空是鳥林,
是花,是魚,
是天上的夢,
海是夜的鏡子。
思想是一個美人,
是家,
是日,
是月,
是燈,
是爐火,
爐火是牆上的樹影,
是冬夜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