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2)
「再加一班!如果再找不到人,我們都得死!不能再有任何差錯!」
「嗨!」
張暉揉了揉眼睛,拍了拍耳朵,最後用指甲狠狠地掐入自己的胳膊,痛疼感足夠真實!
這不是做夢!
醫學院教學樓的地下,竟然藏著一群日本人!
那個令人毛骨悚然的傳說跳進了他的腦海——這個地方曾被侵華日軍佔領過,他們把當時住在這裡的所有病人都當作了實驗的白鼠,進行著各種慘無人道的人體實驗……
是了,那些軍服,和在電視上看見的一樣,應該是屬於那個時期的。
難道,是鬼魂?!
張暉哆嗦起來,他原本就不是堅定的無神論者,他相信這個世界上有很多無法解釋的現象,醫學院裡總是會有很多怪事發生,不過,他當然還是願意盡量從科學的角度去解釋。
他伸出顫抖的手摸了摸面前的門,木頭的質地,木頭的紋路,木頭的氣味,實實在在地刺激著他的感覺神經,大腦反饋出這是一個真實存在的物體。
也許是那些黴菌,張暉想到他進入那間屋子時候的情景,那種可怕的氣味,黴菌是一種繁殖能力極強的真菌,每個個體都可以產生成千上萬的孢子,他聽說有些黴菌的孢子通過呼吸道進入人體之後,會作用於神經系統,進而導致人產生幻覺,除此之外,幽閉的空間,極度緊張的精神狀態,也都可以誘發幻覺,張暉用他所學到的醫學常識開始為自己進行分析,至於為什麼會看到穿著軍服的日本人,聽到呻吟聲,那都是因為那個恐怖傳說在作祟,記憶用這些素材給自己製造了一個陷阱。
櫃子裡不可能存在電梯,世界上不可能有電梯通往地下八十米,就算有,也不會存在於醫學院裡,更不可能存在於這樣一座破舊的大樓裡。
這一系列的不可能只說明一件事:這本來就不是真的!而自己剛才所看見的所感覺到的,十有八九就是幻覺!
這樣一分析,張暉立即信服了自己的理論,據他所知,解除幻覺的辦法之一就是不管發生任何事也要堅信這是幻覺,並且盡快離開產生幻覺的環境,如果幻覺是在那個櫃子面前產生的,那麼他要離開的也就是那個櫃子,以及這棟大樓。
想到這裡,張暉立刻推開了面前的木門,為了避免自己受到干擾,他索性閉著眼睛衝了出去,沒想到立即便感到和什麼人結結實實地撞到了一起,倒在了地上。
張暉睜開眼,發現跌坐在自己旁邊的竟是一個穿著白色衣褲的年輕女孩子,大約只有十八九歲的樣子。
他瞪著她,對方也瞪大眼睛看著他。
「你……」張暉剛要叫出聲來,女孩子立刻驚慌地摀住了他的嘴:「噓——別出聲!」
那隻手又柔又暖,張暉愣住了——這幻覺未免也太全面太逼真了吧?
「什麼人?」遠處傳來一聲大喊,緊接著便聽見一隊腳步聲朝這邊跑了過來。
「跟我來!」女孩子拉起張暉的手就往左側面的一間房子裡跑,張暉連忙回過頭看著自己的來處,哪裡有什麼立櫃?!只有一副像門一樣大小的畫,畫上赫然是一扇緊閉的門!畫框仍在搖晃著!
兩人跑進屋子,女孩子把門關上,然後拉開一個大立櫃的門,裡面堆著許多疊好的白色床單,女孩子把張暉先推了進去,然後自己也鑽了進來,櫃門關上之後,一切都暗了下來,勉強可以藉著櫃門縫隙裡透進來的微弱光線看清櫃子裡的情形,女孩子一面摸索著固定在側壁上的衣鉤,一面數著數,最後拉住其中一個,往左邊狠狠一推,只聽見「格達」一聲輕響,櫃子的左後壁竟然向後彈開了一尺,露出一個開口來,這裡居然是一個密室!
女孩子面露喜色:「終於找到了!我們進去吧!你先走,我來關門,要不然他們會發現的。」
看著黑洞洞的入口,張暉十分猶豫,但聽到外面的喧嘩聲越來越近,已經到了門口。
「搜!每一個房間,每一寸地方都要搜,一定要把他找出來!」
「少佐說了,不論任何代價,務必要抓活的!」
「嗨!」
儘管不能親眼看見,但他完全可以想像出外面那幫人的凶神惡煞,因此張暉不由得也有些慌張,不管是幻覺還是鬼魂,他都寧可選擇面前這個面貌清秀的女孩。
「相信我,我不會害你的!」女孩子焦急地說:「沒時間了!快走吧!要是再被他們抓住,可就真的活不成了!求求你,相信我!」
張暉最受不了一個女孩子含淚懇求的模樣,心裡一橫,咬了咬牙,一頭就鑽進了入口——裡面黑得伸手不見五指,於是他立刻拿出了自己的鑰匙,打開了β燈,於是通道裡頓時亮堂了起來。
他這才發現這裡其實不能被稱為密室,而是一條磚砌的密道,前方有多長無法目測,寬度大約只有40公分,勉強可容納一個人在裡面側著身子移動。
此時女孩子也已經鑽進了密道,她將入口關上之後,便靠著牆開始大口大口地喘氣,看上去十分虛弱,張暉這才注意到女孩子的身形極瘦,那套白衣褲穿在她身上顯得十分寬大。
「怎麼了,你?」張暉覺得自己一定是瘋了,明知道是幻象,居然還要相信她,居然還要跟她說話。
「我沒事。」女孩子抬起頭看著張暉,那是一雙非常清澈明亮的眼睛,活像一隻小鹿,她好奇地看著張暉手裡的光源:「咦?這是什麼?這麼小啊!」
「β燈啊!」張暉說。
但女孩子顯然不知道何為β燈,她睜大了眼:「什麼?」
張暉沒有心情詳細解釋:「就是微型手電筒囉。」
女孩子若有所思:「哦,我明白了,你是當兵的吧?這是戰場上用的東西吧?」
張暉想不出女孩為什麼會做出這樣的聯繫,現在換了他一臉惘然:「啊?不是啦!」
「普通人不會有這樣的東西的。」女孩子顯然很堅定於自己的揣測,她的眼裡閃出興奮的光:「我知道了,你是前線打仗的時候受了傷,被送過來的對不對?可是現在那些日本人佔了醫院,你也被困在這兒了,是不是?傷兵不是都被帶走了嗎?你怎麼躲過去的?你換了衣服是不是?嗯,你藏得真好,居然沒被他們搜出來!」
「啊?」張暉完全沒有辦法應付這場莫名其妙的對話,什麼當兵?什麼打仗?如果這女孩腦子沒毛病就一定是自己的腦子出了毛病。
幻覺!幻覺!還是幻覺啊!
張暉苦惱地敲著自己的頭,這該死的幻覺什麼時候才會結束?
可那只柔軟的手再次落到了他的額頭。
「他們是不是也對你做了什麼?」他聽見女孩子用安慰性的語氣說:「你是不是覺得很難受,放心,我們一定能逃出去的,逃出去就好了,我帶你去找趙叔叔,他會治好我們的。」
張暉只好睜開眼,他沒辦法拒絕這麼溫柔的聲音。
「我叫林小雅。」女孩子大方地伸出手:「你呢?」
「我叫張,張暉。」張暉伸出手和對方相握,思維越發混亂,他已經完全分不清這到底是現實還是幻覺了:「你剛才說什麼?什麼難受?我不難受啊!誰是趙叔叔,你到底是誰?這裡到底是哪兒?」
林小雅眼裡的同情之色更濃。
「趙叔叔是我爸爸的同學,他留過洋,醫術很好的。」林小雅說:「我爸爸叫林瀚銘,是這裡的院長。這裡是醫院啊,是你治傷的醫院啊,你仔細想想看?」
「醫院?!」
這裡明明是醫學院啊,張暉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林小雅卻一臉恍然大悟:「我知道了,他們一定是對你的頭,啊,不,應該說對你的大腦做了手腳,所以你才會什麼都想不起來。」
「是啊!我想我腦子真的有問題了。」張暉無奈地苦笑。
「沒關係的,我爸爸說,這條密道可以通到醫院的後門,我們可以從那邊跑出去,出去之後就可以去找趙叔叔了!」林小雅興奮地說:「我逃了三次,找了好十幾個房間,終於找到這裡了,我們一定可以逃出去!」
「那你爸爸呢?」張暉隨口問道。
林小雅的眼睛一下子紅了:「我爸爸,我爸爸被他們打死了!他們說我爸爸窩藏從前線回來的抗日軍人,不肯交出來……他們已經把所有的傷兵都殺了……可還是說我爸爸犯了窩藏罪,他們把醫院佔了,把我爸爸……他死之前,跟我說,叫我一定要活下去……」
林小雅蹲下身子,抱著頭抽泣起來。張暉看得出來她其實是想嚎啕大哭,但是她不敢,只能一咽一噎地把悲憤吞下去。
儘管仍然不能肯定自己的處境,但張暉能確認,眼前他所看見這痛苦是真實存在的,他的鼻子也在發酸,他沒有辦法蹲下身子,只能用手拍了拍林小雅的頭。
「那,那些人,是在找你了?」
林小雅抹了抹眼淚:「我不知道,也許是,不過他們好像也還在找別人,好像外面有什麼人溜進來了,還偷了什麼重要的文件,他們很緊張……有一次他們在我身上做實驗的時候,我無意間聽見的,我只會一點點日語,所以聽不太明白……」
張暉愣住了:「在你身上做實驗?!」
林小雅點點頭,站了起來,下意識地摸著自己的左臂:「沒事兒了,我現在不疼了……」
「我看看!」張暉一把抓住林小雅的手臂,準備挽起她的袖子。
「不要!不要!」林小雅卻大叫著掙扎起來:「你不要看,我不要你看!」
「嗤——」
白色衣袖在兩人的掙扎中被撕裂了,一條蘆柴棒似的手臂赫然露了出來。讓張暉目瞪口呆的原因不是由於它瘦到皮包骨頭,而是因為那整個上臂竟然完全是綠色的!
再仔細一看那綠色,更是讓人汗毛直豎,綠色源自於胳膊上密密麻麻的真菌絨毛,它們竟然是從林小雅的血肉裡生長出來的!
「啊——」
這種情景,即便是精神再堅強的人也無法承受,更何況張暉還不到二十歲,某種程度上講,他不過是個孩子,他發出一聲驚駭的嚎叫,扭頭就跑,確切地說是拚命朝密道的入口擠過去。
身後林小雅帶著哭腔喊拉住了他:「張暉!張暉!不要走!你聽我說啊………」
張暉拚命地掙開她,現在他滿腦子只有一個念頭:撞鬼了!撞鬼了!撞鬼了!
入口被拉開了,張暉衝進櫃子,衝出櫃子。
他再次撞到了一個人的身上,和那人一起摔到了地上,但是這一次,他看見的是一個殺氣騰騰的日本士兵。
「八嚘!」日本士兵操起槍托就朝著張暉的頭上一砸:「原來是你,抓到你了!」
此時屋子裡只有他和日本兵兩個人,見日本兵正準備扯開嗓子大叫,張暉立刻撲上去,拚命摀住了對方的口鼻,他知道如果對方叫出聲來會是什麼後果,現在他已經不再去分辨對方到底是鬼魂還是幻覺,一切都只是本能反應。
日本兵顯然比他強壯太多了,一翻身就扭住了張暉的胳膊,張暉覺得自己的骨頭都快被折斷了,他忍住不敢叫,被槍托砸過的額頭似乎已經開始流血,血腥中視線也在變得模糊。
日本兵亮開了嗓子,大喊:
「來……」
他只喊出了一個字,後面的話被人砸斷了,林小雅滿臉猙獰地舉著一把椅子,日本兵倒在了地上。
張暉看見林小雅再次將門反鎖上,然後她撲向了他,把他扶起來,往衣櫃裡拖……
兩個人重新回到了密道。
林小雅拿走了張暉的鑰匙扣,照著張暉的樣子按下β燈的按鈕,然後將一張從櫃子裡順便帶出的白床單撕成碎片,開始為張暉包紮頭上的傷。
「對不起……」林小雅在哭:「我不是故意要嚇你的……你是不是很討厭我?」
這個女孩冒死救了他,她用那樣瘦弱的手臂把他拖到了安全地帶……可是她現在還要跟他道歉,因為她覺得自己那飽受折磨的身體嚇著了他……
張暉能感到她的體溫,能聽見她的呼吸,這些都說明,她不是鬼,是人!他手上的鮮血,頭上的疼痛也讓他清醒過來:這不是幻覺,一切都是真實存在的!
「今天是什麼日子?」張暉問道。
「8月12日。」林小雅回答。
「什麼年份?」張暉又問。
「民國27年啊!」林小雅奇怪地看著張暉:「你怎麼了?」
民國27年,也就是1938年!
難道,那架電梯真的把他帶到了1938年?
林小雅在跟他說話,他能夠接觸到她的身體,所以用磁場或是錄影來解釋是不通的,那麼他是真的處在另一個時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