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申屠(2)(1)
申屠禤望了望手中閃著光芒的劍。這是開陽劍,每次亮起都表示城內的人有事相求。雖道如此,當然,切不可凡事都有勞申屠府的人。這點城內百姓自是明白的,可有時相求之事還真是叫人啼笑皆非。
一念及此,申屠禤翻身坐起,拍了拍褶皺的衣衫無所謂道:「這有什麼,這群人一天到晚為點兒雞毛蒜皮的事兒找上門,都煩死了。」這可不,上回一個大嬸滴血相求,竟是為了一隻難產的母豬,害他早飯也沒顧上吃就急急趕去當接生婆。想到這件悲慘的事情申屠禤不禁嫌惡地皺了皺眉頭。
「可是萬一真的出了什麼事呢?幫助有求之人是我們的職責啊。」女孩急急地追上正欲離開的申屠禤道。
申屠禤仰天翻了個白眼,吐了口氣:「祈兒,你就是這樣愛管閒事。申屠府的職責是什麼?幫人殺雞宰豬嗎?」他一攤手,聳聳肩,繼而轉身將開陽劍遞到申屠祈手中道:「你樂意的話自己去,本少爺可沒那個工夫。」
「你!」聞言,申屠祈卻沒接過開陽,只是擦了擦額角的汗哼了哼。想也是不願和他多爭論什麼,於是沒好氣道:「方位呢?」
「東南向,翠雲閣西樓旁的徐大嬸家。」申屠禤擺擺手道,話間,人已走遠。
申屠禤向來對此不抱好感,之所以還在學習陰陽之術一方面是因為自己還是這個家族的人,迫於老爹的雄威;另一方面唯一讓他覺得學這個還有點意思就是捉拿鬼怪邪魔。不過到現在為止,除了天天練習那些看似很糊弄人卻很沒用武之地的咒語幻術之外,就是幫人相面算命。
這等生活很無趣。
為圖清靜,他便獨自一人偷偷躲在盈池畔,咬著一根細草,逗玩著一隻黑色條紋的倉鼠。
這只憨態可掬的倉鼠被他很不要臉的喚作「帥帥」。他堅信自己是這整個景異城內最帥的人,那麼理所當然的,他養的寵物也是最帥的。
遠遠地放眼望去,太陽已經西下,慵懶的陽光傾瀉在這一片碧藍色的池水中。水波輕翻,上下起伏,彷彿要將這點陽光盡數咀嚼了去。波光粼粼,一吞一吐,又或是池水也耐不住寂寞,玩弄著夕陽的餘暉。
「還是和帥帥在一起最安靜。」他含著那半根細草滿足地從兜裡又掏出一枚堅果,逗著眼前的這只倉鼠。
倉鼠撲騰著雙爪和他搶奪堅果。它頻頻躍起,眼見就要得手卻每次都被申屠禤巧妙地避過。
雙爪輕輕地按在他的虎口,帥帥的眼睛滴溜溜地轉了轉。最後像是乏了,乾脆四腳一趴,在他手上足足半會兒工夫都不見動靜。
見它忽然不動了,申屠禤頭一歪:「喂,你怎麼了……啊!」
話間,帥帥竟是跳了上來作勢咬住他的大拇指。
申屠禤一驚,鬆了手,堅果便「辟啪」一聲掉了下來,滾落在了柔軟的草地上。帥帥見詭計得逞,一個小跳,躍下他的手背追著堅果而去了。申屠禤甩了甩手,嘴中罵道:「死帥帥,居然敢對我耍滑頭!」
帥帥全然不顧他的罵罵咧咧,自顧自捧著那枚堅果咬得「咯咯」正歡。這也不怪它,若不是某人用吃的挑逗它,它會如此嗎?
繼而,申屠禤想起了昔日爹爹逼他練習陰陽之術時自己的那些小滑頭,不禁一笑道:「你還真有點少爺我的風範。」
這叫什麼?有其主必有其鼠?
到盈池來是為了討個安靜,可偏偏就有人不讓他安靜。開陽劍在他心情愜意之際,又一次無限美好地打破了他的清靜。
申屠禤一見這可惡的紅芒立刻蹙眉、偏頭、閉眼——眼不見為淨!然而隨著紅芒,一陣陣輕微的劍鳴聲傳來,雖低卻如同數只蚊蠅繞在耳邊嗡嗡作響。申屠禤一時火起,猛地抓起這把跟討債鬼一樣的劍就想甩進這池水中。
可是,手剛掄起一半便停住了,撇去丟了開陽劍老爹會殺了他不算,作為申屠家族的後人,作為開陽劍的第二十四代傳人,丟了劍豈不讓他承認自己是申屠家的大敗筆?那往後在師兄弟面前顏面又何在?儘管他志不在此,然而這就是現實,誰叫他是申屠家的長子呢,這點責任還是該有的。再者,他可不想氣死他老爹再多背個忤逆不孝的罪名。
一把將劍丟在一旁草堆中,他開始一個人扯著喉嚨叫著:「子禎!子禎啊子禎子禎!!」
這子禎是他的大師弟,兩人關係甚好,堪比親兄弟。可喊了半天都無人回應。他這才意識到府內的所有門徒都被他差遣到外面解決那些麻煩事兒去了,現在通陰陽之術就只剩他一人了。
「祈兒!祈兒啊……」他欲哭無淚,祈兒自替他出去辦事後到現在還沒回來。想也知道定是回途中被翠雲閣的一群大媽大嬸大姐小姐拉住算姻緣去了。翠雲閣是一個老媽子開的茶館,盡找些漂亮姑娘來招攬生意。
申屠禤起身,惱火地重新將劍握起。觸及劍身的那刻,他神色一凜,頓感不妙。這劍身微燙,紅芒也異常詭異,似暗色的血液般熒熒纏於劍身,透著一股莫名的氣息。
莫非出現了妖怪邪靈?突然,申屠禤滿臉興奮起來。於他來講,申屠家的人就該斬妖除魔。道是不喜歡這亂七八糟的咒啊符的,可是誰又不喜歡當英雄呢?
不管怎樣還是去看看比較心安。
景異城城角有一深巷,名「真戎巷」。因著背陽,廢棄已久,是景異城的陰寒之地。街巷不大,白天鮮有人至,晚上更是讓人甚覺陰森恐怖。或許也正是此因,使得它無人踏足,一再破敗。
此外,景異城的歷史上從來沒有這個巷子的相關記載,城內人只知這是個凶險之地,是景異城內唯一草木皆枯之地,也是禁地——歷代城主都嚴禁任何人的進入。
陰風起,地面冥紙紛紛揚揚地翻捲,一波接一波地隨著塵土輕揚,從巷子口一路向北,通往深處不見天日的另一端。
另一端是何處?沒有人知道,因為沒有人敢走進去。
月華隱沒。
一個身著淡淡褐色衣裳的男子緩步靠近這巷口,步履有些遲疑。滿地的枯葉和著冥紙被他驚起,在腳邊肆意地翻飛。
他就是申屠禤。
也不知道為什麼就他這麼倒霉,開陽劍這次所示方位竟是這等陰邪之地!真戎巷裡面有鬼魂的游離申屠禤自是知道的,他奇怪的是為何當初爹爹沒將他們一一收服關入申屠府的妖牢。但是退一步講,這真戎巷內的鬼魂倒也安分,從未涉足外界一步。
可這次,會是什麼事?
爹的警戒猶在耳邊,但是申屠禤還是進來了——有時好奇心的確會讓人情不自禁,即便是凶險未卜。
開陽劍一亮一滅地透出微微紅芒,成為這陰冷巷子中的一道異樣的色彩。目光掃及之處一片狼藉,左手邊十步開外原來應該是個酒肆,門外昏暗的燈籠不知已滅了多久,被厚厚的灰塵所掩蓋,在風中沉重、詭異地搖晃著。
千百年來,除了破敗,真戎巷內的一切似乎還保持著原來的風貌。
耳邊是呼呼風聲及不知何物的怪叫聲,聽著讓人毛骨悚然。在酒肆邊,那盞燈籠下,申屠禤突然發現了什麼。他停了下來,慢慢折過身,目光落在了佈滿厚厚灰塵的門上——那裡有兩個清晰可見的手印。
「我真是觀察入微。」他不禁自鳴得意起來,伸手推開了搖搖欲墜的店門。
其實說來丟人,依開陽劍所示求助者就在酒肆內。因此發現那兩個手印是必然,不足為奇,更談不上什麼「觀察入微」。
進門後,迎面而來的是一陣作嘔的霉臭味。繼而吸入的大量灰塵即刻嗆得申屠禤猛咳起來,他掩鼻連倒數步,又退了出去。
厭惡地揚揚手掃開了眼前四下漫飛的塵埃,申屠禤鎖了鎖眉。像這種污穢的地方他申屠禤進了第一次就絕不進第二次,況且求助者是人是妖現在還很難斷定。總而言之,現在他只想趕緊離開此地。如若求助者是妖不救也罷;若是人,怪就怪他自己活該,闖入這倒霉的地方,怨不得他申屠大少爺。
反正不管怎樣,他走得心安理得。
申屠禤拍拍衣服正欲打道回府,「刺溜」一聲什麼東西從他胸口衣襟跳了出來,直奔那扇破舊的木門,一溜煙兒便竄了個無影無蹤。
他頓時傻眼兒,定在原地,待回過神後叉腰怒罵道:「帥帥!給我回來!」
可哪裡還見倉鼠帥帥的影兒,他所能望見的只是一扇在風中「依依呀呀」搖搖欲墜的門而已。
「死老鼠……」把拳握得咯咯直響,申屠禤咬咬牙——他是不知道這只倒霉的倉鼠是什麼時候跟著過來的。眼下他也只得硬著頭皮,擼起袖子,再次推開了那扇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