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1)
張暉剛走進附C樓的大廳,立刻就感到一股涼氣撲面而來,雖然正值盛夏,外面的溫度很高,但這涼意卻並不令人感到舒適,他竟然連打了兩個寒戰,身上的汗水也像逃命一般地消失了。
這棟樓是醫學院裡最老的建築了,甚至比醫學院本身的歷史還要長,據說它修建於1933年,最早是一所私人醫院的住院大樓,後來在日軍侵華時期被日本人佔用,傳言說駐紮在這兒的是一個類似於731的秘密部隊,而當時醫院裡的大部分病人都慘被淪為人體實驗品,不過人們從來沒有在這裡找到過任何骸骨和證據,所以至今無法證實這個傳言的真實性。醫學院是在1949年成立的,這棟樓一度作為教學樓,但新的教學大樓被修建起來後,它便被荒置了,由於最近幾年醫學院發展得很快,教職人員數量猛增,辦公室和研究室緊缺,於是從去年開始,貌似堅固的附C樓又被重新啟用了,一些老師為了體現自己的風格,自願搬進了附C樓辦公。
張暉打了第三個寒戰,這次是因為害怕,現在是晚上九點,大廳裡實在太安靜了,儘管有很多空房間,學生們卻從來不到這裡來上自習。沒有人能在一個瀰散著陰森氣息的地方靜下心來讀書,至於那些在這裡上班的老師,雖然多半都是自願的,但是一到了下班時間,大部分人還是都不願意在這裡多待上一分鐘。
如果不是為了自己那可憐的學分,打死他也不會到這個地方來的,只有怪人才喜歡這裡,張暉在心裡暗罵著自己的病理學老師李默野,那真是一個怪人,聽人說他倒是常常會在這棟教學樓裡獨自工作到很晚,那傢伙一定內心陰暗,只有那樣的人和這地方才氣場相合。
李默野是自願申請進入附C樓辦公的老師之一,誰都看得出來,他在這裡的工作狀態比過去在新樓的時候還要好得多,這一年多來,研究頗有成果,發表了不少論文,有幾篇還引起了國際學術界的注意,尤其是一個關於黴菌與人體血液交互作用的理論,據說對於研發治療血液疾病的藥物很有價值,學校已經決定給他破格評定職稱,他馬上就要成為全校有史以來最年輕的教授了,可謂是前途無量呢!大概也正是這個原因,最近他上課總是一臉牛皮哄哄的樣兒,張暉實在看不慣,再加上這門課委實無趣,便屢屢翹課,反正病理學是大課,人數眾多,點名時有人幫忙答「到」就能矇混過關,可沒想到的是,李默野今天突然出了一個陰招,竟然要求上課的所有人臨場寫一篇隨堂心得上交,還說要記入該門學科的學分,未交卷者倒扣三十分,張暉並非尖子生,每次考試都挨著及格的邊兒,這三十分一扣,就意味著肯定要補考,說不定還會影響拿畢業證,一想到這點,張暉就毛骨悚然,於是他找同學幫忙,匆忙補寫了一篇隨堂心得,打算趁著李默野還沒批閱之前,神不知鬼不覺地偷放進他的辦公室,這樣那三十分就能保住了。
張暉暗暗祈禱李默野今天千萬不要在辦公室加班,要不然他的計劃就泡湯了。
李默野的辦公室在七樓,自從他出名之後,便提出申請擁有獨立的辦公室,學校愛才,反正附C樓空房多,就讓李默野自己選了一間,李默野就選了七樓最北側的這間——也是整層樓最避光的一間。
等到了辦公室門口,張暉很高興地看見門緊閉著,裡面也沒有燈光透出來——一切跡象都說明李默野並不在裡面。
周圍的房間也都處於關閉狀態,事實上整個第七層只有李默野一個人辦公——他向來是一個離群索居的人。
張暉徹底放下了心,他拿出兩張電話卡,疊在一起塞進了門縫,小心地撥弄鎖舌,張暉的父親開了一家鎖具公司,張暉耳濡目染,知道不少開鎖的方法和竅門,現在這扇門配置的是老式的鎖,按理說用電話卡就可以很輕易地打開,但是張暉搗鼓了一陣卻一點作用都沒有,他意識到門很可能是從裡面鎖上的,張暉有些慌神——這說明裡面很可能有人!
難道李默野還沒走?
張暉嚇得拔腿就往樓下跑,跑了幾層之後,卻並沒有聽到有人追來的聲音,於是他又停了下來。
如果李默野在屋子裡,那自己剛才在外面開鎖的聲音他就不可能聽不見,而且,他既然在屋子裡,為什麼又不開燈呢?走廊上的路燈都亮著,大樓並沒有停電……張暉分析著:
除非是李默野在裡面睡著了。
以前的確聽說過這個工作狂曾經通宵達旦地待在這樓裡,第二天又穿著和前一日同樣的衣服去給學生上課。也是,不瘋魔,不成活,沒有這樣的拼勁,他也做不了學校最年輕的教授。
但既然他睡著了,也就是說自己還有機會冒一次險,張暉這樣想著,又躡手躡腳地上了樓,他趴在辦公室的門上聽了幾分鐘,確認了裡面的確沒有任何動靜,然後繞到隔壁的一間屋子門外,用電話卡打開了門,走了進去。這棟樓相鄰兩間房的窗戶隔得很近,大約只有一米的距離,而在窗子的下方,有一個大約十公分左右寬度的平台,剛好可以容下半隻腳,貼著牆壁可以勉強移動,張暉正是打算利用這點達到自己的目的,就算人進不去,至少可以把寫著隨堂心得的紙塞進去,運氣好的話,李默野沒準會認為那是他自己不小心遺落在地上的,然後就……大功告成!
這間屋子起碼有幾十年以上無人問津了,到處散發著灰塵與霉臭味,張暉覺得呼吸都難受了起來,他打開掛在鑰匙扣上的β燈,輕輕地將門關上,然後摀住鼻子急步走到窗前,推開了窗戶。張暉脫下自己的T恤衫,做成一個環套在窗框上,然後親吻了一下掛在自己脖子上的一顆石頭鏈墜——這是一顆朋友從西藏帶回來的黑石頭,據說是隕石,張暉找了銀匠把它包了邊,然後用黑繩子掛在脖子上,他一直把它當作自己的幸運符。
「保佑我別為了三十分丟了小命。」他一面祈禱著,一面抓著衣服做成的環套下到小平台上,小心翼翼地朝目標移動,幾分鐘之後,他已經坐到了李默野辦公室的窗台上,令人沮喪的是,那窗子竟然是緊閉的,裡面還拉上了窗簾,窗縫隙出乎意料地嚴密,連半張紙也塞不進去,這使得張暉的如意算盤落了空,他沮喪著正準備回撤,卻聽到屋子裡忽然傳出了一陣咳嗽聲,張暉嚇得連忙屏住了呼吸,呆在原位一動也不敢動,伴隨咳嗽聲的是櫃子門被打開的聲音,然後屋子裡隱約有了一點亮光,張暉剛好可以透過窗簾沒有遮嚴實的一條縫隙看見屋子裡的情景,他吃驚地看見李默野竟然拿著一個手電筒,正從一個大立櫃裡走出來!
屋子裡的燈亮了起來,只見李默野坐到了辦公桌前,拿起筆來在一個本子上快速地寫著什麼,張暉又急又怕,可他不敢動,怕弄出聲響驚動了裡面的人,又擔心李默野會走過來開窗戶,那樣的話,他可就無所遁形了!
幸好李默野全神貫注地埋在他的筆下工作裡,連頭也沒有抬。
正在這時,李默野的手機忽然響了起來。
他拿起電話,似乎是他家裡人打來的,李默野的臉上露出不耐煩的神色。
「……行了,行了!知道了!我收拾一下東西就回來……」
李默野終於離開了。
張暉長長地舒了一口氣,這個電話真是及時雨。
他沿原路返回,然後又用同樣的方法進入了李默野的辦公室,這一次他很順利地就找到了李默野放學生功課的地方,張暉找到隨堂筆記的那一疊——幸運的是,都還沒有被批注過,他把自己的那一張夾在中間,轉身正準備離開,但當他的眼神落到那大立櫃的時候,他站住了。
李默野到櫃子裡面去做什麼?
而且還拿著手電筒,張暉琢磨著:那傢伙不會有在櫃子裡睡覺的習慣吧?或者他真的是心理變態?
好奇心佔了上風,張暉決定打開櫃子看個究竟,反正是順便。
這個櫃子看上去應該很有些年頭了,樣式十分老舊,估計是好幾十年前的產物,搞不好可以稱為文物了。
張暉小心地拉開櫃子門。
然後他看見了一件他永遠也想不到自己會在此處看見的東西——
電梯。
是的,一架電梯。
有些像工業上用的,鋼結構框架式,鋼製的柵欄門不是自動的,需要人工拉開。
張暉在電視上看見過這種電梯,應該是最古老的一種。
張暉愣了足有兩分鐘。
這簡直太不可思議了!一座藏在櫃子裡的電梯!
他從來沒有聽說過這樣的事,學校從來不是一個能藏住秘密的地方,如果一個秘密真的能被保守成為一個秘密,那麼就說明知道的人極少而且極擅保密。
知道一個別人不知道的秘密,做一件別人沒機會做的事,這種事對於張暉來講實在太有誘惑力了,他向來自稱有冒險型人格,一生最大的願望就是前往各個神秘之地旅遊,比如百慕大和神農架,張暉知道,如果自己錯過這次探秘機會的話,他一定會後悔一輩子。
更何況,李默野很明顯是使用了這架電梯的,而且也好端端的出來了——張暉想不出任何害怕的理由。
於是張暉拉開了電梯門,走了進去。
電梯裡只有兩個按鈕:1,7。
也就是說,張暉沒有其它選擇,只能選擇到一樓。
他關上剛柵門,搓了搓手,按下了「1」鍵。
電梯顫抖了兩下,發出「嗡」的一聲輕響,然後開始向下運行。
三十秒過去了。
一分鐘過去了。
三分鐘過去了。
張暉的手心滲出了汗——電梯還沒有停!
從七樓到一樓,無論如何不應該超過三分鐘,張暉只感到自己的心臟失重般地漂浮在胸腔之中,一種近似於窒息的感覺席捲而來。
電梯沒有暫停鍵。
呼叫也不會有任何回應,張暉自己很清楚,因此他把大叫的慾望生生憋了回去,同時壓制住了自己要按下「1」鍵的衝動。他不喜歡走回頭路,即便不會有人看見。
他沉默著,計算著:現在的電梯下降的額定速度是每秒2.5米,就算這是架老式電梯,就算每分鐘只走10米,現在也差不多在地下70米左右了。
既然有電梯,就不會只有電梯,還應該有電梯通達的目的地。
從未聽說過附C樓有地下室——就算有,什麼樣的地下室又會深達80米?
可以肯定的是,這個地下室的存在絕對與李默野無關。修建這樣的工程需要大量的時間以及金錢,而這樣的花費絕不會毫無目的——藏得越隱秘的秘密通常價值越大,而價值又通常和危險悉數成正比。
這個向下的旅程,注定是一場巨大的冒險,現在時間已經成為危險程度的標尺。
叮。
電梯停了。
張暉看著自己的表,整整十分鐘。
他深吸了一口氣,現在他還有選擇:A,按下「1」鍵,回到七樓,當作什麼也沒有發生過,不和可能存在的危險產生任何交集;B,打開面前這道門,走出去,看看在這80米深的地方究竟藏著什麼秘密。
張暉不是不害怕,不過恐懼對他的影響力遠不如好奇心。
他沒有給足自己思想鬥爭的時間,一下子拉開了鐵柵門,讓有選擇變成了沒選擇。
然而鐵柵門外又是一道門。
暗褐色的木門,或者更確切地說應該是櫃門,張暉估計這個出口也是在一個大立櫃裡,但從門的縫隙往外看,他卻立即看見了一條走廊,格局和七層一模一樣,連房間門的樣式也是一模一樣。
隱約還能聽到痛苦的呻吟之聲,隨著一股刺鼻的消毒水味道擠入他的藏身之處。
張暉剛要推門,卻聽見有腳步聲由遠而近,只得縮回了手,繼續趴在門縫觀察外面。
來者是兩個人。
讓張暉驚訝地不僅是他們身上穿著的軍服,還有他們正在交談的語言。
他們說的竟然是日語!
由於醫學院這兩年有意擴大國際交流,所以對學生外語十分重視,大一的時候,學院對所有入學新生進行了一次語言測試,凡是英語不及格的,通通被視為語言天分不足,將被劃分到日語班,因為日語算是相對較容易學的外語,張暉就是其中之一,因此在走廊上的這段日語對話被他聽明白了個七七八八:
「已經增加了兩班巡邏了,應該可以抓到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