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此時雲國熾日城外的凌霄宮,也在簌簌落著雪。
幾年前赤松人侵佔凌霄宮時,在偏院種下的赤松樹已經長了房簷那麼高。聽聞別國人去赤松時也挖過幼苗回國栽種,可離了那一捧赤松的紅土都活不成,如今這些嬌客能在雲國扎根也算個怪事。原來是老凌霄宮主得閒了就來擺弄這些樹,可自從她往年冬天去世後,接管這個差使的就變成了國巫浮雪,還有現任的宮主——雲琢。
昨夜落了一場大雪,壓得枝頭都彎了,她正拿著雞毛撣掃去赤松樹紅葉上落的雪,屋內走出水紅衣的侍女:「宮主,小姐說外面風大,您身子不好,叫您進屋暖著,這雪就讓奴來掃吧。」
雲琢瞪了瞪眼,進屋見浮雪正捧著手爐,案邊落了一隻淺灰色的鳶。
「瞪什麼瞪,歇著,你要是凍出毛病來,這凌霄宮誰管?」浮雪沒抬頭,看著手中的密信,神秘一笑,「你猜,這密信是什麼風吹來的?」
雲琢往爐邊一坐,烤著火,香爐裡熏的是蒼藍花,她手邊備好的茶也是蒼藍花茶,根本還是把她當個病秧子養著。她沒好氣,不願意跟壞心眼的國巫小姐打啞謎:「哼,不就是萬事俱備,只欠東風的風。」
「嘻嘻,是墨鳶來的信,我下個月的生辰宴,沒想到陛下還給玉老闆發了帖子,他們已經在來的路上了。這回該見的,不該見的,大約都能見著了,我們雲國好久沒這麼熱鬧了。」
小琢翻個白眼:「反正我負責佈置宴會,您負責看熱鬧,要真看出什麼事來,您就自己擔著。到時候人多眼雜,雁雙陵的事可不能出什麼紕漏。」
「嗯,我們要找的神匠就在來的路上了。」浮雪裝作歎息一下,眼風往小宮主的臉上瞄,「不知道那愛笑的小映藍會不會跟來,我還記得幾年前他那乖巧可愛的模樣,我們秉燭夜談,飲酒賞月,他還讚我貌似天仙呢,不知還念不念著我,真叫我想得緊。」
這凌霄宮上下都知道,剛繼任的年輕宮主有個不能踩的尾巴的,可是浮雪小姐惡趣味的緊,每次都踩著取樂,把一直很愛護宮內財物的宮主氣得都踹壞了兩扇雕花描金門。來傳膳的青衣侍女剛走到院門前又聽見熟悉的「啪啦」一聲,無比淡定地轉身對身邊跟著的人說:「上回木匠備好的門,趕緊叫人抬來換上。」
身後的宮人應了聲便去了,侍女進了屋,見浮雪小姐正眉開眼笑地飲茶,宮主已經不見了人。
「小姐,您都這麼大的人了,也該收收性子,不要總惹宮主生氣嘛。」青衣侍女嗔怪著,「現在宮主冠了皇姓,連雲暄殿下每次過來,都要親熱地喚聲姐姐,你倒好,還把她當個小孩子來逗弄。小心宮主一生氣扔下凌霄宮去找那個映藍去,你哭都來不及呢。」
「她從小就老神在在的裝老成,沒個小孩樣子,現在倒越活越回去了,踩到尾巴也會咬人了。此時不玩,以後怕是就沒得玩了。」浮雪漸漸收斂了笑,眼角都是溫柔,「這凌霄宮她終究待不長。她從小被當成替身養著,我告訴她這便是命,待到她第一次出宮即是死期,可她從不信命,她還活了下來,連那麼多年的頑疾都大好了。你說得對,她不再是那個為我擋災的軟弱無力的孩子,她如今是陛下親封的公主,還願意留在這雲霄宮為我效命,對我曾經給她帶來的一切災難從無怨言,你說,這樣的孩子,我怎麼捨得不叫她幸福呢?等映藍來了,我就讓琢兒跟他走。」
在凌霄宮裡,普通的女宮人穿粉衣男宮人穿灰衣,著青衣的侍女不過十個,是宮裡的執事。她從小就負責小姐的膳食,在她的記憶裡,在宮主還是個小孩時就很自閉,話不多,身子不好還拚命練武,最後成為小姐的影衛之一。她有點兒理解小姐的心情,如今束縛著宮主的不再是命運,而是情誼。這麼多年,恩人,主僕,姐妹?即使有過掙扎和痛苦,而羈絆卻早已是牢不可破。
外面風雪交加,簷下結了晶瑩剔透的冰凌,浮雪的生辰宴會是年初六,立春,在遇龍江上。
而此時的遇龍江上,正有很多人,因為不同的目的紛湧而至。每個人面上波瀾不驚,心裡都藏著不同的秘密,財富,仇恨,或者愛。而此刻等待他們的人,已經掃淨了門前的雪,雲國已經不是那個被蹂躪踐踏如同嬰兒般孱弱的雲國,屬於國巫浮雪的時代已經到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