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就到這 第4章
    第四章

    圓珠筆的筆水在夏天似乎更容易用完,蕭南方用力在紙上寫字,發出沙沙聲。

    坐在前面的林祈整節課都維持著托腮的姿勢,在金色光線的籠罩下裡隱約能夠看到他短碎的頭髮裡全是亮晶晶的汗水,是被太陽烤出來的?還是,因為剛結束了一場籃球賽——

    真的,有那麼一瞬間,蕭南方真的以為林祈贏了。在最後幾十秒還落後一分的情況下,那記完美的扣籃絲毫不亞於中國足球出線帶來的振奮和狂喜。然而那顆橙色的球終究是在進入籃筐後以詭異的姿態反彈出來。

    真是見鬼了!

    蕭南方一把將筆摔在課桌上。透明的筆桿裡是一隻透明的筆芯,「真是見鬼了,這個時候沒水。」

    旁邊的兩個男生聊得正歡,聽見蕭南方的動靜以為是對他們不滿,翻翻白眼咕噥道:「輸球了還不讓講啊?從來沒止步前三過,還偏趕著高二最後一場告別賽失誤。搞什麼啊。」

    林祈僵直的背影似乎顫了一顫。

    一旁的男生忙接話,「林祈盡力了!」

    「別傻了,他那樣的人,仗著家裡有錢就為所欲為了。輸球就和他跑出去玩一樣,沒什麼大不了的。」男生哼了聲,「我們天天練球,他一消失就一個星期,能進球才有鬼!」

    前面忽然就傳來低低地笑聲,像魚刺卡在喉嚨裡一樣。教室裡驟然安靜,全都朝著聲源看過去。林祈坐直了身子,抬起手遮在眼睛上,白白的光晃得人模糊了視線。

    數學老師抬手指著他半響,氣得發抖,罰他到教室外站著。林祈走出去貼著牆站,脊背微曲,在近晚的混沌天色裡顯露出一個悲傷的弧度。白色的襯衣領口微敞,在風裡獵獵翻滾。

    悶熱的空氣裡忽然就滋生出了霉樣的斑點,臉頰,手臂甚至連指頭上都沾上了不安的情緒。蕭南方換了只筆芯,然後用力擰緊筆頭,用力擰緊,那麼用力以至於突然就發出『啪』地一聲脆響。金屬質感的筆頭生生是卡碎了塑料的筆管,一股悲傷突然在蕭南方心裡瀰漫、擴大——不是非要寫完這些物理題不可,也不是真的不願意去打球。只是希望他能夠像往常一樣恬著臉來拽自己,沒心沒肺笑著說是不是兄弟啊?如果那樣的話,自己是一定一定會陪他一起的。

    蕭南方握緊碎了一手的塑料屑,看著傍晚的流雲被大風吹扯地無限細長。他想起這兩天一直躲著自己的林祈突然跑過來找他打比賽,垂著眼發出重感冒般的聲音,「陪我去打球嗎?」

    刻意控制地很平靜的聲音,聲線裡隱藏著不易察覺的抖動。

    以及被拒絕後那張好看的臉孔上閃過的驚詫和失落。

    剛洗完澡,頭髮還沒有乾透,蕭南方拿著毛巾擦頭髮,手機就是在這個時候突然響起來。蕭南方按下接聽鍵,裡面傳出大嗓門的吼叫聲。

    是林祈爸爸打來,說是林祈已經幾天沒回家了。

    掛了電話一邊穿鞋一邊往外跑,小鎮的夜總是比大城市來得早,人們習慣了十點睡覺五點起床。此刻一條筆直的大街上只能偶爾見到幾個下夜班的人,或是跳開的貓。

    蕭南方跑著跑著忽然看到誰家窗戶上插著一隻做工粗糙的白色小風車,正迎著風呼呼轉著。世界瞬間曠然無聲,難過的情緒鋪天蓋地掠奪城池。

    在他的記憶裡,那年似乎也是這麼熱的季節——

    他一個人捲縮在車廂裡,身邊是拖著蛇皮口袋的男人們。光著膀子坐在地上打牌,混著方言的話語難以辨別,撲鼻而來的是悶在空氣裡的酸餿氣味。火車轟鳴著啟動,站台上那個女人的身影逐漸模糊,即使努力睜大眼也難以看清那個人翻飛裙角上繡著的紅色鳶尾花,只有她身後大片大片的白色金屬立在天地間,轉動起來攪碎了棉花一般的流雲。風車發出巨大的轟鳴聲如同靈魂發出的吶喊一般,讓人為之動容。

    那時是多大呢?蕭南方每每回憶的時候,總是想不起來。可是大腦的海馬區裡卻像人拿刀刻上去似的記著那是一個炎熱的季節,背著包的背上濕嗒嗒的能擠下水來。

    在經過漫長的行程後,一個男人出現在視界中:卡其色的襯衣,到小腿的半截褲,腳上綁著黑帶子的涼鞋。蕭南方一言不發地看著他靠近自己,幾乎是本能地向後躲。男人笑了,露出常年吸煙留下的黃色牙垢。他從口袋裡拿出一個拴著紅繩子的半塊玉來,晃了晃說:「來南方,把你的那一半拿出來。」
本站首頁 | 玄幻小說 | 武俠小說 | 都市小說 | 言情小說 | 收藏本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