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1)
我和小小認識了很長很長時間，真的太長了，以至於我都忘記什麼時候認識的。
小小長得並不小，十六歲的她，已經發育得很成熟。我和她差不多，是什麼都差不多。差不多的個頭，差不多的身材，差不多的髮型，以及差不多的愛好。我們唯一的不同是小小很堅強，而我總是很愛哭。
不過小小說，豆豆，我會保護你的。
我看著她的長髮在風中吹亂，心裡落下一顆種子。我知道，這顆種子會髮根發芽，開花結果，然後長成參天大樹。一直長成小小的模樣，來保護我。
所以當許亞城闖進我和小小的生活中時，我發誓我對他除了喜歡，還是恨。
我是要恨他，因為一個星期之後，他成了小小的男朋友。
不過我想，我的喜歡應該大於恨，因為小小對我說，你看，豆豆，我又給你找了個身強力壯的男生保護你。
許亞城格子襯衫在風中搖擺的樣子，我特別喜歡他的這身衣裳。不過這話小小說過了，我就沒必要再說。
許亞城和小小的關係很好，我看到小小幸福的樣子，再不恨許亞城。
時值高三，小小對許亞城說，城城，我們一起努力，考去北京讀大學，然後在那裡定居下來生活。好不好？
許亞城摸摸小小的髮梢說，好。
但是我知道，許亞城不可能考去北京的，因為他的成績相當糟糕。
其實，我比小小要早認識許亞城。這完全是因為那次意外。我因為大姨媽突然到來，體育課上只好躲在教室安靜地坐著。無聊之際，突然教室門被推開，我以為是小小逃過老師法眼跑來陪我，卻看見一個男生正鬼鬼祟祟進來。
雖然他看到我以後佯裝路過的樣子，可是我還是看到了他手裡那封粉紅色的情書。
後來許亞城背著小小找過我，他說，豆豆，你可以幫我保密那個秘密吧？
許亞城說的秘密，是那次他偷偷進教室暗送情書的事。因為那個情書，他最後放在了蘇小薇的課桌上。
後來我看到他常常在操場上等蘇小薇。有一次我鬼使神差的跑到一旁，結果我聽到蘇小薇拒絕他的話。蘇小薇說，許亞城，你別再纏著我了。雖然咱倆青梅竹馬什麼的，可是我還是喜歡王川那樣的男生，多潮多拉風。你……
然後我聽到蘇小薇不屑的鼻音。
我想，蘇小薇不配許亞城喜歡她。我見過王川，他穿著破了許多洞的牛仔褲，左耳上打了不下三個耳洞，騎著他的單車要校園橫行。我不懂他哪點好。可是許亞城應該懂，因為隔天他就換掉了他的格子襯衫，還染了黃色的毛髮。他儼然成了王川的翻版。
不過，即使這樣蘇小薇也沒有理他。她只對許亞城說了一句話，我不喜歡盜版貨。
小小對我說，豆豆，如果有一天我不在你身邊，你要學會堅強哦。
小小說這話的時候，離高考下達分數還有三天。她說這話是有根據的，因為我的成績也不好。我知道小小的夢想是去讀北大，而我，就算使出吃奶的勁也沒那個能耐。
我早就知道，我和小小終究有一天會分開的。
所以我對她說，沒事的，都是你把我寵得這麼軟弱。以後，我就是金剛小女俠了。
事實上在北大的通知書下來的時候，小小還給了我一個重大的任務。她說，豆豆，我走以後，城城就拜託你照顧了。
我看得出，小小舍不得許亞城。許亞城也捨不得小小，他跟著小小的火車奔跑，深情的望著小小的臉。他說，我等你回來。
我也跟上去了，可是我沒有說話。我只知道，小小的眼睛紅紅的，像只小兔子。許亞城的眼睛也紅了，我也是。因為，小小走了，我再沒有朋友。
許亞城說，豆豆，你還有我，我也是你的好朋友。
我抬頭看看他的格子襯衫，沒有說話。
我常常想躲著許亞城，因為沒有小小在，總感覺我們倆個很彆扭。倒是許亞城總是找我，他總是對我說，豆豆，我答應過小小，要保護你。
後來我想起來，我也答應小小要照顧他。於是我們總是一起吃飯，一起上學，一起玩。
我和許亞城因為成績考得都很差，所以都留在了本地。
許亞城讀經濟，我讀英語。
很多人都以為我們在交往，只有我和許亞城明白，我們只是朋友。不過我不明白，為什麼許亞城從來不解釋。
我問過許亞城，我說，你喜歡小小什麼？
那時候蘇小薇也在我們學校，她穿著碎花裙子時常在許亞城面前招搖過市。我知道她這樣的女生根本不入王川的眼。天下什麼都缺，唯獨不缺狗尾巴花。
許亞城說，我喜歡小小倔強的眼神，還有她穿那身牛仔的模樣。
我知道許亞城嘴裡說的牛仔，我也有一套。小小不喜歡碎花裙子，自小她就是個清爽整潔的人。而且我和她都喜歡一名叫的歐洲女歌手，她常常是一身牛仔打扮。特別有股野性氣息。那次小小拿回一張她的新海報對我說，豆豆，我們需要這身裝扮。於是我們有了一身一模一樣的牛仔裝。
不過，我已經很久沒穿過它了。自從小小走後，不，自從小小跟許亞城在一起以後。因為許亞城看到小小穿那身牛仔裝的時候，我就在她旁邊。我們穿著一樣衣服，紮著一樣的馬尾。可是許亞城只看到了小小。
我又問她，那你還喜歡蘇小薇嗎？
許亞城抬頭看看蘇小薇穿著碎花裙子遠去的背景，他說，那都是過去的事了。
那天晚上我在一本雜誌上看到一句話，它說，有目的的喜歡，都不是真正的愛情。
小小打電話給我，她說，豆豆，我想你。
每次聽到她的聲音，我的心裡都很暖。我一邊聽著她的聲音一邊想像她現在的樣子。小小應該也長高了，披著長髮，站在七月的陽光下，像一株木棉。那是許亞城那天對我說的，他說，豆豆，你的樣子就像一株木棉。
我和小小一直都很像，如果我是木棉，那她也一定是。
小小常常打電話給我，她總是向我描述她的北方生活。有大大的梧桐，梧桐盡道有全國最大的圖書館，圖書館的旁邊有一個文學社。她參加了文學社，結識了好多朋友。但是她說，豆豆，你才是我這輩子最好的朋友。
我知道，因為她也是我這輩子最好的朋友。
末了她又說，要幫我照顧好許亞城哦。
許亞城也常常跟我聊小小，他和我坐在高大的香樟樹下，有涼絲絲的風吹過來，我的裙擺在石登上像一朵百合。許亞城遞給我一杯香芋奶茶，不知道是不是他有心事，灑在了我的裙子上。他說，要是小小也在就好了。
他常常說這句話，我想，也許他真的很愛小小吧。
我也想小小，但是我沒有告訴他。有時候，我想小小如果這輩子都不要再回來，那許亞城會不會把我當成她呢。畢竟他也說過，我和小小很像呢。
那天許亞城還帶我去看了一片海。湛藍的天空，深藍的海。還有許多只海歐在低空飛翔，船隻遠揚。我不是第一次看海，但是我卻發現這片海很漂亮。我從來沒有在這個角度看過它，海風吹來的時候，我好像也可以飛翔。
我張開手臂在許亞城面前，本來想對他說他的格子襯衫很好，那是我見到他的第一面就想對他說的話。可是我轉過臉的時候，卻看到他眸子裡深深的憂傷。
我和許亞城常常形影不離，所以我知道他為什麼難過。
那還是星期六的晚上，我看到蘇小薇跟在他的後面，但是許亞城的腳步卻一直沒有放慢過。他們就那樣一前一後，走了許多條巷子。我本來打算告訴他小小寄來了聖誕禮物，讓我鄭重交給他。後來我就沒有再追上去。
我早就知道，他和蘇小薇是青梅竹馬。我想，要是小小在，真的就好了。
我沒有告訴小小那件事情，許亞城應該也沒有跟她說。小小打電話給我的時候，我只說，小小，你寒假回來嗎？我很想你哪。
小小說，我也想豆豆哪，可是回不去了。我要去哈爾濱看雪景，我愛上了攝影，等我拍出照片給你寄回去，你不是也一直想看雪嗎？
我心裡有點難過。因為第二天許亞城就對我說，豆豆，我很想念小小。我想等放假就去找她。你要一起嗎？
其實我的難過並不是因為看到蘇小薇纏上了許亞城，恰恰是看到了許亞城真的那麼喜歡小小。那時候我把小小寄來的聖誕禮物遞給他的時候，他拆開來看，是一雙線織的手套。純白色的，然後我看到他露出的笑臉。
小小送給我的也是一雙手套，她說，豆豆，你和許亞城，都是我生命裡最重要的人。她還是要我替她照顧他。其實小小不說，我也願意照顧許亞城，如果他願意的話，一年，三年，一輩子，都行。但是我想許亞城並不樂意我照顧他，所以寒假的時候，他去了哈爾濱。
我沒有去跟許亞城一起去哈爾濱，我對許亞城說，我替小小照顧你那麼久，也該輕閒啦。然後我看到許亞城沉默的樣子，他說，豆豆，為什麼你那麼喜歡那片海。
許亞城說完話以後就離開了，他騎著他的單車穿行在梧桐落盡的大路上。厚厚的外套將他完全包裹起來，像一團黑色的物體漸漸消失在轉角。我突然想起來，我好久沒有看到過他的格子襯衫。
許亞城說的沒錯，我確實很喜歡上次他帶我看的那片海。後來自己還常常獨自一個人溜去，海風吹過來，像一雙溫柔的手。許亞城在那裡看到我也並不奇怪，我只是奇怪為什麼在他要去找小小的時候，突然這樣問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