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恨水本不滿母親包辦婚姻,但他不忍拒絕母親,只能同意。轉眼到了成親之日,張府上下,張燈結綵,喜氣洋洋。張恨水像木偶一樣穿上了新衣,與新人拜了堂。等進入洞房,秤桿子挑開紅頭蓋,張恨水才發現,眼前的新娘相貌平平,身材矮胖,與母親口中的女子大相逕庭,他大受屈辱,後來寫下了小說《青衫淚》。但為了母親,他勉強接受了徐大毛。
婚後,張恨水的妹妹其范為大嫂更名徐文淑,並教她讀書習字。徐文淑曾產下一女,但不幸夭折。
結婚不到半年,張恨水便出外謀事。及至1926年,徐文淑隨全家遷居北平時,張恨水已經娶了胡秋霞,並有了一個女兒。徐文淑沒有怨言,和胡秋霞相處融洽。
張恨水的母親心疼兒媳,總希望徐文淑能有個孩子,老有所依。1927年,徐又生下一子,不幸夭折。從此,徐文淑認為是自己苦命,基本過著單身生活。1928年,胡秋霞生下兒子張小水,下地不哭,是徐文淑抱在懷裡救活的。從此,徐視張小水如同己出,而張恨水的孩子們都叫徐「大媽」。
抗戰爆發後,張恨水將徐文淑與胡秋霞安頓在安徽老家。1946年,胡秋霞與子女返回北平,徐文淑獨自留在潛山照顧婆母,張恨水給她購置了土地、房屋。到土改時,徐因為有地,被劃成地主,只能離開潛山縣,住在安慶市的一座小樓裡,深居簡出。張每月給她匯寄50元生活費,徐常開心地對人說:「我嫁了個搖錢樹呢。」1955年,張恨水曾去看望她。
1958年10月的一天,徐文淑上街去給張小水寄信時中風,跌倒在地。路人過來攙她,她指指腰兜。人們從兜裡的信上找到了她家的地址,並把她送入醫院,不久。她便與世長辭。臨終前,她留下遺言,將兩枚金戒指分別送給胡秋霞和周南,以作紀念。
1919年,張恨水到北京後,每天要工作十幾個小時,生活很是辛苦。當時張已經三十歲,客居北京,舉目無親,內心非常苦悶。
一次,張恨水到「貧民習藝所」(一個救濟院性質的慈善機構)去採訪,那裡收容了許多無家可歸的小女孩。女孩大了,院方還負責為她們介紹婆家。院方把女孩們的照片掛在辦公室裡,在許多照片裡,張恨水選中了一個女孩,交了一筆押金和自己的照片,等著院方通知。當時一個商人也看中了這個女孩,也交了押金和照片,在兩張照片中,女孩選擇了張恨水。女孩姓胡,出生在重慶的一個江邊小鎮,父親是一個靠挑水過活的窮人。四五歲時她被拐賣到上海,給一個楊姓人家當了丫鬟。楊家搬到北平,她也來到北平。一次,她不堪忍受毒打從楊家逃了出來,在巡警的指點下來到貧民習藝所。
張恨水從王勃的名句「落霞與孤鶩齊飛,秋水共長天一色」取「秋霞」二字為女孩取名胡秋霞。他先將胡秋霞寄養在一對老夫婦家中,兩人培養出感情後,才辦了婚禮。
胡秋霞悉心照料張恨水的生活,使張可以安心工作,這之後,張恨水迎來了他創作的第一個高峰期。張也手把手地教她讀書識字,到《春明外史》連載時,胡秋霞已經可以看小說了。
張恨水名噪京城後,楊家人慕名前來攀親,認了胡秋霞做養女,說這樣可以提高她的出身門第,方不辱沒大作家張恨水;又帶了許多金銀首飾,送給他倆剛出生的女兒;還接胡秋霞回家,說是回娘家走走親戚。
後來,張恨水根據胡秋霞的生活經歷,創作了長篇小說《落霞孤鶩》。小說出版後,立即被上海明星電影公司看中,於1931年拍成了電影,由胡蝶主演。張還將楊家人認胡秋霞做女兒一事寫進了另一部小說《金粉世家》,見第九十八回「院宇見榛蕪大家中落,主翁成骨肉小婢高攀」。
胡秋霞只是粗通文墨,她與張恨水之間缺少張恨水嚮往的那種才子佳人式的浪漫。而楊家經常讓胡秋霞去打牌,有時胡還喝得酩酊大醉回家,張恨水很是失落。
1928年,張恨水遇到了一位美國留學歸來的才女,二人互生愛慕。才女提出,如果張恨水想和她結婚,必須先和胡秋霞、徐文淑離婚。張恨水覺得一旦離婚,胡、徐將失去生活的依靠,於是他毅然揮劍斬斷情絲。
接下來,張恨水遇到了其一生的愛人周南。胡秋霞很是憤怒,她鬧過,想過離婚,撕碎了以前所有的照片。有一天,胡秋霞趁張恨水不在家,打上周南家門,把玻璃都砸掉了。但在婆母和家人的勸說下,為了三個幼小的兒女,她最終還是妥協了,常常借酒澆愁。
胡秋霞對錢看得很淡,張恨水給她的私房錢,她從不會自己享受,張恨水辦《南京人報》時,她毅然拿出2000元大洋幫助張購買印刷設備。
抗戰時期,張恨水在重慶,胡秋霞和家裡人被留在了安徽老家。由於戰爭,張恨水寄錢只能寄到金寨,每次胡秋霞都要趕兩百多里山路冒著危險把一家人的活命錢取回來。張恨水老家的人對胡秋霞的評價是,很像一個俠女,「愛勞動,膽子大,心眼好」。
抗戰勝利後,張恨水將胡秋霞母子接到北平,剛開始住在張恨水單位的宿舍裡。1948年,她生下女兒張正後,為了更好地照顧胡秋霞,張恨水將她接回了家,和周南生活在一個屋簷下。次年,張腦溢血,還在哺乳中的胡秋霞與家人輪流照顧丈夫。等張病好一些,她就搬到別處居住。張恨水每月來看他們,來了便樂呵呵地帶著他們上小館子。
三年自然災害期間,胡秋霞省下糧食給兒孫吃,自己卻常常餓得浮腫。她去張恨水和周南的住處串門,總是帶上一些吃的,生怕自己去吃飯使得他們不夠吃而為難。
周南病逝後,胡秋霞和張恨水也沒有一起生活。但她常常去探望張恨水,直到張恨水離世。
晚年的胡秋霞雖然有兒孫相伴,但寂寞依舊,苦酒伴隨了她整個後半生。她指著裊裊的檀香清煙對女兒說:「那就是我的伴……」1983年,胡秋霞告別了人間。
1931年,張恨水與北平春明女中學生周淑雲結婚,婚後,他根據《詩經·國風》第一章「周南」二字,為周淑雲改名「周南」。
周淑雲祖籍雲南,出身於一個破落官僚家庭。父親早故,只有母親和一個弱智弟弟。因此,她成了母親唯一的希望。這身世與張恨水《啼笑因緣》中的沈鳳喜較相似。而她正是看了《啼笑因緣》,開始傾慕張恨水的才華。
張、週二人相遇是在春明女中的一次賑災遊園會上,組織者在這次遊園會中安排了一場京劇演出,演出的劇目是傳統名劇《玉堂春》中的《女起解》一折,張恨水被邀請出演押差崇公道這一角色,而扮演蘇三的就是周淑雲。兩人一見鍾情,周淑雲明確表示自己不在乎名分和地位。很快,17歲的周淑雲以「外室」的身份同36歲的張恨水結合。
婚後,張恨水教周南讀唐詩、學繪畫、練書法,不時來段京腔對唱,其樂融融。周南的到來,給張恨水注入了新的活力,使張恨水享受到了追慕已久的琴瑟相和、紅袖添香的家庭溫馨。當年,周南生下了一個白胖小子,取名張全。
張恨水和周南的結合終於讓張恨水得享才子佳人式的愛情,周南不敢獨自過馬路,張恨水就僱人力車拉她橫穿馬路;周南偶爾貪小便宜買布,卻怎麼也看不出是佔了便宜;周南錯將公雞當成母雞買回家……這些偶爾出現的小插曲,在張恨水的眼中都成了周南的嬌憨可愛。
1935年,張恨水到上海創辦《立報》,周南懷抱兒子張全相伴其右。在上海,張恨水除編《立報》副刊外,尚有報刊約稿多達十篇,每天必定寫作到深夜。周南習慣早睡,孩子卻不肯睡,周南便將孩子交給張恨水,自顧自休息。張只得一手抱著孩子,一手提筆寫作。孩子哭時,哼上幾句京劇,哄孩子入睡。有時,周南還囑咐:「裡弄中有叫賣火腿粽子的,給我買兩隻來。」張亦點頭聽從。
抗戰之初,全家遷居安徽潛山,張恨水隻身入川。周南放心不下丈夫,帶著兒子張全和不滿週歲的張伍,在張堂兄樵野的護送下,千里奔赴重慶與張團聚。一路上,兵荒馬亂,槍林彈雨,周南甚至連續兩天水米未進。周南千里入蜀尋夫之事,後來被張恨水寫進小說《蜀道難》。
在重慶,一家人度過了艱苦的八年生活。住的是「文協」的三間茅屋,下雨時,鍋碗瓢盆全用上接漏,張恨水戲稱「待漏齋」。為改善生活,周南學會了種菜、養豬。為不影響張恨水寫作,天不亮就叫孩子把豬趕上山,天黑後才趕回後院。
有一次,日機轟炸重慶,周南聞訊奔到碼頭,準備過江去看張恨水。到了江邊,小輪已離開岸邊數尺,她不顧一切跨向小輪,一隻腳在船上,一隻腳還在船外,幸虧輪上的乘客相扶,才免意外。
1956年,周南罹患乳腺癌,進行了兩次手術。她默默承受著病魔的折磨,仍以笑臉迎人,直至臥床不起。張恨水意識到她已經病入膏肓時,向中央文史館求助,文史館派來名醫,但已無濟於事了。1959年10月14日,周南離開人世,年僅四十有五。
張恨水晚年,將周南的一張照片壓在書桌的玻璃下,「文革」時,兒女怕照片被當成四舊,藏了起來,張恨水卻重新找出來,掛在床頭,日夜相對。
張恨水的情事,在張家向來是個禁忌。張恨水一直不願意談及他的愛情,其長孫張紀說:「我爺爺張恨水一生娶過三個妻子,作為張恨水的後人,我們不願用世俗的尺子去衡量他更愛哪一個女人,這段歷史被我上一代人封存已久緘口不談,不僅在我家,就是在老家的大家族裡也是諱莫至深。因為我爺爺反對被人談及他的羅曼史。」
(27)趣事一次夜半,有客人來報社拜訪,張恨水放下編務待客。而《南華經》此時正要付排,版面還差一小塊。編輯急得在樓下大喊,問張怎麼辦。張讓客人稍候,走到樓欄邊對編輯說:「別急,我說你記,等版面夠了,就喊停。」於是他在樓口隨口而來:「樓下何人喚老張,老張樓上正匆忙;時鐘一點都敲過,稿子還差二十行。日裡高眠夜裡忙,新聞記者異平常;今生倒做包文正,日斷陰來夜斷陽。齒牙半動視茫茫,已過中年底事忙?應是要當姜白髮,還圖八十遇文王。」直聽到樓下編輯喊「停」,他才打住。此「樓上口占打油詩」的軼事,成為南京報界的佳話。事後也有人遺憾地說,編輯應該晚一點喊停,看他究竟能口佔多少首?
張恨水的兒子張伍回憶,他同學的母親曾對他說,她讀《啼笑因緣》的時候,正在北平女師大唸書,同學們都想知道張恨水是什麼樣子,於是聯名寫信給張恨水,希望能得到他的相片。這位同學的母親笑言道:「沒想到你父親在信中說:你們喜歡看我的書,我感到榮幸,但是你們看了我的照片後,就會不喜歡我的書了,所以還是不登我的照片為好。」
抗戰期間,署名張恨水的偽書氾濫,一次,四川省水利廳長何北衡設宴招待張恨水,談及偽書,問他:「你恨不恨這些人?」張一臉嚴肅地答道:「我獨恨你!」此言一出,舉座皆驚。張笑道:「我一生恨水,所以取名恨水,而何廳長偏愛水,大搞水利,專門與我作對,我當獨恨你了。」眾人哄堂大笑。
張恨水不僅愛看戲,偶爾自己也登台過過戲癮。1933年,北平新聞界一位同事的母親做壽,開了一台純係票友的堂會,張也粉墨登場,演出《烏龍院》。主人打破梨園規矩,在演員排表時,在中央位置,寫上「小說家張恨水」。讀者聽聞,紛紛跑來一睹張氏真容。
這日,張恨水甫一登台亮相,便引起觀眾哄笑,因為他扮丑角張文遠,走台步一瘸一拐,畫著白鼻子,張口念白,一口安徽腔。旦角上來後,並不照著原來的台詞,存心逗張道:「張心遠(張恨水原名)是誰呀?」張答:「是我的徒弟。」旦角接著問:「我聽說你的徒弟是有名的小說家,你怎麼沒名呀?」台下一愣,張隨即接口:「有道是,有狀元徒弟無狀元師傅啊!」台下頓時掌聲一片。張下台後,有人問他為何走路一瘸一拐,他答:「不知誰在我靴子裡放了一枚圓釘,害得我好苦。」
張恨水在《南京人報》時,一個人住在報社,常穿著白綢衫,手搖紙扇,邁著八字步,用嘶啞的喉嚨,唱道:「大老爺打罷了退堂鼓,御前來了我宋江……」某天傍晚,張剛唱罷這句,畫漫畫的劉元前來送稿,穿一身墨綠色西服,繫著綠色領帶,張一看,立即改用京劇念白道:「慘綠少年,你來了!哈哈!」大家哄笑。
1944年5月16日,是張恨水50壽辰,恰好也是他從事新聞和創作30週年紀念日。為此,張恨水所在的重慶新民報社及一些報社準備聯合開茶話會。張恨水感到十分不安,親自撰寫了一篇題為《總答謝》的文章發表在《新民報》上:
照說,這種光榮的賜予,我應當誠懇的接受。可是我想到物價的數字,我立刻想到不應當因我這百無一用的書生而浪費。而且我的朋友,不是忙人,就是窮人。對於忙朋友,不應當分散他的時間;對於窮朋友,不應當分散他的法幣。於是我變為懇切的婉謝。
假如茶話會真的開了,一個面白無鬚、身著川綢長衫的措大,在許多來賓中公然受賀,那窘狀是不可想像的。說我矯情不如說我知趣。朋友,以為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