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遠去的堅實身影:民國著名文人性情檔案 第31章 周瘦鵑:「無非是悲思,無非是痛淚」 (2)
    周瘦鵑文中所說的「一段影事」,是指當年他的初戀,而他所說的「那個亭亭倩影」,就是當年務本女學的學生周吟萍。據鄭逸梅說:「某次,務本女學開校慶會,演新劇,吟萍任劇中主角,粉黛飾容,羅綺彰體,演來纖細入扣,婉轉動人。這時,瘦鵑亦在座,這一下,給了他更深的印象。有時相遇於途,覺得羞於啟齒,默默無言,他忽地發了狠,試投一信,表達衷情,過了三天,吟萍居然覆了一箋,許締交誼。她有一西名Violet,作書署名VT,作為隱諱。書箋往還了數次,她把校中所作文課《探梅賦》一篇寄給瘦鵑閱看。瘦鵑一讀之餘,尤為傾倒。從此通翰頻頻,涉及婚姻問題。不料吟萍父母,認為瘦鵑是個窮書生,堅決反對。後被其父母強迫許配一富家子某,某不學無術,精神不很正常,瘦鵑也相識的。吟萍固一弱女子,在封建家庭壓迫之下,沒法抗拒,只得暗中飲泣。當吟萍和某結婚,瘦鵑還去吃喜酒,隨著賀客參觀洞房,見吟萍低鬟默坐,手撫其所御的淺色絲手套,原來這副手套,便是瘦鵑往日贈送她的,無非脈脈示意罷了。」

    周吟萍結婚後,周瘦鵑終日鬱鬱不歡,母親見狀,命他別娶胡鳳君,當結婚之日,吟萍亦來觀禮,眉黛間有楚苦色。周瘦鵑說:「翌日,忽以書來,謂昨宵觀黛玉葬花於某劇院,心緒惡劣,為林顰卿一掬同情之淚云云。微旨所在,自不難探索而得,顧予惟有引疚,無以為慰。」

    兩年後,周吟萍懷孕了,卻沒有初為人母的喜悅。她在寫給周瘦鵑的信裡說:想當初家裡逼婚,我也曾幾次三番抵抗,然總沒有效果,後來退一步想,我譬如寄居此間,保持清白,以後慢慢再作道理,一年工夫,居然被我捱過了!而你卻與人結婚了,這也不能怪你,我深悔不曾向你明示。

    原來,婚後周吟萍並不曾放棄愛情,「記得葳蕤經歲守,燈前仍是女兒身」,結婚一年,她竟然還是女兒身!這一年裡,她身上始終揣著一把鋒利的剪刀,她就用這一把剪刀,捍衛自己的貞潔,守護自己的愛情。她希望不久的將來,夫家一紙休書,賜回她的愛情。周瘦鵑的結婚,粉碎了她對愛的信心,絕望中,她堅守的防線土崩瓦解。生下孩子後,她不願與富家子同居,隻身到南京去謀職。

    不久,周瘦鵑舉家逃難到南潯,又寫信要她到南潯避難,但吟萍回信堅持如故。後來南潯又告急,周瘦鵑買舟赴杭,輾轉至皖黟之南屏村,等到三個月過後,上海趨於平定,周瘦鵑回到上海,就去拜訪吟萍的母親,探問她的消息,才得知她由南京到了漢口,再由漢口到了四川,煢煢弱質,萬里投荒。而不久周瘦鵑得到她的來函,除了縷述其歷劫遠行之經過,最後還說蓬泊萍飄,歸來不之何日,今生未了之緣,唯有期之來世云云。周瘦鵑覺得「語多哀怨,令人不忍卒讀」。後來吟萍因有「失怙之痛」,才匆匆歸來,但已不及見老父一面,她為之一慟幾絕,周瘦鵑說:「雖麻衣如雪,脂粉不施,仍不能掩其瓊花璧月之姿也。」

    從此,紫羅蘭成為周瘦鵑愛情生活的物化和象徵,他不顧妻子的感受,一生低首紫羅蘭。他建紫羅蘭庵,供紫羅蘭花盆於案頭,辦《紫羅蘭》刊物,用紫羅蘭色墨水寫文章。每當春秋佳日,紫羅蘭盛開,香氣逼人,他便癡坐花前,在花香花影中回味他們的纏綿往事。他還寫大量的哀情小說,如《此恨綿綿無絕期》、《遙指紅樓是妾家》、《恨不相逢未嫁時》等等,主人公都是他的紫羅蘭——周吟萍。朋友抱怨,說:「彌天際地只情字,如此鍾情世所稀。我怪周郎一支筆,如何只會寫相思」。他們哪知,他的胸中儘是斷腸辭,他和她的愛情,只合那四個字:刻骨銘心。

    多年後,周瘦鵑之妻胡鳳君因積勞成疾不治而逝世,而周吟萍也已守寡多年。他以為,上天終於眷顧他們了,讓他們再續前緣。佳人遲暮,才子白髮,再牽手,也是一段美景。萬萬沒想到,周吟萍一口回絕,她說:年華遲暮,不想重墮綺障。真正愛花的人愛一切美。她知道,他是一個愛美成嗜的人。年輕時不能在一起,人老珠黃,老朽對坐,彼此像一堆熬干煎盡的藥渣,那是何等煞風景,今生不能在最美好的年華與你相守,就等來世吧。

    和周瘦鵑極為稔熟的鄭逸梅說:「他的左手第四指上,經常戴著一金戒指,上面鐫著西文Love,即吟萍給他的紀念物。瘦鵑又積存吟萍寄給他的書札,凡數百通,裹以羅帕,裝入錦匣,經戰亂隨身攜帶,幸無損失,直至十年浩劫,付諸蕩然,瘦鵑也含冤而死了。」

    師長包天笑,原名包公毅,字朗孫,曾用拈花、釧影等筆名。江蘇蘇州人。1901年因與楊紫麟合譯《迦因小傳》而步入文壇。1907年與冷血創辦《小說時報》,後來又創辦過《小說大觀》、《小說畫報》等時尚雜誌。在辦報刊的同時,他還創作了大量的小說。他的小說多為政治、言情、武俠、教育等題材,以消遣和遊戲為宗旨,因而被譽為中國第一代鴛鴦蝴蝶派作家。但包天笑一直不承認自己是鴛鴦蝴蝶派的作家,不過,他承認鴛鴦蝴蝶派作家周瘦鵑是他培養出來的學生,也受到了他的影響。

    周瘦鵑在上海民立中學讀書時,英文成績突出,畢業後留校教英文。無奈他不善於口頭表達,對教書沒有興趣。他便翻譯了一篇英文小說投給《小說時報》,主編包天笑讀了他的譯稿,十分讚賞,當即安排發表。在包天笑的鼓勵和支持下,周瘦鵑在文壇上嶄露頭角,經常有譯文見諸報端,很快就成為海上文壇的知名小說翻譯家,因而周瘦鵑總是對包天笑以師長相稱。

    1916年,周瘦鵑應聘到中華書局擔任翻譯編輯,同時還被包天笑介紹加入南社,他為南社編寫了劇本《愛之花》。此後,包天笑與周瘦鵑過從更為親密,彼此間建立了忘年之誼。周瘦鵑在結婚時還特地請包天笑做證婚人。當時包天笑正主編《小說畫報》,他鼓勵周瘦鵑創作小說,更深入地投入到文學事業中來。周瘦鵑不負恩師的期望,很快就根據自己結婚的體會寫了篇《芙蓉帳裡》,請包天笑批評指導。這篇小說寫的是在新婚之夜他與妻子恩愛的故事,寫得細膩、生動,卿卿我我,很有新潮的派頭。特別是小說中的「鳳君啊」、「鳳君啊」的幾句,後來竟成為同仁們對他開玩笑的笑料。

    1921年周瘦鵑接手《禮拜六》編輯工作,在編輯之餘開始創作鴛鴦蝴蝶的哀情小說。其動機始於他結婚前與周吟萍的一段失敗戀情。基於這種失敗戀情的陰影,周瘦鵑創作的鴛鴦蝴蝶小說大多是哀情的,如《此恨綿綿無絕期》、《阿郎安在》等。後來周瘦鵑就成為與包天笑、李涵秋等作家齊名的鴛鴦蝴蝶派小說家。

    合壁1928年12月23日晚,坐落在上海靜安寺路(現在的南京西路)216號的影戲院內燈火通明,數千餘人,濟濟一堂,盛況空前。原來,經過三個月的籌備,這座影戲院定於當晚正式開幕。這座影戲院由資本家高永清聯合部分外資將原卡爾登跳舞場改建而成,聘請時任《申報·自由談》主編的周瘦鵑為廣告部主任,周瘦鵑為這座新影戲院命名為「大光明」。而大光明影戲院邀請京劇名角梅蘭芳主持典禮的消息,更是吸引了眾多戲迷爭相前來一睹梅君風采。

    開幕典禮於晚九時舉行,梅蘭芳如期而至。只見他身著黑色的禮服,風姿翩然。一曲《十面埋伏》之後,梅蘭芳與周瘦鵑一同登台,先由周瘦鵑致開幕詞,後在一片經久不息的掌聲中,梅蘭芳為「大光明」的誕生拉開了帷幕。

    第二天,周瘦鵑在他主編的《申報·自由談》中刊登了《梅開光明記》一文,報道了開幕盛況。文章將梅蘭芳與當時的「國花」梅花聯繫起來,謂之「梅開光明」,意義深遠,而「他日群葩低頭,意中事耳。」

    梅蘭芳此番來滬演出,曾多次主動拜訪周瘦鵑,兩人幾番深談之下,互相傾慕,結下了深厚的友誼。周瘦鵑曾在梅蘭芳來滬表演期間,每日在《申報·自由談》上發出一篇特稿《梅訊》,跟蹤報道梅蘭芳每天的演出盛況和生活動態,幾乎成了梅氏的「起居注」。一個在舞台上揮灑,一個於報紙上著墨,可以說是他們共同打造了一樁樁舊上海的文化盛事。

    梅蘭芳先生有國畫《瓶梅圖》傳世。此畫系紙本、設色、立軸。圖中以墨筆線勾一古陶瓶,梅的出枝筆墨勁健,穿插有序,頗有韻致;又以胭脂點色為花,古艷濃烈,且有濃淡深淺之分,以見陰陽向背,堪得畫梅要旨三昧。畫左上側款題「丁丑(即1937年)秋月,畹華梅蘭芳繪於客次純軒」,可知正是他在蓄須明志,拒絕為日寇演出期間之作。這幅作品之珍貴,還因為圖上的一段品題,曰:「梅郎歌舞驚天下,餘事丹青亦可人。畫得寒花兼畫骨,獨標勁節示群倫。駿聲先生雅屬即正丙戌(即1946年,引者注)梅花時節周瘦鵑題。」據周瘦鵑自己介紹,他是從友人那看到梅的畫,有感於梅先生的節操,因此題籤其上。此畫得以流傳下來,成就了一段詩畫合璧的佳話。

    實際上周梅二人合璧之作不僅於此。周瘦鵑辦的《紫羅蘭》第二卷前期(1926年初出版)封面多由梅蘭芳題寫,那溫婉柔美的初唐小楷和雜誌的風格極為合拍。而且,周瘦鵑自辦的諸多雜誌也常以梅蘭芳的戲裝照片作為插圖。一代名師的風采借雜誌而流傳久遠,同時雜誌亦盡得梅之馨香。

    1949年之後,梅蘭芳的演出任務非常繁忙,常年奔忙在各種巡迴演出中。也許大多數時候周瘦鵑只能對著梅先生送給他的兩幅畫(梅蘭芳曾贈予周瘦鵑的兩幅畫作,一幅是工筆畫成的無量壽佛像,一幅是芭蕉和碧桃扇面,周瘦鵑一直珍藏著)來思念故人。但二人仍不乏詩書往來。1954年,梅蘭芳來南京演出,特地邀請周瘦鵑前去觀賞。期間周為當時的漢劇演員陳伯華(也曾是梅門弟子)作《蝶戀花》詞,讚美陳在《宇宙鋒》中的出色表現,請梅將其寫成扇面留念。梅先生慨然揮毫,以俊逸的東坡體錄下了周詞。1958年,梅蘭芳又向周瘦鵑索詩,於是周托周信芳先生給梅捎去一把錄有自己詩作《花事有感》(由蔣吟秋書寫)的扇面。梅收到後專門去信道謝。

    之後,據周瘦鵑回憶,二人則主要在全國人大政協會議期間交往,二人均為會議代表,開會間隙得以晤談多次。周老曾力邀梅先生前來蘇州演出,梅也欣然應允,可惜一直未能成行。

    1961年8月8日,一代大師梅蘭芳去世,驚聞噩耗,周瘦鵑徘徊於自家的紫蘭小築中。他深知梅蘭芳也是愛花之人,是一位養花行家。梅先生用科學育種的方法培育出各色牽牛花的掌故最為圈中人所津津樂道。種花人對種花人最好的紀念物自然莫過於花。周瘦鵑在園子裡見到建蘭和秋素開滿了一柱柱的花朵,發出陣陣清幽的芳香,不由想起「蘭芳」二字,便精心剪下幾枝來,供在了梅先生早年送給他的五幀玉照之前。紫蘭小築南部的梅丘之上,本建有一小小的梅屋,專門在春初時陳列盆梅、瓶梅供人觀賞。自此之後,主人遂把它當做個人緬懷老友的地方,周老常常於月白風清之夜,前來流連光景,希望能重睹老友作天女散花、洛神凌波的風采。

    遺憾周瘦鵑自1921年開始接手主編《禮拜六》週刊,成為「鴛鴦蝴蝶派」的主要作家,他同時還是翻譯家,翻譯出版過《歐美名家短篇小說叢刻》等書。

    魯迅是從這部《歐美名家短篇小說叢刻》知道周瘦鵑的。當時中華書局出版此書後,送教育部審定註冊。恰巧魯迅正在教育部社會教育司擔任第一科科長,他審讀後給予很好的評價,並在中華書局的申報審定表上寫下了自己的審讀意見。此後不久,魯迅還推薦這部書參與了評獎,由教育部為周瘦鵑頒發了獎狀。

    1936年9月,魯迅病重期間,為聯絡文藝界進步人士參與團結禦侮活動,曾派人找到周瘦鵑,將一份《文藝界同人團結禦侮與言論自由宣言》給他看,並轉告魯迅希望他能在「宣言」上簽名。周瘦鵑對魯迅的重視與厚愛,十分感激,當即就在「宣言」上簽了名。此後,周瘦鵑利用在《申報》、《新聞報》擔任編輯的工作方便為宣傳抗日和言論自由作了很多有益的工作。

    魯迅對其譯著的重視,起初周瘦鵑並不知道。後來他也沒有機會與魯迅聯繫,這成為他終生的遺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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