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寂寞空城
隔天,李柏森帶我去那所「可以放水」的駕校報了名,我才知道所謂的放水不過也是富貴的惡勢力。不過也好,算是遇到貴人。但是,這位李貴人卻很不安分,他從車後座翻出一疊傳單,相當驚訝地問我:你到底在什麼地方做兼職?
我用餘光看到,他修長的豬爪子指著傳單上四個最大的字,「寂寞空城」。不用想也知道,他想歪了。
「去死!你沒看見上面還印著貓貓狗狗、花鳥魚蟲嗎?那是廣告傳單,寂寞空城是寵物店,我們在招人!」
「招人?」他兩眼放光,「那我可以去應聘嗎?」
高考完,全身心投入失戀那陣子,我看了一部2003年的舊片子,《尋找周傑倫》。看完之後,我唯一的收穫就是趕緊振作起來,收拾心情、收拾舊山河、收拾包裹,衝到表姐家不由分說地住下來。因為表姐夫開了一家寵物店,叫做寂寞空城。
我把一群動物養得生龍活虎,只是,每次有人來挑寵物,我都用神父的口吻問他們:你會永遠對它好,不管生老病死都不離不棄,愛護有加嗎?
所以,我混了一年都沒有當上業績之星。所以,我的日子依然是龜不生蛋鳥不拉稀。所以,現實生活逼得我在收了李柏森五百塊兼職中介費之後只來得及內疚一小會兒,那為數不多的良知就蕩然無存了。
李柏森到寂寞空城一個月就當上了業績之星。
期間,真正令我心情大好的就只有一件事,那就是我知道了李柏森的曾用名。在他的身份證複印件上,我看到了那個在江湖中絕跡已久的名字:李福隆。
「福隆啊,你每天這樣利用寵物泡妞,戰無不勝無往不利,有什麼意思呢?」我抱著一隻吉娃娃,跟他探討青春話題。被我叫做福隆的男生一臉不爽地轉過頭來,壓抑著說:「跟你講過幾次了,不要叫我福隆!」
「包括這次是17,福隆啊你記性真不好,哦,18次了。其實福隆有什麼不好?多喜慶多吉祥!」話說「福隆」這個名字是他三代單傳的爺爺給他這個五代單傳的孫子取的。
成功把李柏森惹火之後,我就抱著吉娃娃打針去了。其實我也不敢太囂張,因為店裡最大單的生意都是他接的。在我的鞭策下,李柏森似乎有痛改前非的決心,只要女客一來,他便坐懷不亂,比柳下惠還正派,鐵青著臉堪比關二哥。
店裡那群兼職的小姑娘碰了壁,就來向我打聽李柏森的消息。比如有天我在給牧羊犬洗澡的時候,竟然有五個人進來幫忙梳毛。弄得煩了我就大喝一聲「其實我跟他一點兒都不熟」。但問題是,就在這時,李柏森比狗急跳牆還急地闖進來,說:「墨子瑾你趕快去我家,阿招和阿財又快不行了。」
看著那群姑娘鄙視的眼神,我真想抽自己兩個嘴巴。
這次,是很明顯、很致命也很低級的問題,我把手伸進魚缸就知道問題所在。
「你來試試看。」我拉著他的手按進魚缸,問,「你有觸電的感覺嗎?」
他居然有點兒臉紅,說,都這時候了,你不要開玩笑。
「你才不要開玩笑!你的魚缸有電,制氧機老化,漏電了。」
這時他才領悟過來,腆著臉說:「好像真的有點兒麻。」
我切斷電源,將機器拿出來,問他:「請問,你的制氧機可以扔掉,還是要供奉起來留念?」
「您決定。」他舉手投降,並開始幫忙清理魚缸,間雜著有一搭沒一搭的對話:
「為什麼你要叫『JPG』?」
「因為我喜歡拍照。」
「為什麼你要回來上大學?」
「為了遇見你。」
小樣兒!我斜了他一眼,很想將制氧機塞進他嘴巴。
「因為我爸有兩個老婆,而我不想看小媽的臉色。你扔掉的那座彩虹橋,是我媽做給我的。」很久之後,他突然說,「你第一次見到我那天,我是趕去機場接我爸,但是去到才知道他根本沒來,因為小媽臨時說不舒服。那天,是我的生日。」說這話時他仍低著頭一下一下專心地清理魚的糞便,我看不到他的表情。
「喂,那什麼……補祝你那天生日快樂。」
「也行,反正我吃了你做的壽麵。」李柏森還挺樂的,然後他抬起頭說,「到我問你了,桌子大叔是誰?」
我一個月至少要去學校的地下停車場四次,像遛狗一樣遛一下那台悍馬。每次去取車,在車場裡練街舞的人都要投來艷羨的目光。車是卓子牧留給我的。每逢週五下午,我都會開車送宛宛去上班。
宛宛是卓子牧的女朋友。她有病,血友病。我認識的人很多人都是有病的,這不奇怪,因為他們多是在H市中信醫院的兒童住院部從小玩到大的,這也不奇怪,因為爺爺曾是中信的院長,而現任院長剛好是我老爹。
卓子牧是我們的遠房親戚,論輩分我要叫他表叔,但我只是偶爾會叫他「桌子大叔」。每到週末,我們就在醫院的小教堂裡唱歌,一有機會,我們就溜出去在寫著「拆」的牆上畫塗鴉……
歲月如籐蔓,盤捲著將我們繞過了光怪陸離的青春。卓子牧說過的,悍馬再快,也快不過時光。
車子很快到了不夜酒吧的後門。宛宛下了車,背著吉他走進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