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你掌心開出的花 第1章  (1)
    第一章(1)

    吱——

    我輕輕推開家門,慢慢探個腦袋進去左右張望。屋裡很靜,只有爺爺背對著我蹲在陽台上擺弄一盆君子蘭,沒有任何一絲的異樣氣氛。

    暗暗舒一口氣。我提著背包溜進屋,躥到爺爺身後,又環視一下四周,才俯下身湊到他耳邊,小聲道:「爺爺……」

    「啊——」老人家一哆嗦,險些坐倒在地上。他轉過頭,語氣是被驚嚇到的惱羞成怒,「你偷偷摸摸地要做什麼!」

    我也嚇了一跳,像只受驚的小雞似的後退幾步把背包頂在頭上,「爺爺你喊什麼嘛,嚇死我了!」

    爺爺不理我,沒好氣地站起來,把花盆往窗台上搬。我嬉皮笑臉地放下包上去幫他搬花盆,腆著臉看他把五官都擠在了一起,「嘿嘿,奶奶呢?」

    爺爺斜睨我一眼,把花盆往裡推了推,「超市搞活動,搶購去了。」

    我狂喜,卻還是故作淡定地點點頭,「哦,那我先去臥室了。」沒等爺爺應允我就抓起包飛奔進了臥室,反鎖好房門,迅速掏出MP3開大了音量,站在鏡子前眉飛色舞地開始了一段即興饒舌,「YO,everybodylistenup~MC彤晰在這裡/用Hip-Hop告訴你一個真理/聽仔細……」

    還沒說兩句呢我就在鏡子中看到身後的門突然開了一條縫,連忙轉身,驚恐地盯著拿著鑰匙風風火火闖進臥室的人,她瞪著我,矮小的身體內爆發出強大的氣場,「顧彤晰,你給我過來!」

    我麻利地扯掉耳機,換上可憐兮兮的表情,牽強地笑笑,「奶奶……呵呵……你不是搶購去了嗎?」

    趙惠從小就喜歡抱著我逢人便炫耀,我們顧彤晰,生下來兩天就被我拉拉扯扯長到了現在。

    這是童年記憶中趙惠說過最多的一句話。

    她說,我媽生我時整整早產了一個多月,導致我生下來的時候醜得像個乾巴的小老頭兒,或者一隻黃色的縮小版蛇皮袋子。而且生我以後我媽身體不好,連基本的母乳都沒有。「你看你現在,嘖嘖,連我自己都不相信我能把你帶的這麼好!」說這些話的趙惠,眉眼間都閃爍著光芒。

    而此時趙惠可沒功夫跟我一起回憶美好的陳年往事,她將我的MP3拍在桌子上,眼睛裡噴出的怒火快要燒到了我的衣服,「你昨天跑哪兒去了?」

    我偷偷看一眼陽台上的爺爺,他一本正經地侍弄著花花草草們,對「人類世界」發生的事情表示出沒有興趣。看來這唯一的救兵也在趙惠的威逼利誘下倒戈了。求人不如求自己,我索性眼一閉、心一橫,開始天馬行空地編瞎話,「啊,昨天啊,昨天不是禮拜六麼,然後我們同學就讓我陪她去買東西了。」

    「買到夜裡十一點半還沒買完?」趙惠直勾勾地看著我,一副「我什麼都知道了,趕快招了吧」的表情。我裝作沒看見,繼續將我毫無技術含量的瞎話一編到底,「沒有,本來早回來了,然後路上碰上那個誰嘛,他剛好過生日,喊我們順路去吃飯,我就……」

    「你不說?」趙惠已經沒有耐心再聽我瞎扯,果斷地打斷了我的後半句話。

    「奶奶——我說真的!」

    「一……」

    「奶奶,你幹嗎不相信我?」

    「二……」

    「奶奶——」

    「三……」

    「好吧,昨天下午有一場官方舉辦的饒舌大賽在這邊初賽,我去參加了。本來應該早回來了的,但是臨時換號,我們換到最後一個,比賽開始就已經十點了,折騰半天就到那個點兒才回來。」我在趙惠慣用的數數伎倆中敗下陣來,一口氣說完這堆話,低著頭不敢看趙惠的表情。

    她把MP3放進身邊桌子的抽屜裡,慢條斯理地喝了一口茶,幽幽道:「錯哪兒了,你自己說。」

    我看著MP3被趙惠收進抽屜裡,心涼了一大截,她這次貌似是真生氣了,「超過十點還沒回家。」

    「沒了?」她隔著繚繞的茶霧看我,等我再往下認錯。

    我不吭聲了,雙手背在身後絞在一起,指甲嵌進肉裡輕微疼痛。我當然知道趙惠究竟想聽什麼,我卻故意避重就輕,她不說我也不說,就這麼僵著吧,能拖一秒算一秒。

    「嘖,好了好了,彤晰晚上還有自習,你做飯去吧,這事兒以後再說。」還是爺爺出來解圍,橫在我和趙惠中間回頭衝我使個眼色示意我趕快回臥室去。

    我並不領情,繞過爺爺走到趙惠面前,攤開手,「MP3還我。過幾天我還要去省裡比賽。」

    「彤晰!」爺爺一把將我拽過來往臥室裡推,邊朝趙惠擺擺手,「跟她生什麼氣,做飯去做飯去!」

    爺爺明擺著的袒護讓我更無所畏懼起來,索性將這幾天積聚的不滿一股腦兒發洩了出來,「你不給我我還不稀罕要了!你以為你沒收個MP3就能讓我不去比賽了?我偏去!你越不讓我去我就越要去,我偏去!」

    趙惠被我徹底激怒,要不是爺爺攔著,她一定會衝上來扇我,「你敢!」

    「我不敢?你看我敢不敢!」

    「Ayo~他們聽到我的名字也會跟著我的Flow/你聽到這個音樂趕快舉起你的手/現在我要你們全部跟著我節奏!」白亦澄長長呼一口氣拉過來椅子坐在我旁邊,像個大爺似的翹起腿,把胳膊搭在我肩上,「哎,《南北Hip-HopKing》,此饒舌百說不厭!」他自我陶醉著,根本沒注意到我皺著一張臭臉極度不爽。「不過話說回來,離咱去省裡比賽也沒多長時間了,我加緊做個Bear(饒舌伴奏)出來,好好填一下詞。好吧?」

    「嗯。」我點點頭。

    白亦澄滿意地笑笑,毫不留情地伸手捏我的臉,「嘿嘿我的小嬌妻啊我愛死你了,那天初賽咱倆配合的多默契啊,想想我就興奮。這次去省裡我們也不能丟人,聽說評委都是元老級的Rapper,指不定被哪個牛人看上,指點一二……」他瞇著眼睛陷入美好的幻想當中,「誒,白亦澄的橙色饒舌樂團,太美了,『橙色夫妻檔』,哈哈!」

    我沉默了半晌,還是決定把白亦澄從YY中拉回現實,狠狠潑一盆冷水在他頭上,「我貌似去不了了,我奶奶已經知道我參加比賽的事了,把MP3都沒收了,昨天差點兒沒抽我。」

    「啥?!」白亦澄從椅子上彈起來,反應強烈,「不是說讓你把保密工作做好嗎?」

    我無奈地歎一口氣,「我做好了!可我回去那麼遲誰不起疑心?你也知道她一直不喜歡我饒舌,我爸媽在外地工作呢幾個月不回來一次,我爺爺也不管這些事,她一個人頂四個人那麼看著我,我有一點蛛絲馬跡還不立馬讓她找著?」

    白亦澄頹然地看著我,語氣卻格外狠,「不行,官方比賽千年等一回,不能再像上次一樣被你奶奶攪黃了!」

    我和白亦澄是在兩年前市裡的Hip-Hop愛好者組織的Battle大賽上認識的。彼時的我對於說唱還處於入門階段,是個連商標都沒有拆的超級新手,完全就是以湊熱鬧的姿態跑去觀戰的,甚至在那之前,我只知道街舞可以Battle,沒聽說過說唱也能Battle。

    「街舞啊,說唱啊,還有DJ-ing和塗鴉藝術都屬於Hip-Hop的組成部分,它們都是相通的,Battle一下有什麼稀奇?」當我把自己的疑惑告訴身邊的穿著某所中學校服的貌似比我更菜的少年時,遭到了他強烈的鄙視。

    我當下覺察到了自己的以貌取人,忙把眼睛擦亮,重新打量起這個戴著眼鏡的斯文校服少年。他未曾看我卻感覺到了我的目光,故作淡定地扶了扶眼鏡,聲音很沉,「不一定穿得Hip-Hop就會玩Hip-Hop,況且我也是菜鳥一隻,穿那麼惹眼太招事兒。」我被他這兩句個性十足的話迷得暈頭轉向,恨不得當時就抱住他的大腿膜拜一番,「帥哥,在一堆Hip-Hop、偽Hip-Hop中間你能穿這麼規矩才是惹足了別人的眼啊!」

    半晌,他回頭看我,猶豫了一下低聲問:「個人賽我把握不大,不然你和我合作,我們報名新手團賽,可好?」

    儘管有小小的遲疑,但面前這個人仍對我發出了友好的邀請。

    少年就是白亦澄。後來我才知道,他並不是對「個人賽把握不大」,而是報名參加了團賽後他才接到一個悲慘的消息,那個和他一起的男生因為太激動在來的路上騎車太快被一輛摩托車撞進了溝裡,摔斷了胳膊。

    但我卻並未讓白亦澄失望。可能是新手團賽的新手都太新、比我還新,也可能是我真的在說唱方面天賦異稟,我和白亦澄竟然一路過關斬將殺進了決賽。

    「如果沒有你奶奶突然空降,我們絕對就是那次比賽的新手組第一了!」直到現在,白亦澄提到兩年前的那場比賽依然相當悲憤。就當我和白亦澄得知進入決賽下台為下面的比賽做準備的時候,趙惠不知從哪裡聽說了她的孫女顧彤晰「正和一群混混在廣場的露天檯子上唸經」這個消息,快馬加鞭地趕到了廣場找到了我,並將我強行拖出了賽場,絲毫不理會我和白亦澄如何的苦苦哀求。

    趙惠說,你一個姑娘家不在屋裡老實呆著,跟一群不務正業的混混瞎湊什麼熱鬧!

    那一次趙惠發了很大的火,我們有差不多一個禮拜沒有說過半句話。她一直認為,我玩說唱是不務正業,是跟一群混混毀掉光明的前途。

    我去找爺爺幫忙,讓他在趙惠面前說說情,同意我去參加省裡的比賽。他想都沒想就一口回絕,堅決不惹禍上身的態度讓我很無措,「你不幫我怎麼辦?爺爺求求你,你知道這次機會有多難得嗎?這可是地下饒舌歌手們的春天啊。」

    他還是搖頭,目不轉睛地盯著電視看新聞,「你奶奶,你最清楚,是別人隨便一兩句話就能說通的?而且彤晰啊,我也真是不喜歡你成天和一群穿成那樣的大小伙子混在一起,你說你唱歌就好好唱,非得弄得跟唸經似的,一句也聽不懂……」

    「好,您看電視吧,不說了。」我雙手合十極其無奈地退出客廳,靠在牆上歎一口氣。突然有種前不著村後不著店的感覺。如果媽媽不去外邊工作還在家的話,或許她還能幫我說說話。誰知道呢,趙惠可是家裡真神老佛爺般的人物,說不定爸媽在家反而更麻煩,一家四口人啊,集體反對我饒舌,那個場面才壯觀呢。

    唉——

    我用身上僅有的一百塊錢買了一張去省裡的車票,要是仍舊沒法說通趙惠,我會和白亦澄偷偷跑出去,連夜坐火車趕去比賽。

    「這個……」白亦澄瞇著眼睛思忖,「不太妥吧?」

    「有什麼不妥?她完全沒有辦法理解Hip-Hop,她非得認為那是不務正業,是一群混混聚眾念歪經,那你讓我怎麼辦?不然你就一個人代表橙色去比賽吧,我不去了。」我打斷他,叉著腰盛氣凌人地衝著他嚷嚷。

    白亦澄頗有些傷腦筋地點點太陽穴,他拉著我坐下,「彤晰你別激動。我只是覺得這樣和你奶奶鬧僵不太好,你應該好好和她溝通。我身邊的好多同學還都覺得Hip-Hop並不是主流意義上的音樂呢,何況那樣一個老人家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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