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2)
「得了吧白亦澄,你先把自個兒那邊的家庭矛盾解決好再跟我這兒說教吧!」我起身拉開門,跑出白亦澄租住的小房子。
為了饒舌,白亦澄早都和父母鬧得很僵了,多次溝通未果後終於從家裡搬出來租了一間房,兼顧學業和愛好。好在他編曲算得上入流,靠給一些菜鳥小Rapper做Beat賺些辛苦費,加上每個月他母親還會心疼兒子偷偷送些生活費給他,所以日子還算滋潤。
事實上,在本市Hip-Hop的圈子,白亦澄要比我有名得多。他永遠一副乖小孩的打扮,黑框眼鏡,校服或者休閒T恤,中規中矩的舉止,甚至平時說話都溫吞得要死,從不發脾氣爆粗口。但是,他如今卻實實在在地領導著本市新生的一批Rapper。
「這才是牛人,不顯山露水對手自然摸不透你。」這話是白亦澄那個掉進溝裡的兄弟對我說的。他說白亦澄才是一個有真正Hip-Hop精神的Rapper,不張揚、不做作,一心一意對待音樂、執著於音樂、維護音樂。「用校服包裹住他那顆Hip-Hop的心,這就是白亦澄的高明之處。」
「我的實力和信念擺在這裡,是如何華麗的外表都不能代替的。」
所以我真的很納悶,白亦澄這麼一個為了夢想上進奮鬥的好少年,為什麼還是得不到父母的理解?為什麼還會被趙惠認為是阻礙了我前途的「混混頭子「,被她無情地拉入了黑名單?
我還是乖乖聽了白亦澄的話主動去找趙惠進行最後一次談判。真的是最後一次了,白亦澄也答應了我,若趙惠還是不同意我去比賽,他就和我偷偷去省裡,參加完比賽後以最快的速度趕回來。
「和她心平氣和地談,不要吵。夢想是需要家人支持的,不然在Hip-Hop的圈子混得再如何風生水起又能怎麼樣?連個和你分享快樂的家人都沒有……」正因為得不到家人的支持,所以白亦澄才千方百計地希望我可以贏得趙惠的支持,我知道,這種孤軍奮戰的感受他比我有更深的體會。
我握緊雙拳給自己打氣,故作淡定地走出了臥室。爺爺應該去院子裡下棋了,客廳裡只有趙惠一個人躺在沙發上看電視。見我出來她竟然閉上眼假寐,裝作沒有看到我。我沒理會,坐在了趙惠身邊,也不管她是否在聽我說話,壓低嗓音和她「溝通」,「饒舌是我的愛好,我的夢想是成為饒舌Hip-HopQueen。你不讓我比賽我還是會去的,名都報好了,我不可能棄權。你說我唸經也好,不務正業也好,我不發表意見。你是我奶奶,不是我姐姐,我也不指望你能理解我。我爸媽忙,生下來兩天你就帶著我,帶了將近十八年,我知道你辛苦。但是你除了關心我的吃喝拉撒你關心過我心裡想什麼了不?你關心過我的喜好了不?你愛怎麼想怎麼想,反正比賽我是參加定了。」
「彤晰,」趙惠打斷了我,「安安穩穩學習、考大學、工作,難道不好嗎?為什麼非要和一幫花裡胡哨的小伙子在大街上……玩什麼說唱?」
我被趙惠這句話問得愣住,印象中她這還是第一次沒有在我提到饒舌後衝我發火。我說:「因為我就是喜歡,不對,是熱愛。中國的Hip-Hop不景氣,好不容易有這麼一次官方組織的大賽,我想去參加,長長見識,讓自己更優秀一點。」
趙惠緩緩坐起來,唇邊有一抹似有若無的笑意,「熱愛……彤晰,你知道我小時候的夢想是什麼嗎?」
我又是一愣,抬頭盯著趙惠,等著她後面的話。「我小時候,特別想當一個學校食堂的師傅。當時我是我們村裡學習最好的一個,都考上了女中,可我不去上,我就非要去學校食堂當廚子。我就喜歡做飯,喜歡看別人興高采烈地掙到窗口搶著打飯。後來我就真沒繼續上學,被安排進了食堂,差點把我爺爺氣死。可我高興啊,因為我實現了夢寐以求的願望,我才不管別人怎麼想呢!可現在再回頭想想,如果我當初繼續讀書,說不定現在早成文化界名流了,一日三餐有人伺候,還不用受氣。不過……」
我扭頭沒有絲毫猶豫地跑進臥室,惡狠狠地摔上了房門。起初我聽到趙惠的這一番話確實有小小的震驚,我還以為她想通了要讓我去參加比賽,可她說完最後一句話我才醒悟,她搬出幾十年前的老皇歷不過就是為了再一次說服我讓我放棄參賽放棄Hip-Hop。再聽下去又有什麼意思,哪怕趙惠這一次使盡渾身解數阻止我,我還是會義無反顧地和白亦澄,去省裡,比賽。
凌晨兩點。
我從床上爬起來,藉著手機微弱的亮光套好衣服,穿上鞋子,拿著事先收拾好的背包小心翼翼地推開臥室門,外邊一片漆黑。很好,趙惠和爺爺那個臥室很安靜,應該睡得超級熟了。我鎖上房門貓著腰向正門走。鎖上門掛上「閒人免進」的牌子應該沒什麼問題,曾經和趙惠吵架,我就這樣把自己鎖在臥室絕食抗議,撐個一天半天的沒問題。等他們發現我不在家了說不定我早都比賽完坐上返程火車回來了呢!
我竊笑,溜出家如釋重負地大口呼吸著新鮮空氣,為自己完美無缺的計劃暗自得意。
如約,白亦澄在樓下等著我,我飛快地跑過去,跳上了他的單車後座,「快走!」
除了幾個醉鬼在馬路上鬼哭狼嚎,街道兩旁再也沒有任何行人。昏黃的路燈照得我困意頓起,我打個呵欠,輕輕靠著白亦澄的後背。
「彤晰。」
「嗯?」
「我不相信奶奶她不同意你出來比賽,肯定不會的,你絕對是哪裡誤會她了,不然明天你們再談一次,你好好說,有耐心一點兒。」白亦澄拿鐵般厚重的聲音飄進我的耳朵裡,我實在困得不行,根本沒有心情跟他爭論,索性閉上了眼,白亦澄的聲音也離我越來越遠了。
我的奶奶,我最清楚,就算我真的很耐心的和她溝通了,以她老頑固的個性,也一定不會理解我的。
連夜趕到會場,我毫無形象地躺在白亦澄腿上睡覺,其間迷迷糊糊地聽到他接了N個電話,態度謙卑恭敬得讓人不可思議。
離上台前一個小時我才終於被白亦澄叫醒,簡單的梳洗、化妝,最後一次練習,忙忙碌碌地過了這一個小時。中間白亦澄曾多次試圖和我再談談「奶奶的問題」,都被我以「沒時間」這個爛理由生硬地搪塞了過去。
好在我早料到他一定不會在趙惠這個事情上善罷甘休,所以在眾目睽睽之下很厚臉皮地裝睡不醒長達三個小時。如果我腦袋瓜子不靈光早早醒來,現在肯定正在某個角落接受白亦澄的思想教育,最後迫於壓力,打電話給趙惠,按照白亦澄的指示一把鼻涕一把淚地沉痛道歉。
我打一個寒戰。這個場面,光是想想就已經很讓我肝顫了。
「這是我的Hip-Hop/橙色的Hip-Hop/橙色站在這裡現在我們開始Hip-Hop
「這是我的Hip-Hop/橙色的Hip-Hop/橙色站在這裡我什麼都不怕!」
Beat停,現場掌聲雷動,我看見一個自己喜歡的Rapper站起來帶頭打起了口哨。白亦澄呼一口氣,下意識扶了扶眼鏡,語氣中是掩飾不住的興奮,「冠軍賽,進了……」
我從來都沒有後悔過我走進了Hip-Hop這個世界。我用最純粹的心接近,對待這個大多數人並不認為它是主流的音樂,一步一步走到今天。而未來,我依舊會義無反顧地走下去。儘管或許會很難,儘管我知道,發現我失蹤了趙惠一定會非常生氣,回家後等待我的,也一定會是長達數天的軟禁。
「為什麼還這麼認為呢?」白亦澄幫我把抽到的號碼別在衣服下擺,抬頭眸中含笑地看我,「其實,奶奶她早都理解你了。」
「呃?」我微怔,對上白亦澄的目光。他笑笑,抬腕看看表,離最終爭奪冠亞軍還有半小時。「彤晰,你一點都不瞭解你奶奶。你從來都不願意認認真真聽她說完一句話。之前她討厭我,千方百計阻撓你饒舌,為什麼?因為她無法介入你的世界,她怕我帶壞你,耽誤了你的前途,沒有辦法向你遠在外地的父母交待。你說她頑固,說她不理解你,可你給過她理解你的機會了嗎?你將她拒之千里,如果不是你MP3里的那些歌,我想今天,你根本無法站在舞台上表演。彤晰,你真以為你奶奶她不知道你偷偷出來比賽了嗎?」
我微怔,看著白亦澄催促他繼續往下說。
「前段時間,她拿著你的MP3來找我了。她問我HIP-HOP究竟是什麼,能讓一向乖巧的你一而再再而三的違逆她的意思。」
「怎麼可能……」白亦澄的話讓我不可置信,我不相信趙惠竟然會主動找到「混混頭子」白亦澄,向他詢問關於Hip-Hop的種種。
面前的人不置可否,好脾氣地笑了笑,「所以說你根本不瞭解你奶奶啊。因為愛你,她才會阻止你;也是因為愛你,她才會來找我。你知不知道直到昨天她還在我那裡呆了幾個小時,學了一大堆雜七雜八的Hip-Hop常識。她不直接找你問,只是怕你嫌她笨嫌她煩嫌她什麼都不懂……彤晰,你的一些行為,真的讓她很難過……」
我緩緩坐在椅子上,低下頭,並沒有打斷白亦澄。他陪我坐下來,攬住我的肩,「你奶奶要我告訴你,當初放棄讀書去食堂工作她並不後悔。因為,雖然沒有成為文化界名流,但是在食堂,她遇到了你的爺爺,開始了一段最美好幸福的生活。這以後,她還有了一個孫女,叫做顧彤晰,她是她掌心開出的花,是她最最疼愛的寶貝。你知道嗎,聽完她這番話,我打心底羨慕這個叫顧彤晰的大笨蛋。」
趙惠從小就喜歡抱著我逢人便炫耀,我們顧彤晰,生下來兩天就被我拉拉扯扯長到了現在。
這是我童年記憶中趙惠說過的最多的一句話。說這句話的她,眉眼間都閃爍著光芒。
我突然記得很久以前的一個清晨,趙惠因為急病毫無徵兆地被送進了醫院開刀手術。當時在學校的我接到媽媽的電話後急瘋了,我不知道她的病有多急、有多重,為什麼會那麼匆忙地進醫院手術,為什麼一直和她住在一起的我到臨出門都沒有發現她的異樣。那一瞬間,我怕得要死。
趙惠,你知道嗎,那天我連假都沒請就從學校跑了出來。我身上沒有一分錢,天又下著大雨,我只是跑,一直跑,雙腿發軟也不敢停下來。我怕你出事、怕你疼、怕你突然鬆開手,就這麼把我丟掉了。
其實,我是那麼愛你,卻覺得矯情不好意思承認。
「彤晰,你現在明白了吧?你在奶奶心中永遠都是最優秀的,她願意讓你去實現你的夢想,無論結果怎樣,只要你快樂就夠了。」白亦澄抬手幫我拭去淚水,掏出手機遞給我,「奶奶很擔心你,在你睡覺的那段時間打了無數個電話給我,不過,她應該更想聽聽你的聲音。」
我淚眼朦朧地接過手機,也突然很想聽聽趙惠的聲音,讓趙惠祝福我,在接下來的冠軍賽中安心饒舌,努力向前。我按下家裡的電話號碼,輕輕揚起了微笑。
親愛的趙惠女士,看在我們都深深愛著彼此的份上,請一定要,長命百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