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靜坐了半餉,那無名氏半點聲音也沒有發出。
我又開口:「被困在這裡,你就不想出去?」
無名氏冷冷地應答:「現在沒有辦法立即出去。」
我奇了:「這不是你的地盤?你會不知道密室的出口?」
無名氏沉默了一會兒,終於說道:「禁室的門一旦合上,要時隔半個月才能打開。」
哪個變態的工匠設計了這種變態的機關?哪個變態的僱主會有這樣變態的需求?
我不甘心地又問:「半個月沒吃沒喝,你就不擔心餓死渴死?」
無名氏轉過身來,第一次對我明媚地笑了:「我自然不會餓死渴死,而你,就未必了。」
明明是燦爛奪目的笑容,我卻感受到了陰森森的味道。
我冷不丁地打了個激靈:難道我要以餓死這種文人常見的死法來結束我作為武人短暫的一生?
師父一世的英明,看來要在我手上毀掉了。
師父對我提過,世間有一種技藝叫作「辟榖」,可以讓人不吃不喝多日也能安然無事,既然無名氏不擔心餓死渴死,那就應該精通這門絕技。
大丈夫能屈能伸,我決定先放下架子和這無名氏套套近乎。
我抱拳:「在下軒轅派肖因,敢問閣下高姓大名?」
「湮虛教南宮鏡。」
南宮鏡這名字很耳熟啊。
「哦,湮虛教教主的左膀右臂,久聞大名如雷貫耳,幸會幸會。」
千穿萬穿,馬屁不穿,是人都喜歡戴高帽子。
南宮鏡良久無言。
在我以為他其實是對湮虛教教主有所怨恨,不願我直言他位居人臣之時,他終於低低出聲。
「我就是湮虛教教主。」
天大的運氣,叫我撞著了神龍見首不見尾的天下第一教教主。
有句話形容羞愧叫作「臊得只想找個地縫鑽進去」,我看看四周,我現在不就處在地縫底下麼。
儘管我心中還有很多疑惑,不過看了看南宮鏡嫌惡的神情,我自覺收了聲。
我又打坐不知幾個時辰,終於感覺腹內有些飢餓。
師父訓誡第十三條,人,不能和自己作對。
我厚著臉皮繼續詢問:「教主能否賜教辟榖之術?」
「我不懂辟榖。」
南宮鏡惜語如金,言簡意賅。
我甚詫異:「那你為何說你不會餓死?」
南宮鏡以看一個稚兒的目光審視我:「難道我竟不知該如何進食?」
後來南宮鏡在密室中找了些食物給我,我才知道間密室除了不能出去,日常生活基本都能照常進行。
在這裡住了幾日,我除了發現南宮鏡心地不壞,還看出了一點兒門道。
我突發奇想地問:「你經常住在這裡?」
南宮鏡沒有否認。
我心中暗自歎了聲糟糕。
喜歡在這種地方居住的人,不是心理變態,就是有詭異的苦衷,儘管這南宮教主現在看上去一切正常。
老天果然又沒讓我失望,某一日南宮鏡呼吸漸漸急促起來。
他臉色大變,立刻對我叫道:「快去找根鐵鏈過來!」
黑燈瞎火的,叫我上哪兒找鐵鏈去。
「繩子行不行?」我討價還價。
「不行,繩子是困不住我的。」
不好,南宮鏡要大變身了!
我趁其不意,一記手刃便砍向了南宮鏡後頸。
在南宮鏡「匡當」倒地之前,我念在他沒讓我挨餓的份上,寬厚大量地扶住了他。
南宮鏡一睜開眼,便看到了自己被鐵鏈五花大綁的情形。
我坐在南宮鏡面前,雙手托腮,從容地為自己辯解:「我不想死得不明不白,只好委屈教主您受苦了。」
說著,我又抽出無塵,用衣角輕輕擦拭:「我無意與教主為敵,只希望教主可以據實相告。」
南宮鏡的臉色立即變得非常難看。
紫霄劍曾經是南宮鏡的祖上南宮傲的兵器。與其說紫霄是一把神劍,倒不如說它是一把魔劍。真正能夠駕馭紫霄的人世間幾乎不存在,因為只有純白無垢,心如止水的人才能擔此重任,而這樣的人,通常不會去爭奪紫霄劍。
紫霄,原本就是老天爺開的一個玩笑,而世人則總是莫名自負,相信自己有足夠的能力成為紫霄的劍鞘。
心存邪念的人擁有了紫霄,很快會被紫霄反控,漸漸走火入魔。南宮傲當初便逢人便砍,見人就殺,在他手下枉送性命的人只怕他自己也數不清。南宮傲成魔後,還認得妻子,不久後妻子懷孕。只是南宮家延續香火的同時,南宮家的子孫也繼承了南宮傲的部分魔性。到了南宮鏡這一代,魔性已是極淡,卻也要在一年之中發上半月。為了避免傷及無辜,在這半個月內,南宮鏡都會在密室裡度過。
「南宮教主若是早點說,也不至於叫我慌亂了一陣。」
我用手指輕彈了一下無塵的劍刃,聲音清脆悅耳。
南宮鏡悲憤地把俊臉扭到一邊。
「南宮教主入魔的時候,會不會想要非禮別人?」
我突然記起了我們一開始見面的場景。
南宮鏡的臉色愈加鐵青:「我是魔性大發,不是獸性大發。」
我聳聳肩,表示懷疑:「教主你可是有案底的人。」
南宮鏡氣急,乾脆閉上眼,不再看我。
南宮鏡被我捆綁期間,魔化過幾次。所幸鐵鏈很結實,南宮鏡即使大發狂性,也掙脫不開。有時他在一邊,實在搗鼓得不行,我便會上前將他敲暈,也不甚在意他日後會不會留有腦震盪什麼的後遺症。
只是南宮鏡行動不便,也給我造成了不大不小的麻煩——我要親手餵他食物。
師父當年也沒有此等福氣的。
更讓我不舒服的是,每當我給南宮鏡餵食之時,他看向我的目光都會十分怪異,混雜著欲說不說的情緒,一直黏膩在我身上,仿若情人一般。每次喂完,我簡直要抖落一地的雞皮疙瘩。
考慮到我的容貌還不及他半分漂亮,我告訴自己不能胡思亂想。
起初我是能夠坦然面對的,可次次如此,縱然是個老尼姑,也要淡定不下去。
叫我看出來了,南宮鏡黔驢技窮,要對我施展迷魂之術。
終於於某日,我故作高深地對南宮鏡講:「小時候師父曾給我服食異果,此後我的體質便與常人不同。」
「莫非你不是女人?難怪沒臉沒皮。」
我:「……」
我清了清嗓子:「師父告訴我,我的血有淨化污濁之用,或許能暫時克制你的魔性。」
「你之前為何不說?」
我撩起右邊袖口,露出一小節手腕,上面有拜君所賜剛剛癒合的傷疤。
「我前不久失血過多,並不想急著獻血。」
這下輪到南宮鏡噤聲。
沒過多久,南宮鏡的臉又開始透出黑氣——魔化的徵兆。
我不再遲疑,用無塵在左腕上割了一道傷口,鮮血立即漫了出來。
我閉著眼把手伸向了南宮鏡面前。
當南宮鏡的唇貼上我肌膚的那一刻,不出意料又是一陣雞皮疙瘩爭先恐後地湧上來,我渾身寒毛直豎。
南宮鏡吸允得很暢快,與此可作鮮明對比的是,我的感覺很煎熬。
我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忍住不適沒有一掌把南宮鏡推開。
南宮鏡臉上的黑氣漸漸消散了。
師父誠不欺我也。
「想不到你各方面普通,鮮血倒是個寶貝。」
我的寶貝可不只是血。
我心中嘀咕了一聲,手上卻是把鐵鏈解了。
這幾天把南宮鏡折騰得夠嗆,我的心頭之恨也消得差不多了。
我撕了一邊裙角將傷口包紮好,也不看南宮鏡兀自活動僵硬的四肢。
等我包紮完,抬頭一看,立即對上了南宮鏡笑意盈盈的雙眼。
「你這些天耍我,耍得開心麼?」
腰間忽然一麻,我不由自主地軟軟倒下。
南宮鏡撐在我的上方,眼中一片妖異的光芒:「竟敢打暈我,威脅我,你有沒有把湮虛教教主放在眼裡?」
「我那是救人和自救。」
「從來沒人膽敢像你這般對待我。」
「我可能是一時豬油蒙了心。」
我若不是豬油蒙了心,怎麼會解了你的鎖鏈!
「你以為你這麼說,我便會輕易放過你?」
南宮鏡一雙瑩白的手掐住了我不甚纖細但也不算強壯的脖子,漸漸收緊。
「你不能這樣對待你的救命恩人!」我慌得大叫。
「那該如何對待?你出個好主意?」南宮鏡臉上掛著不懷好意的笑,伸手挑開我的衣襟,指尖開始慢慢下移。
「你說過你不會獸性大發的!」我又急又惱。
「你不是也沒信嘛。」
「……」
事到如今,我反而鎮定下來。
「其實你剛才說得沒錯,我的確是個男人,儘管外表上看不出來。」
聽到這麼煞風景的話,南宮鏡神色一僵,鹹豬手也收了回去。
我懸著了心終於有了著落。
「紀掌門教出了個好徒弟,為了脫險,竟然口不擇言。」南宮鏡話雖這麼說,倒也整理好了我的衣裳。
「你幫了我,我對你並無惡意。不過我魔化之時也不見你驚慌失措,便想試探你是否真的不懂害怕。」
南宮鏡頓了頓,又說:「還好,你還是有心的。」
此人的詭異邏輯我暫時無法理解,只好選擇了默不作聲。
一會兒南宮鏡的右手撫上我腕間的傷口,聲音變得柔軟而富有溫情:「你這裡割得很深,現在還疼不疼?」
我終於忍不住拿眼瞪他:「南宮鏡,你知不知道你的頑劣本質比你魔化的時候更像個變態!」