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遠去的堅實身影:民國著名文人性情檔案 第9章 周作人:心裡住著兩個「鬼」的淡漠旅人 (3)
    據史實推斷,周作人新婚之後的一段時光應該還是開心的,所以他在詩中寫下了「遠遊不思歸,久客戀異鄉」一類的句子。但結婚歸國之後家庭就時起風波,主要是因為羽太信子患歇斯底里症,稍不如意便會大發脾氣。到了晚年,遇到「三年困難」時期,物質供應匱乏,再加上乾榮子頻入周作人的夢境,羽太信子心生猜忌,懷疑周作人1934年7月11日至8月28日東遊日本時曾與乾榮子幽會,遂冷嘲熱諷,如噩夢昏囈,不堪入耳。事實上,周作人此次東遊是跟羽太信子同行,一貫懼內的周作人不大可能有越軌之舉,更何況他並不知道乾榮子的下落,也已表示「無心再去找她」。

    被共同生活了半個世紀的妻子懷疑辱罵是十分痛苦的事情,寫日記發牢騷就成為周作人宣洩的爆發口。早在解放初期,周作人跟妻子發生衝突之後就在日記中留下了「甚不愉快」一類記載,後來經常「不快」。到了1960年家庭危機似乎達到了頂峰,致使周作人「精神動搖」,「終日不快」,無法工作,惟祈速死。在矛盾劇烈時,周作人曾發出感慨:「臨老打架,俾死後免得想念,大是好事。」但待妻子一旦作古,周作人仍不免有所追思,因為羽太信子之所以猜忌暴戾,不可理喻,的確跟她的宿疾有關。更何況她平素信佛,崇拜觀音,不但長年照顧周作人的飲食起居,而且也幫鄰里做過一些好事,既不是「聖女」,也不是「惡魔」、「冤孽」。

    (20)評說周作人曾說,他的心裡住著兩個鬼:「紳士鬼」和「流氓鬼」,它們「指揮我的一切的言行」,「有時候流氓佔了優勢我便跟了他去彷徨,什麼大街小巷的一切隱秘無不知悉,酗酒、鬥毆、辱罵,都不是做不來的,我簡直可以成為一個精神上的『破腳骨』(小流氓)。但是在我將真正撒野,如流氓之『開天堂』等的時候,紳士大抵就出來高叫『帶住,著即帶住!』說也奇怪,流氓平時不怕紳士,到得他將要撒野,一聽紳士的吆喝,不知怎的立即一溜煙地走了。」

    女師大風潮中,周作人寫了一系列文章支持學生運動,其文筆辛辣犀利,絲毫不輸乃兄魯迅。但他出作品集時,卻不收錄此類文章。孫郁說:「(這)大約又是『紳士鬼』起作用吧?這是一個矛盾的人,一個被精神困擾的痛苦的靈魂。」

    周作人說:「我寫文章平常所最為羨慕的有兩派,其一是平淡自然,一點都沒有做作,說得恰到好處;其二是深刻潑辣,抓到事件的核心,彷彿把指甲狠狠地掐進肉裡去。」

    曹聚仁評價周作人的文風,「可用龍井茶來打比,看去全無顏色,喝到口裡,一股清香,令人回味無窮。前人評詩,以『羚羊掛角,無跡可求』來說明神韻,周氏小品,其妙正在『神韻』」。

    郁達夫說:「周作人的文體,來得舒徐自在,信筆所至,初看似乎散漫支離,過於繁瑣!但仔細一讀,卻覺得他的漫談,句句含有份量,一篇之中,少一句就不對,一句之中,易一字也不可,讀完之後,還想翻轉來從頭再讀。」

    舒蕪說:「周作人的身上,就有中國新文學史和新文化運動史的一半,不瞭解周作人,就不可能瞭解一部完整的中國新文學史和新文化運動史。」

    周建人說哥哥周作人:「周作人自小性情和順,不固執己見,很好相處,但他似乎既不能明辨是非,又無力擺脫控制和掌握。從八道灣製造的兄弟失和事情中,表演得很充分。這似乎純係家庭內部矛盾問題,卻包裹著大是大非的原則問題,他從這一點上和魯迅分了手,以後的道路也就越走越遠了。」

    徐志摩說周作人:「他是個博學的人;他隨手引證,左右逢源;但見解意境都是他自己的,和他的文章一樣。」

    馮雪峰對周建人說,他看過周作人的《談龍集》等文章,認為周作人是中國第一流的文學家,魯迅去世後,他的學識文章,沒有人能相比。

    錢玄同在《新青年》發表《關於新文學的三件要事》一文中說:「周啟明君翻譯外國小說,照原文直譯,不敢稍以己變更。他既不願用那『達詣』的辦法,借外國人學中國人說話的調子;尤不屑像那『清室舉人』的辦法,叫外國文人都變成蒲松齡的不通徒弟,我以為他在中國近年的翻譯界中,是開新紀元的。」

    胡適在《五十年來中國之文學》一文中說,中國的文學革命,在建設方面,有兩件事可記,一是「白話詩的試驗」,二是「歐洲新文學的提倡」,後者以「周作人的成績最好。他用的是直譯的方法,嚴格的盡量保全原文的文法與口氣。這種譯法,近年來很有人倣傚,是國語的歐化的一個起點」。

    學生廢名說,他和俞平伯談到周作人時,二人認為,知堂先生是一個唯物論者,一個躬行君子。他們從知堂先生可以學得一些道理,日常生活之間他們卻學不到他的那個藝術的態度。俞平伯以一個思索的神氣說道:「中國歷史上曾有像他這樣氣分的人沒有?」兩人都回答不了。廢名認為,大概只有「漸近自然」四個字能形容周作人。

    曹聚仁說:「我對於啟明先生的敬意,不自今日始;他的每一種散文集必比以前一種更醇厚深切,更合我個人的口味,愈益增加我的敬慕之情。……周先生所修都是不朽的勝業,只能『藏之名山,傳之其人』……」

    張中行談論老師周作人:「在我的師輩裡,讀書多,知識豐富,周氏應該排在第一位。這最明顯地表現在他的文章裡,上天下地,三教九流,由宇宙之大到蒼蠅之微,他幾乎無所不談。」

    錢理群說:「有一點周作人是確實做到的:對於自己寫下的歷史的每一頁,他都沒有半點懺悔之意。他也同時拒絕了將自我崇高化、英雄化的蠱惑,只是像一個『走了許多路程』的『旅人』,平靜地,甚至有幾分淡然地,講著自己的故事,一些『平凡的事情和道理』。——他終於把評價留給了歷史與後人,保存了一個完整的智者的自我形象。」

    朱光潛說:「周先生自己說是紹興人,沒有擺脫『師爺氣』。他和魯迅是弟兄,所以作風很相近。但是作人先生是師爺派的詩人。魯迅先生是師爺派的小說家,所以師爺氣在《雨天的書》裡只是冷,在《華蓋集》裡便不免冷而酷了。」

    林語堂說周氏兄弟:「周氏兄弟,趨兩極端。魯迅極熱,作人極冷。兩人都是天才,而冷不如熱。……每逢語絲茶話,兩位都常來……作人不大說話,而泰然自若,說話聲調是低微的,與其文一樣,永不高喊。魯迅則詼諧百出。」

    舒蕪說:「如果不僅從周作人的後期歷史來看,而是從他的整個歷史來看,應該說這是中國文化傳統的悲劇,是知識分子命運的悲劇。中國知識分子肩負著中國文化傳統,在國家命運突然面臨著幾千年未有的大變局之時,每個人都有一個命運的問題:或是不能克服文化傳統中的消極核心而失敗,一切文章學問,功績成就同歸於盡,這就是周作人的悲劇;或是畢生同這個消極核心戰鬥,魯迅就是這樣譜出了勝利的樂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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